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留取丹心照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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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
清脆的女童声音传来,在热闹非凡街道上格外的悦耳,引得人们侧头看去,满眼的慈爱止不住。
只见一位似粉团子般的女童正在街道上奔跑着,三四岁大的模样,梳着双平髻,身着翠绿裙,裙摆上精细地绣着一只只展翅飞翔的鸟儿,笑容明媚照人,似初升的阳光可照亮人们的心灵。
“姐姐!你在哪啊...”
本还笑着的女童渐渐地慌乱起来,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小小的身子抖了起来,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清清,姐姐在这儿~”
还没等女童哭出来,躲在一旁铺子里看着的少女连忙跑出来,蹲在她的面前,笑着举起手里的糖人。
女童瞬间没了哭意,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滴水珠,望着面前的糖人时眼里闪着耀眼的光。
“你个小馋猫~姐姐刚刚去给你买的,快吃吧~”
少女捏了捏女童柔软的脸蛋后,将糖人递给她,起身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十岁模样的少女秀发如云,眼眸宛如秋水,嘴角上扬,常挂着一丝温暖的笑意。樱唇贝齿,只是略施脂粉却更显淡雅清新,淡紫色烟纱罗裙拖地,在人群里也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姐姐,我们偷溜出来真的没事吗?”
被唤作‘清清’的女童睁着不安的大眼睛抬头望向少女,嘴里时不时地舔着糖人,连说话都更加含糊不清。
少女听完妹妹的发问,身体猛地一紧,可转瞬笑着安抚她:“没事儿的,乞巧节本来就是让各家女儿出门游玩的日子,再者说,柳嬷嬷不是在府中为我们遮掩着吗?”
少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女童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拉着姐姐冲向前面的点心铺子。
两人肆意、自在的身影在大街上鲜活着,犹如两株盛开的芙蓉花。她们结伴的样子,与这街道上此时所有外出游玩的女子无二,都在享受着乞巧节带来的放松。
黄昏将至,因着乞巧节夜晚的灯会,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随时可见衣着鲜艳,喜笑颜开的少女们,当然也有年轻的男子在街上等待相约的女子,一双双深情又滚烫的眼眸,将整个上京城点燃了一般。
太保府高墙外,夕阳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拉长,她们都留恋地望着城中心的方向,那边热闹的声音仿佛此刻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偷溜出府玩的正是太保府的两位嫡小姐:宋菡茗与宋菡清。实在是因着宋菡清从未出过府,又因着听到府里丫鬟讲着乞巧节的故事,便缠着姐姐出去玩。
宋菡茗可怜妹妹,只好带着她钻了府里的狗洞,还让她的嬷嬷做戏一场,趁着父亲外出访友,带着妹妹出府玩儿了一趟。
所幸今日玩的还是很尽兴的,两姐妹都是乘兴而归。
“清清,天要黑了,快进去吧,下次姐姐再带你出来。”
宋菡茗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宋菡清乖巧地点了下头,舌头又在嘴唇上舔了舔,似仍在回味刚才吃的点心味道。
两人拨开草丛,先后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可下一秒均是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只见府里一众小厮守在狗洞前,还有一人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
“啊!!!!”年幼的宋菡清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吓得痛哭起来,宋菡茗连忙将妹妹搂在怀里,可自己也是浑身战栗不止。
宋菡茗看出了那躺在血泊里,已断气之人是她的乳嬷嬷柳氏,柳嬷嬷自小看她长大,这次竟因她偷溜出府而失了性命。
两股热泪从眼中流出,她又惊又怕,心里难过,一双小脸惨白,身上冰冷的可怕,只能紧紧地搂住妹妹,相互取暖。
姐妹俩在一众小厮的‘陪同’下被带到了太保宋坦之的院子,书房前她们俩的丫鬟已受了刑,此时浑身是伤地跪在地上。
“小莲!”宋菡清看到自己的丫鬟在地上跪着,身下一片血污的样子,着急的扑到近前。
丫鬟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哭着摇着头,反而安慰小姐不用心疼自己,此情此景,宋菡清怎还能不知她的用意,两人相拥而泣起来。
而宋菡茗看到自己的丫鬟小蝶似是伤的更重,可她看到自己时,也没有哭着求饶,反倒是跪的更加笔挺。
俩人都心照不宣,小蝶认错越好,越能让老爷消气,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自家小姐。
宋菡茗走到妹妹身旁,轻轻拉起她,走进父亲的书房中。
太保宋坦之此刻正读着一本书,刚才屋外女儿的哭泣声仿佛置若罔闻。
两姐妹进屋后便跪在了地板上,谁都不敢言语,书房内一时只有翻书声与小声的啜泣声。
良久,宋菡茗已觉膝盖麻木,一阵阵刺痛传来,而一旁的宋菡清早已痛的小脸通红,不断地挪动膝盖,可膝盖似是已经红肿。
“嗯?茗茗、清清,爹的乖女儿们怎么跪在这里?”
