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搬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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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恩浩荡,终至王皇后亲眷,却非爵禄加身,仅赐锦衣卫带俸同知之职,令礼部上下瞠目结舌,犹如晴天霹雳。
“莫非陛下嫌吾等所请太过显赫?”
暴谦贞手持诏书草案,困惑地望向尚书孙如游,眼中满是不解。
“观此情形,似有此意。”
孙如游已阅圣意,抚须长叹,恍若日暮途远,大明皇恩,何时竟不顾骨肉情深?
忆往昔万历朝,郑贵妃一族荣宠至极,其弟郑国泰,竟得正一品左都督之尊,无武而居高位,空前绝后。
反观外戚有武如徐达,生前国公,身后王爵,方显英雄本色。
而皇后之家,历来多以伯爵相赠,如万历正妻王皇后之父,永年伯之封,乃是大明惯例。
然今上却一反常态,对光宗皇后之弟郭明振,拒其承袭父爵;至于亲舅,亦仅赐锦衣闲职,俸禄而已,别无他物,实乃“刻薄寡恩”之典范。
暴谦贞与孙如游心照不宣,相视一笑,旋即错开目光,生怕泄露心中微词。
“张问达之事,孙公可有耳闻?”
暴谦贞话锋一转,提及另一桩事。
“封赏诏书皆出我手,岂能不知?”
孙如游白眼以对,言语间不乏调侃。
“非也,吾言其被锦衣卫护送归乡之事。”
暴谦贞回以白眼,继而细说端详。
孙如游闻言,整衣正色道:“陛下屡申饬都察院,然言官们……”
言及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暴谦贞一眼,同为言官,岂能不知其中深意?
“常言道德不匹,必招祸端。张问达此刻离去,或许正是避祸之吉。”
暴谦贞闻言,心中明镜,官场老手,自能读懂弦外之音。
“诏书无误,吾便告退。”
言罢,躬身行礼,翩然离去,留下一室深思。
目睹暴谦贞离去的背影,孙如游轻抚胡须,心中暗自揣摩,帝王对母族之“薄待”,背后定有深意。
对郭家之吝,或可归咎于嫡母非血亲之由,轻易搪塞;然对王家亦如此,则显蹊跷,必有隐情。
须知,陛下非吝啬之辈,其慷慨解囊,百万白银以清外廷之账,便是明证。
更兼熊廷弼大捷,封侯之议遭拒,勋贵子弟皆被送入武略院锤炼,此等举措,令孙如游心头一震,胡须间竟断其一缕。
他恍然悟出,陛下意在削弱外戚,斩断其伸向武勋之暗手!
若此刻孙如游之猜想,能穿越时空,传入正与户部重臣袁世振、毕自言、徐光启共巡宝泉局的朱由校耳中,定当换来一句“孙卿深知朕心”。
然,世事如棋,朱由校对此浑然不知。
宝泉局内,锤声阵阵,如鼓点般振奋人心,每一下都预示着国库之丰盈,财政之缓解。
朱由校凝视铣车,神情专注,袁世振趁机进言:“陛下,诸多勋贵外戚,皆求增设兑换银币之档口。”
“哦?”
朱由校未回眸,反问之意溢于言表。“卿意如何?”
“臣以为,可允其请。”
袁世振答得谨慎,深知户部兼掌宗人府事务,而宗正之实,尽在陛下掌握。
宗人府之名,已渐化为编纂宗牒之机构矣。
见皇帝对铣车兴趣盎然,袁世振识趣地未再多言。
银币铸造之法,皆出自陛下之智,其好技重器,不足为奇。
更闻陛下木工之技亦精,此等爱好,更添几分人情味。
“袁大人且慢。”
赵晗急声打断,满脸疲惫之色,黑眼圈深重。
“宝泉局已尽全力,产量难再增,望大人体谅。”
他言辞恳切,已不顾官场忌讳,只为那沉甸甸的责任与使命。
全局上下,昼夜不息,只为陛下之经济政策,为大明百姓免受货币之苦。
虽无休沐之日,然俸禄丰厚,亦是慰藉。
“北南直隶、朝廷内外,皆待银币以解燃眉之急。”
赵晗之言,道出了宝泉局之重任与艰辛。
言毕,袁世振不由自主地瞥向度支司毕自言,续道:“袁某倡议南直隶高额火耗兑银,竟致陛下内帑之银半数被挪,实乃权宜之计。”
“咳咳……”
闻赵晗言及皇帑外流,袁世振面有愠色,干咳间,目光游离。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扬,摆手转身,言道:“宝泉局虽能增产,然量有定数,银币分配,皆需权衡。”
“国之大事,岂可等闲视之?增银南直,益国帑,助北直,此乃国之大计。”
“然特设专档,专为私益,非国事所宜。”
国事浩渺,银币之流,分于内帑、北直、南直、国帑四端。
国帑之银,养士安邦;内帑之资,则饷军维宫。
铸币之议,源自圣心,皇权五成,外廷无怨。然圣上念及国祚,割内帑以济外朝,此等胸襟,非比寻常。
今王公贵戚,欲速换银币,何以为报?
