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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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休命并未给阿缠解惑,只是淡淡道:“本官对别人的家事从不感兴趣。”
“那大人什么时候才会感兴趣?”
“有需要的时候。”
阿缠也不失望,不过心底对那位姨父却多了几分审视。她总觉得,方才这男人的话并不是随意说的。
不过查案毕竟是明镜司的事,就算有问题,他们也会查,现在的她也只能等一个结果。
阿缠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对白休命说:“大人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没有了,你说的很详细。”
“能问大人一个问题吗?”阿缠问道。
“说来听听。”
“一会儿你们要将姨母的遗体带走吗?”
“涉及诡怪,她的尸体需要先带回明镜司,确认不会产生异变。”
“那我能看看姨母吗?”
白休命有些意外,却并未拒绝,只是提醒道:“死人的样子,可不太好看。”
阿缠态度很坚决:“我想看看她。”
“可以。”白休命带她往里面走,阿缠跟着他,尽量绕过地上大滩的血迹。
小林氏死在自己的卧房里,里面的血少了一些,看样子,她似乎是在外间剖开肚子,然后又自己跑回了里间。
阿缠走进去,就看见小林氏的尸体被端正地摆在地上,之前似乎有人检查过尸体,检查之后盖了一层白布,白布上画满了红色符箓。
她走上前掀开白布一角,小林氏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视线中,那张脸的表情惊恐,眼睛是睁着的,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阿缠缓缓在小林氏身旁蹲下,耳旁似乎还回响着初次见面时,对方有些刻薄的话。
原来人这么的脆弱,轻易就会死去。
白休命站在阿缠身后不远处,看着蹲在尸体旁久久不动的她,说了句:“节哀。”
阿缠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却并未转头。
“大人哪里看出我难过了。我和姨母并不熟,她还想将我好好装扮一番,嫁入高门为妾,为赵家谋取更多的好处。”
白休命并未搭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如果有个人肯拉你一把,哪怕那个人并不那么善良,她也应该算是个好人吧?可惜就这么死了。”
阿缠将掀开的白布盖了回去,缓缓起身。
她转过身,微微仰起头看向白休命:“大人会尽快查出真相的吧?”
哪怕真相,可能并不会告慰枉死之人。
白休命没有回答她,只淡淡说了句“走吧”,就先迈步离开了。
阿缠走出几步又停下,偏头看向静静躺在那里的小林氏。如今的她也拥有了人的身体,有一天也会这样死掉吗?
就算没有死于非命,就算寿终正寝,人的一辈子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妄想求长生了,她也不想死得那般早啊。
阿缠在后面耽搁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明镜司卫对赵府众人的问话还没结束,她不得不在外面继续等着。
等了半个多时辰,阿缠感觉浑身上下都要被寒风吹透了,她忍不住想,今晚如果能早些回去,得熬点驱寒的汤药,不然明早肯定又要发热。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羡慕地看向站在门廊下,不时听着下属汇报的男人,这人身上的官袍那么单薄,他好像一点都不冷。
有修为在身就是好,可惜她这身体和修炼无缘了。
又过了大概半刻钟,被带走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了院子里,一眼望过去,脸色都不大好看,大概平生第一次被明镜司卫带走问话,吓坏了。
最后被带回来的是赵家人,赵铭面色依旧如常,但表情紧绷,似乎是在强忍怒气。
赵闻月看起来对于推搡的明镜司卫很不满,但又不敢说。而赵闻声,是被江千户捏着脖子拎回来的。
他是所有人中最狼狈的那个,进了院子后,被江开一把扔到地上。
此时的赵闻声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堆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上下牙齿还不停打颤。
“大人,问出来了,赵闻声承认鱼是他买的。”江开上前行礼。
白休命缓步走来,赵闻声哆哆嗦嗦地想要往后退,身体却不听使唤,口中还不停念叨着:“我不知道,不知道娘会死,他说不会死人的,真的。”
白休命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闻声,开口问:“他是谁?”
赵闻声像是陷入魔怔了一样,根本不回答。
白休命看了一眼江开。
江千户上前一脚踩在赵闻声手上,剧痛让他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人也瞬间变得清醒了。
江开才不管赵闻声亲爹也在这里,弯腰扯过对方的领子,表情狰狞:“我们大人问话,要老老实实回答,要是敢撒谎,就剁你一只手,听懂了吗?”
“懂、懂了。”赵闻声疯狂点头。
“那还不赶紧回答!”江开怒喝一声。
“是赌坊的人,我、我在赌坊认识一个赌徒,他说他们村有活鱼,吃了……吃了……”
“吃了怎么样?”
“吃了怀的胎就、就会变成怪物。”
这番话是阿缠没想到的,赵闻声给小林氏吃遗妇鱼,竟然是不想让她生下那个孩子。
“你不想让你娘生下孩子,为什么?你弟弟应该不会妨碍你。”
听到弟弟这个称呼,似乎刺激到了赵闻声,他声音陡然抬高:“不过一个没出生的胎儿罢了,算什么弟弟。
自从怀了那个小杂种,她就对我千万个不满意,我不过是去赌了几次,就断了我的银钱,我连和同窗出去吃饭都要被人嘲笑,她还跟爹说我不求上进,还要把我送回老家,不考上举人就不让我回京。
呵呵,她不就是觉得我考不上功名,没用了,所以才要生个小的取代我吗。”赵闻声发泄一般嘶吼着,可是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同情他。
就连他亲妹妹赵闻月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赵铭更是气的像是随时要冲上去把亲儿子打死一样。
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全都归结到一个没出生的婴儿身上,当初还真不如把他送回老家,再也不让回来。
“所以你想让她这胎生不下来?”
