第21章 当时年少,未作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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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杜档头计划在冬至前将第一批产出的颜料与布匹送入上京与扬州。事涉靖州商事复兴,便请来了元绮验收。
沥坊中,元绮捧着账本,与杜档头、荔云一笔笔核对着送去扬州与上京的数目。
“小家主,按照您的吩咐,咱们扬州的档口一把消息放出去,这批货就定空了。上京咱们的档口不多,跑了几家,也都定出了。”杜档头汇报着进展。
元绮看着账单,思索着问:“扬州出货是几号?上京是几号?”
“计划着最晚冬至送到上京,扬州应比上京早三日。”
“这样吧,上京出货后三日,你再吩咐扬州的档口出货。”元绮嘱咐。
“是。”杜档头引着元绮再点进贡的礼数,“您看,这是给宫里的。其余是预留出来,给刺史大人与大郎君走动结交的。”
元绮皱起眉:“兄长与刺史的,一件都不许留,都充入靖州档头挂售,荔云,你到时按市价全买回来。杜档头,这不是咱们的私产,切不可我先于人。”
“是,小人一时糊涂了。”
元绮点点头:“矿山一难你也在,是知道其中曲折的,既然另立了商号,自然要将每一笔帐都算得清清楚楚,否则便是给刺史大人埋下祸患了。咱们身处边地,务必,仔细,小心!”
“是!”
这厢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韩冲声先其人到了:“哎呀,嫂嫂真是心细如尘,有嫂嫂当家作坐镇,太叫人心安了!一百个放心!”
一同来的,自然还有箫淙之。
多日未见,元绮第一反应向后退了一步。荔云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便回了韩冲:“韩将军声如洪钟,有韩将军披甲,我等也是一百个放心,只需高呵一声,贼人便吓破了胆。”
“荔云姑娘的话,听着真是太让人舒心了。”韩冲摸着自己的心口一脸满足,“我呀,一听沥坊出货了,早就想来看看了,就冲荔云姑娘这句话,今日瞧瞧有什么入你眼的,待挂售那日,我买了送你。”
“那就谢过韩将军了。”
箫淙之觉得他聒噪,讽道:“只怕你那点儿俸禄买不起。”
“我不信,这玩意儿还能比金子贵?老杜,多少钱啊?”经过矿山一事,韩冲也与荔云、杜档头相熟了。
杜档头尴尬道:“物以稀为贵,多年不曾有这般成色的好物件了,自然是要贵一些的。”
韩冲不信邪:“你就说,多少。”
“额……这绸缎百两一尺,颜料一百二十两一盒。”
“什么??老杜!你你你……黑心奸商啊!”
“韩将军。”元绮开口,捧起一卷紫色绸布,“长街瓦尔丹,矿山崔鹤州潘奉,多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由我买下,赠与韩将军,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必。”箫淙之接过,“给他浪费了。”
“我……”韩冲生将话憋了回去,“对对对,老大说的对,我这样的粗人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嫂嫂心疼我,多让我蹭几顿饭便是了。”
箫淙之又对元绮说:“不必留我的,你若喜欢的记我账上。”
韩冲眼尖早看出这俩人不痛快,想来自己老大这几天郁闷也与嫂子有关。但哄女人也得看实际情况,记他账上,他哪有钱呀。既然说一百两一尺,那这一匹,起码得好几百两!
她收回布,并未看他:“不必了,家中采买就交给我吧。”
“哎呦,老杜,荔云,好久没见你们了,心中有好多话想说,来来来,喝杯茶去。”韩冲看出二人的别扭,立即将人招呼走。他心道,夫妻嘛,有些话外人在不方便说。何况他早看出来了,某些人办公期间特地跑来沥坊,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众人离开后,元绮没有逗留的意思:“大人,告辞。”她向他行了一礼。
侧身而过时,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和亲的队伍到了。”
她止步:“在哪?”
“明日,与我同去城外太真观迎接。”
这是又需要她表演了:“好。”
太真观距离靖州有一日的路程,是官宦氏族往返上京与靖州的必由之地,返乡或流派,都要来拜一拜。与箫淙之来靖州时他着急赶路,并未留宿。
心绪翻飞,旧事涌上心头,夜里唤来荔云取来了先父的遗物,放在了行李中。第二日便随车出发。
黄昏时分,终于来到山门前,因车马无法上山,只得徒步上山。
箫淙之来马车边扶她,携手上阶,元绮也并未拒绝,二人如寻常夫妻携手而上,只是无话。走了约半炷香功夫,元绮终于是有些吃力,停在原地微喘。
箫淙之见她脸颊通红,像是忍耐了许久,便蹲下身:“我背你,不用逞强。”
见她不动,他又补充:“明日还有事要办,上来,省点力气。”
元绮终于趴到他背上。
“太真观乃前朝所建,周边人烟鲜少,多是旅人上山祈求前路平安。二十年前,靖州刺史出资修缮,山脚门外建行馆,供寻常百姓参拜后落脚,山门里就则留宿官眷。”箫淙之似是怕她无聊,说起了太真观的来历。
“嗯。”一声回应。越往上走,山雾渐浓。山道上的灯火将雾晕染成昏黄一片。
“当年镇国公流任颍州,也来过此处。”
“你知道我父亲?”还以为她不会接话。
“成亲前自然要了解清楚。”
元绮低头看他,水雾染湿了他的鬓,他目不斜视,好似在浓雾中也不会迷失方向。自己与箫淙之之间,一直夹杂着算计与利用,这一刻,勾起她许多心绪,忽然不想计较太多,只想与他像个朋友一样,聊聊天。
她轻轻开口:“北雾盘桓不肯去,燃灯只照三两人。”
箫淙之陡然停住脚步,好一会才将她往杯上送了送,继续走。
元绮又念出下两句:“孤山夜饮话轩辕,凭戈万里晏君山。此情此景,倒像父亲与我说过的诗文,”触景生情,她与他闲谈般说起旧事,“我父亲说,诗虽短,却可见作者平定天下之壮志。”
“此话怎讲?”
“七年前科举,我父亲曾有位看重的举子,以文论天下,此诗为志,愿效仿轩辕黄帝,驱逐异族,安定中原。”
箫淙之轻笑一声,似嘲讽:“区区举子,遑论轩辕。”
“你说的没错,比肩黄帝,犯了忌讳,恐引来灾祸,我父亲便改了这诗。只说与我听,并无旁人知晓。”
“这是救了举子一命,看来岳丈确实很看重他。科考榜下捉婿也很常见,岳丈难道没有其他想法吗?”
元绮似是听见趣事,久违地展颜一笑:“当然是动了心思的,我父亲以改诗为由,邀他到府上,让我瞧了一眼。”
箫淙之闷头向前走,看不见脸色语气中也带了笑意:“既然没成,看来长得不行,未入你法眼。”
元绮摇摇头:“并不。是位清俊的公子。只是当时年少,未作深想。”
“可知那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了。”
箫淙之没说话,背着她又迈上几个台阶,不远处就是道观大门。
他停下了脚步,元绮以为他要休息,便没有催促:“前面就到了,放我下来吧。”
他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呆立许久,侧脸隐匿在夜色中问她:“忘却前尘,你愿不愿意真与我做一场夫妻?”
元绮愣住,那话好不真切,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却不敢问。
他也没说话,卯足劲走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