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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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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严嵩及其同党,就是嘉靖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按照嘉靖朝这时的政治生活逻辑,严嵩受宠信任,因此抨击他就是攻击皇上。

而且在奏章中,杨继盛还直接批评了皇上“甘受嵩欺,人言既不见信,虽上天示警,亦不省悟”;

“堕于术中而不觉”;

宁愿“百万苍生之涂炭”,也不忍心“割一贼臣”等,

这不就是直接说,嘉靖帝是一位贤、奸不辨的昏君吗?

有了固执己见、独断专行的嘉靖皇帝作为后台支持,严嵩击败杨继盛就有了坚实的保障。

七十三岁的严嵩,毕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

对于杨继盛所列举的事实,他虽无法直接反驳,但仍能狡猾地找到“把柄”,以此将杨继盛置于死地。

老奸巨猾的严嵩,在杨继盛洋洋洒洒五千多字的奏章中,一眼就盯上了“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句话,

并将它作为密谋构陷杨继盛罪名的法宝,而年轻气盛的杨继盛则“过于耿直而招来重罪”,偏偏在这个朝廷里最敏感的问题上不懂得变通和回避。

嘉靖皇帝有八个儿子。其中五个儿子早年夭折,只剩下次子朱载壑、三子朱载垕、四子朱载圳长大成人。

嘉靖十八年,立次子朱载壑为皇太子,封三子为裕王、四子为景王。

二十八年时太子去世,按照正常顺序,三子裕王应当继立为皇太子。

但皇帝在两位王子之间犹豫不决,这引发了二王争夺太子之位的明争暗斗。

同时,道士陶仲文又提出了“二龙不能相见”的说法,皇帝信以为真,于是命令两位王子住在宫外,不得面见圣上。

这种父子隔绝的状况,也加剧了皇帝的猜疑,生怕两位王子背着他有什么不轨之举。

如果杨继盛的上书与两位王子有关,那就是勾结亲王干预朝政,依法当斩;

即使没有直接关联,严嵩也可以为他编造罪名,那就是“诈传亲王令旨”,这在法律上同样是死罪。

因此,只要一提及“二王”,就一定能给皇帝带来强烈的刺激,引发极大的怀疑。

于是严嵩向皇帝指明杨继盛奏章的关键是“引用二王作为说辞”。

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正月二十,奏章呈上两天之后,皇帝就下达了圣旨:

“这家伙因为被贬官心怀怨恨,拾人牙慧,肆意妄为地上奏。奏章里引用二王作为说辞,究竟是何居心?命令锦衣卫将其逮捕送交镇抚司,狠狠地拷打审问清楚后再来汇报。”

杨继盛被投入监狱拷问。

用刑极其残酷。然而杨继盛坚强不屈,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审讯官追问“指使他的人是谁”。

他回答说:“尽忠是我自己的事,难道一定要等人指使吗?如果有人敢指使,那他自己就会去做了,又何必让别人去做呢?”

审讯官又追问“他引用二王的原因”。

他回答说:“奸臣误国,虽然能欺骗皇上,但一定不能欺骗二王。”

“最亲近的莫过于父子,皇上如果问二王,他们一定会说出奸臣的过错。”

而且严嵩父子作恶多端,“除了二王,还有谁敢不惧怕严嵩呢?又有谁敢说出他的过错呢?”

审讯官一无所获,在拶指、敲杖、夹棍等各种刑罚都用过之后,给他钉上肘镣送进了监狱。

到了二十二日,皇帝又下了圣旨,命令锦衣卫再打他一百棍,然后转送刑部监狱,从重治罪。

嘉靖命令刑部给杨继盛定罪。

刑部尚书何鳌是严嵩的门生,侍郎王学益是严世蕃的儿女亲家,他们遵照严嵩父子的意旨,拟定了“诈传亲王令旨”的罪名,按照《大明律》的规定,此罪应处以绞刑。

刑部郎中史朝宾刚正不阿,坚决反对,他驳斥说:

“没有这件事却硬拉扯在一起,以此来判人死刑,作为臣子阿谀奉承而侮辱国家法律,怎么能这样呢?”