“对,我想过给她下药,但是太容易被发现了,后来一次我偷溜去地下赌坊,遇到了那个人,听他说他们村有人误食了那种怪鱼,生下的都是怪胎,我就借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每天给我送鱼。”
“你是怎么让你娘想要吃鱼的?”白休命又问。
“把那个鱼的骨头磨成粉给人喝下去,就会特别想吃鱼,这个法子我也是听那人说的。”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赵闻声有些茫然:“没、没有然后,我就每天把鱼送去厨房给我娘吃,我再没做什么。”
“那她为什么会剖开自己的肚子?”
“我不知道啊。”说着,赵闻声趴跪在地上,不停给白休命磕头,“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害死我娘,我一再和那个人确认过了,那种鱼吃了是不会死人的,我只是不想让那个胎儿生出来而已,我怎么会杀了我娘呢。”
还没等白休命开口,赵铭已经怒喝一声,上前一脚把磕头的赵闻声踹翻了过去:“一派胡言,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敢撒谎!”
“我没有,我真没有啊爹,我没有害死娘。”赵闻声抱着赵铭的大腿,一边反驳一边哭嚎。
作为旁观者的阿缠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赵闻声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想害死小林氏,只是不想那个孩子出生。
但能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亲娘吃下诡怪,只为了打掉他的亲弟弟,就算他有人性,也不多。
眼见父子二人闹成一团,白休命抬抬下巴,出声吩咐:“把他们分开。”
手下人立刻上前将赵铭架了起来,也把被赵铭打得鼻青脸肿的赵闻声拎了起来。
赵闻声似乎还不想起,要继续给白休命磕头。
白休命看着他,淡淡道:“本官相信你不想让你娘死,那她为什么会死?你有没有和她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赌坊里,鱼都是直接送去厨房的,根本就没见过我娘。”
白休命看向江开。
江开上前低声道:“大人,属下派人去查过他口中的地下赌坊,人都被带回来了,那个卖他鱼的人也已经去抓了。”
“嗯。”白休命抬抬手,赵闻声被拖到了一旁。
然后白休命看向了正在给赵铭顺气的赵闻月。
“赵闻月。”
名字被叫出来的瞬间,赵闻月一个激灵,就像是一盆冰水倒在了头顶。
“大、大人。”赵闻月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头垂着,根本不敢与白休命对视。
似乎感觉到女儿的惊恐,赵铭握住她的手,似乎给了她不少安慰。
“听说你给在永山给你娘买了一根玉簪?”
赵闻月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见江开朝她走过来,赵闻月立刻反应过来,几乎尖叫着说:“不不、不是,我把簪子给了我娘,之后就不知道了,那就是根地摊上买的普通簪子啊!”
“只是普通的簪子吗?那个卖给你簪子的人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是么,可有人看到你和摊位老板说了很多话。”
“我没有。”
见她嘴硬,白休命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吩咐道:“江开,明天我要见到那个卖簪子的人。”
“大人放心,天亮之前,一定抓到人。”
江开话音落下,就见到赵闻月脸色瞬间惨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手却被死死捏了一下,她看了眼身旁的亲爹,最终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父女二人的动作不算明显,但只要盯着他们的,几乎都发现了那些小动作。
白休命看到了,阿缠同样看到了。
赵闻月那样子,几乎等于告诉所有人,她送给小林氏的玉簪确实有问题,而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赵大人。”白休命冷冷开口,“如果你再敢阻碍本官问话,本官就只好将你送入镇狱住几天了。”
赵铭脸色一变,赶忙道:“白大人恕罪,下官只是爱女心切。”
“将赵大人请出去,好生伺候着。”
“是。”
赵铭还想说什么,却被两名明镜司卫堵住嘴直接带走,只留下惊恐的赵闻月,这一次,她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白休命往前踱了两步:“赵闻月,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说,还是等着人被抓到人之后和他一起死,你选一个。”
赵闻月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见亲爹都被架走了,他们竟然还威胁她要去死,哪还敢再隐瞒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了:“那个人说,那根簪子是北荒以北采集的药玉雕成,只要戴上,人的性情就会慢慢改变,我只是想我娘同意我和薛郎的婚事而已!”
“只有这些?”白休命似乎有些不满。
“还、还有,他说,说戴上簪子后,一开始可能会产生幻觉,或者头痛,但都不是很严重,只要拿下来就好了。”
“那她拿下来了吗?”
赵闻月不说话了。
她娘很喜欢她送的玉簪,这些天一直戴在头上,根本不曾拿下来。
可是,可是娘她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异状,她以为那个老板只是危言耸听而已。
案子问到这里,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小林氏吃了儿子送的遗妇鱼,又戴上了女儿送的玉簪,某一天,可能是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她惊恐又崩溃的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死掉了。
阿缠不再看不停诉说着自己无辜的赵家兄妹,如果不是小林氏的尸体还摆在正房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闹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
亲生儿女,分别对他们的母亲下手,他们到底是多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