仅凭爵位显赫,便欲轻国事乎?
崇祯若此,或可允之;然今上睿智,岂容此等儿戏?
“朕何须予之?”
帝言一出,袁世振心中暗喜,笑曰:“世间交易,皆有定规。欲得先银,必有所偿。”
随即,袁公屈指细算:“月兑银币,除既定之数,陛下可自内帑拨五十万枚,分十份竞售。底价六万金花银,价高者得之,火耗为钥。”
言毕,满堂哗然,众皆愕然视之,如见鬼魅。
朱由校闻此拍卖奇策,心生诧异,暗道袁世振狡黠非凡。
凝视良久,方启唇道:“朕铸银币,已招非议。卿此策出,恐为士绅所不容。”
铸币之事,皇权所系,银币之价,银八铜锡二,合银一两。
今袁卿之策,虽解燃眉,却亦树敌无数。
\那额外的十一分火耗,犹如蝇头微利,实则暗流涌动。
初时,四分归于宝泉局以资工料,二分充国库,五分入皇家私囊。
然而,毕自言老臣为国计,斗胆自皇帑中再添一分,此举虽小,却波澜四起,百姓怨声载道,直指君王与民争利,恐有亡国之兆。
如今,袁世振步其后尘,欲行此策,其名声焉能无损?
面对非议,他从容应对:‘国难当头,欲速得银币者,必有所付。’
言毕,躬身以对皇帝之訾议。
‘臣观两淮,富绅坐拥千顷沃野,白银累万,而百姓贫无立锥,唯求温饱。’
袁世振慷慨陈词,‘为国为民,臣义无反顾。’
皇帝闻言,赞曰:‘此乃忠贞之士。’
袁世振面颊微红,心中却藏私念,知两淮故交于南直隶兑银受阻,皆因勋贵之争。
银币之便,众人皆知,然数量有限,加之朝廷举报之令高悬,地痞无赖虎视眈眈,富商大户岂能不急?
‘此事重大,容朕三思。’
朱由校沉吟片刻,未即刻应允。
袁世振察言观色,知火候未至,遂缄口不言。
徐光启目睹此景,眼神闪烁,他出身松江名门,后世之上海也。
其家族于海贸亦有所涉,深知火耗之增,于徐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更甚者,他发现袁世振之策有隙可乘——南直隶火耗四成,北直隶仅一成,若有人借此漏洞,跨域套利,利润岂止一成五乎?
一番默算,徐光启心中已有计较,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念及此处,徐光启向袁世振投去一瞥深邃,心中暗道:“两位智者,何必在此演绎‘聊斋’戏码。”
然则,他并未急于揭露袁世振之谋,只因南直隶银币之“火耗”问题,实乃市场供需失衡之果,待时日推移,银币充盈,此等牟利之机自会烟消云散。
“陛下,臣近日石景山之行,颇有心得,尤觉工级制度乃瑰宝也。”
徐光启随侍帝侧,目光温和地掠过忙碌于熔银之匠人,向龙颜进言,“此制既能汇聚能工巧匠以壮朝廷技艺,又能使匠人衣食无忧,生存有道。”
继而,于宝泉局内,面对银匠匮乏之状,徐光启斗胆献策:“陛下,臣斗胆提议,创立匠学一座,广开才路,吸纳无依之人,授以匠艺之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匠学之议,犹如石破天惊,震动了在场众人。
传统之弊,技艺传承如秘宝深藏,不轻易示人;加之“士农工商”之界,根深蒂固,匠人之路,多被视为末途。
然徐光启从容应对质疑,娓娓道来:“昔日匠籍如枷锁,束缚人心,今陛下已破此禁,匠人得以自由展翅。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国之根本,在于民生,而民生之基,在于百工之技。
从农具到兵器,从布匹到器物,无一不依赖于工匠之手。
若工匠技艺精进,则国之生产,数量与质量皆能跃升。”
……
\筹建技校之议?\
徐光启一语既出,朱由校心中即刻泛起涟漪,轻抚光洁下颌,复以审视之目光上下打量这位大明西学巨擘,儒家实践学之鼻祖,心中暗自赞叹:果非凡响!