宋坦之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连忙放下手上的书本,大步上前欲扶起两姐妹。
宋菡清看到父亲过来,下意识害怕地身子向后躲去,可宋菡茗立刻扶住她的身子,在宋坦之过来的那一刻,任他亲昵地将两姐妹扶起来。
宋坦之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女,然后将两个女儿扶到椅子上后,待看到宋菡清哭花了的面容,唤来婆子取了手帕,一脸温柔地给女儿擦拭着。
“‘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这句诗你们听过没有?”
宋坦之手上动作不停,言语却似没了温度一般。
“是...出自陈去疾的《西上辞母坟》里面,父亲...”
宋菡茗赶忙答道,双手握紧,身体仍觉得冷的似结成了一块寒冰。
“是了,为父自是一样的心情,你们哪怕不在身边一刻,便似失了魂一般。”
宋坦之欣慰地看着宋菡茗,伸手握住她与宋菡清的手,但两人都感觉到父亲手上力气越发大了起来,痛的宋菡清就要哭出来。
“父亲,女儿错了!是我擅自带着妹妹出府了,但我二人只是闲逛一下,买一些吃食,绝无与他人攀谈,也没有结交任何人...”
宋菡茗看到妹妹痛苦的表情,赶忙冲父亲道歉,将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果然,宋坦之听完她的话,手上力气一松,起身站了起来。
“既然乖女儿已知错,为父也不好再过多苛责你些什么,你身边的恶奴我已惩戒,稍后张嬷嬷会到你苑中服侍你。”
宋菡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后机械般的点头......
此后经年,宋菡茗与宋菡清姐妹俩宛若锁在盒中的精美首饰,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随着宋坦之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们早已放弃了挣扎,因为每当她们有所反抗,身边在乎的人便会受伤,甚至死去。
可就算是这样,两姐妹依旧时常受到父亲严厉的处罚,只因某位公子与她交谈了几句,或是自己不小心与外男对视了......
终于,事情在宋菡茗及笄礼那日迎来了一丝曙光。
那日宋菡茗身穿华服,分外娇美动人,她步履轻盈,仪态万方,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这让前来观礼的世家公子们无一不心动,其中便有当今太傅、清桓公府嫡长子江霁礼。
江霁礼对宋菡茗一见倾心,见礼回府后似得了相思病一般,日日下帖相约,却均被回绝,从此大病一场。
江父怜其子用情之诚,便让其母亲自到宋府言明求娶宋菡茗。
宋坦之不敢告罪于江府,且两家自是门当户对,江霁礼年少有为,自己的确挑不出任何错处,只能答应了这门婚事。
其后,宋坦之似是将宋菡茗出嫁的愤怒全部倾泻到宋菡清身上,哪怕是她只是在屋内看些话本子,也会被宋坦之骂她不知廉耻,屈辱与鞭打齐来,让她夜不能寐。
让她能坚持下去的只有幼年时期那已记不清的乞巧节与姐姐给的糖人......
后来,在姐姐的帮助下,宋菡清得了皇后青眼,她内心喜忧参半,担心这一切只是从一个深渊掉落到另一个深渊而已。
不过,她起初也以为自己被指婚太子后,父亲会收敛很多,可没想到愈演愈烈,经年的折磨让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气,犹如一直断了线的木偶,只想结束这一世的痛苦,让那些污浊显露人间。
大婚当日,宋菡清凤冠霞披,出嫁的场面盛大而庄重,彰显了皇家的尊严与荣耀。
上京城处处沉浸在了欢乐与喜庆之中,可宋菡清宛若一具枯朽的尸体一般,机械地走完一切流程。
远远地,宋菡茗似是看出妹妹的异常,可奈何高高的宫墙将姐妹俩永远的相隔两处。
东宫内,宋菡清没让任何宫人服侍,只是呆坐着。
宫女太监们守在门外,无人敢多言,手足无措地候在原地,等待主子吩咐。
良久,一声冷漠的声音响起。
“你们下去替我准备沐浴吧。”
宋菡清吩咐着,这让一众宫人们松了口气,刚才太子妃的态度可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于是赶忙都去忙碌准备了。
硕大的浴盆中,宫女们仔细地试着水温,撒上各类鲜花,一旁备着上好的丝缎,准备完毕后,便去寝殿迎太子妃了。
“太子妃,一切准备妥当,请移驾沐浴。”
寝殿内无人应答。
“太子妃?”
小宫女再次谦卑地唤道,可寝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宫人们壮着胆子推开宫门,然后数道尖叫声响起,只见一袭红衣的女子吊挂在寝殿当中,香消玉殒了......
“姐姐,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念与你听。”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