然念及工学之建,朝堂之上恐将风云变色,波澜四起。
大明武略院之立,根基稳固,卫所军学、武举皆为其坚强后盾。
然工学之路,则荆棘满布,毕竟顺天府匠籍之废,乃其亲手所为,此举无疑为工学之路平添变数。
朱由校眼神闪烁,沉吟片刻,终摇头轻叹:“此计虽妙,时机未至。”
遂向徐光启摆手示意,缓缓言道:“卿可先拟一详策,明晰工学所涉诸业,待朕审阅后,再议施行之策。”
“臣遵旨。”
徐光启拱手领命,心中实则更看重皇帝后言,欲借此厘清工学范畴,以明职责所在。
此前西苑之会,闻皇帝有意强化工部,此念便已萌芽。
工学之事暂搁,一行人转至宝泉局,面对巨秤前忙碌的工匠,毕自严与袁世振感慨万千。
皇帝亲授货币之道,二人私下亦深究大明宝钞贬值之谜,眼前银币,实则承载着大明信誉之重,国之基石也。
徐光启则独对一冲压机情有独钟,此乃皇帝创意,匠人巧手所成,较之他机,省力甚多。
究其因,皆因机侧齿轮滑轮之精妙设计。徐光启细观之下,不禁赞叹:“陛下匠心独运,令人叹为观止!”
宝泉局之行毕,三人恭送皇帝离去,各自行礼告别。
随后,石景厂之行接踵而至,此乃朱由校每月必行之例。
军队,乃皇帝之脊梁;而工业,则是大明之支柱,二者缺一不可。
朱由校对此事极为上心,犹如皓月当空,照彻心扉。
上月之行,炼铁厂的繁荣景象令他龙颜大悦,仿佛春回大地,万物生机盎然。
随着矿山的巍峨耸立,矿丁的壮丁如云,炼铁炉如繁星点点,铁流滚滚,日产量扶摇直上,恰似江河奔腾不息。
与此同时,铁轨与铁轨车这现代化之翼,悄然在厂区铺展,一人高的铁轨车,宛如铁马奔腾,在双轨上由驴牵引,悠然前行,虽耗资不菲,却极大解放了人力,实现了人尽其才的愿景。
大明虽人力鼎盛,亦需善用,一夫之力,当用之于刀耕火种之外,而非徒增背矿之劳。
继而,朱由校的目光转向了火药的世界,那里藏着他对穿越者阴影的微妙恐惧,王恭厂大爆炸的阴霾,如同历史长河中的惊涛骇浪,至今仍让人心有余悸。
火药生产,精妙分为“三基一合”,前三者奠基石,分别提炼硝、碳、硫之精华;最后一合,则如魔术师之手,将三者按比例调和,化为威力无穷的颗粒火药。
然,为保身体无虞,朱由校仅踏足前三厂,对那终极混合之地,则敬而远之。
步入原料区,目睹工匠露天熬硝之艰辛,朱由校不禁轻叹,感慨于化工未兴之际,大明虽工业领先,却难敌后世之辉煌。
硫磺与碳,尚能就地取材,唯硝之提炼,犹如攀登蜀道,艰难重重。
山东土硝,虽为京师火药之基,然其提炼之繁琐,堪比“熬硝千日,难抵一炮之威”。
忆及徐光启智运王恭厂之储,助熊廷弼收复失地,朱由校深知,此乃金钱与智慧并驱之果。
面对眼前熬硝之景,他心中暗道:“化学理论虽精妙,付诸实践尚需时日。”
从书斋到工坊,从摇瓶至巨机,其间鸿沟,非一日之功可越。
石景厂之行毕,夜幕低垂,朱由校择此地而栖,思绪万千。
与此同时,南海子边,风云亦在悄然酝酿,与石景厂的灯火遥相呼应,共绘大明之夜色。
手捧香茗,魏忠贤悠然坐于翠峦之巅,俯瞰脚下,言官们搬砖之景尽收眼底,他不禁轻叹:“此等效率,蜗牛行路亦胜之。”
“干爹,让孩儿略施薄惩,速其进度如何?”魏庆凑近,提议中带着几分谄媚。
魏忠贤斜睨一眼,怒斥道:“退下!休得胡来!”
言辞间,尽显威严。
魏庆闻言,自知失言,忙不迭地溜之大吉,心中暗自嘀咕:“拍马不成反被踢。”
“还是陛下妙计,高瞻远瞩。”
魏忠贤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那群辛劳的言官,心中对皇上的智谋赞叹不已。
往昔,惩处官员之法,不外乎廷杖、贬谪乃至斩首,然对于今朝文臣,此等刑罚反倒成了扬名立万的捷径。
而今,陛下独辟蹊径,以搬砖为罚,实乃妙招。
“养望?痴人说梦!”
魏忠贤心中暗笑。
南海子工地,非但无归家之期,连亲眷探视亦受限制,此乃真正的劳心劳力,改造身心。
昔日,言官受罚后,民间声望反增,而今,即便东厂耳目遍布,亦难觅其威望复振之迹。
此等景象,实为罕见,魏忠贤心中暗自称奇。
若朱由校知魏忠贤所惑,定会笑言:“忠贤亦知深思矣。”
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各怀鬼胎,犹如群蛇乱舞。
皇帝铁腕治官,言官或锒铛入狱,或沦为劳力,而智者则静默观之,不敢妄言。
夕阳西下,南海子工地响起阵阵下工的号角,从总监司的洪钟到各工区的铜锣哨声,交织成一首归家的序曲。
“餐食已备,休憩之时。”
监工一声令下,犯官、工匠、监工皆卸甲归营,向简陋的棚屋涌去。
整个南海子,工地星罗棋布,夜幕降临,灯火阑珊,一片繁忙后的宁静。
南海子外围虽筑有围墙,然守卫兵力终究寥寥。
为便于管理,各地分区简陋棚屋与低矮藩篱应运而生。人群攒动之下,防贼之心不可无,于是棚屋周遭再筑高墙,墙头遍插锋利瓦砾,乃至沾染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各棚屋区更豢养恶狼之犬,数十条乃至十余条不等,夜幕低垂时,有专人引领巡逻,此乃南海子“魅影”事件后新增之安防举措,意在震慑。
“今日劳顿至极!”
翰林院缪昌期轻捶腰际,向御史袁化中叹道。
“诚哉斯言,砖石沉重,背负数里,苦不堪言。”
袁化中不顾尘垢,随手舀水解渴,继而将位让予他人,自嘲道:“未及一月,双手已糙如树皮。”
袁化中颓然坐于床铺,衣衫不整,面露苦色:“此等苦役,何时方休?”
言罢,竟有人以泣声附和:“吾乃纨绔子弟,何曾操持此等卑贱之事?陛下此举,实乃辱我也!”
一时之间,棚内悲声四起,情绪如瘟疫般蔓延。
南海子工地之役,乃皇命所系,官员们自卯时起身,操练、搬砖,日复一日,劳作不息,几近后世八时工作制,然于他们而言,却如同酷刑加身,苦不堪言。
正当众人情绪崩溃之际,锦衣卫突至,厉声喝止:“休得喧哗!饭时已至,迟者无食!”
此言一出,袁化中及众人皆忘却哀伤,争先恐后奔往食堂。
食堂内,大锅烩菜热气腾腾,腌菜、野菜、豆腐杂烩一锅,油盐吝啬,偶见油星闪烁,主食非精细之粮,难餍众人之口。
然饥饿之下,众人皆无暇挑剔,只盼速速果腹。
转而化繁为简,仅是烹煮糙米与麦粒,直取其本真,脱壳即煮,尽显粗犷之风。
在这片工地之上,食不求细,但求果腹,温饱为安。
袁化中先取一碗热腾腾的煮米,复至灶旁添勺烩菜,不拘一格,席地而坐,风卷残云般享用起来,口中虽喃喃自语:“此等粗食,恐连犬豕亦不屑一顾。”
然其手未停歇,深知空腹劳作之苦,实难再尝。
犯官与劳工,境遇迥异。
劳工凭劳定赏,蛋蔬佳肴,乃至监工专属之炒菜,皆成激励之资。
而犯官,则一无所有,银两亦难换佳肴,监工锦衣卫,铁打营盘流水兵,三日一换,盼好食,唯赖家属月探之恩泽。
南海子工地,于犯官眼中,无异于炼狱。
伤病之际,非京城名医延请,反送入太医院,任由太医试炼医术,此等境遇,令人唏嘘。
大明皇恩虽广,太医之技,连九五之尊亦存疑,况乎囚徒乎?
往昔尊贵,今夕何堪?
然时光与重劳,乃消磨意志之利器。犯官初时对搬砖砌瓦,皆怀抵触之心,然饿腹之痛,终令其屈服。
正如古谚所云:“打死不屈,不死则服。”
生存之下,万般抵触皆化绕指柔。
此刻,众犯官心中唯余一念:“不敢矣,再不敢与天子为敌。”
昔日之傲骨,已被现实磨平,唯余顺从,以求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