但是何鳌、王学益强行定稿,命令他署名签字。

杨继盛虽然被打入死牢,但仍然泰然自若,读书不止。身陷囹圄之中,他仍然挂念着百姓的穷苦,上书给内阁次相徐阶,陈述自己对救灾的看法。

在朝审的路上,他戴着刑具长板扭镣,“围观的人像一堵墙一样,多到连路都走不通”。

杨继盛深受感动和鼓舞,吟诗道:

“风吹着枷锁满城飘香,人们簇拥着争看这位员外郎。哪愿一同被称为义士,只是可怜戴着长板镣铐去见君王。……生性怪癖生来就不怕死,这身体原本就不会像杨朱那样逃避。”

杨继盛被判死刑后,皇帝命令暂时监禁等候处决,并没有立即执行。

三十二年九月、三十三年九月两次朝审时,吏部都以“按照法律,案情属实”,奏请执行死刑,但皇帝再次犹豫不决,仍然命令暂时监禁。

到了三十四年五月,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的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被严嵩的义子赵文华诬陷,以“玩忽职守、祸害百姓”的罪名判处死刑投入监狱。

严世蕃知道,皇帝对军务失职的边疆大臣一定会严惩不贷,因此在本年秋审死囚时,就将杨继盛的名字附在张经、李天宠案件的末尾,一起上报。

皇帝下令,“依法处决”,立即执行。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杨继盛在市集中被斩首。

终年四十岁。临刑前,他意志坚定,声音悠长地长啸,吟诵着流传千古的绝句而死: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

祁东楼收回回忆打断眼前李进的背诵:

“那你可知道杨继盛的下场?”

“大不了一死,到下边与杨公等着严家父子。”

祁东楼微微摇头,脑海里过目不忘的本领浮现出一段文字。

“你把死想的太简单了,先不说你会不会连累你的家人,你犯了这样的事,是能轻易一死了之?”

祁东楼敲了敲木椅的扶手,继续说:

“你只读过杨继盛这篇弹奏的奏疏,不知道杨继盛临死前遭受过什么,我来给你讲解他狱中撰写的《自著年谱》、《遗嘱》里的遭遇。”

“杖死醒后,臀肉尽脱,股筋断落,脓血续涌,不亡如缕。”

“又日夜笼匣,身关三木(笼匣、三木皆刑具),痛不得抚,痹不得摇。”

“昼不见日,夜不见星,药饵断绝,饮食沮抑,从古被逮之苦未有如此之烈者。”

受打之先,王之诰送螂蛇胆一块(服之可以御杖止痛),予曰:“椒山(杨继盛号椒山)自有胆。何必螂蛇哉!”

杨继盛言“岂有怕打杨椒山者!”遂谈笑赴堂受打。

予两腿肿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后;肿硬若木,不能屈伸,死而复苏。

两腿肿胀冲心,不能忍,无药可用,又无刀针可刺,遂将茶钟打碎,取瓦(茶钟碎片)之尖锐者,将竹筋破开,

夹瓦尖在内,用线拴紧,以尖放疮上,用鼓棰打筋,入肉五六分,血出两腿,打有五六十孔,流血初喷丈余,后则顺腿流于地,一时约十数碗。

至二十六日,右腿已溃,将皮割去,内肉流于地,如稀糊,止显一坑,手摩至骨。

至二月初,左腿溃肿如小壅,毒气上攻,口舌生疮,不能饮食,势已危矣。

又以磁瓦尖打之,不见脓血。

此疮溃已深,非瓦尖所能到也,遂以小刀割之。

先用针线将腿皮穿透,提起,将刀刺入,约一寸深,周围割一孔,如钱大,脓血流出。

方予割肉时,狱卒持灯,手战,至将坠地,曰:“关公割肉疗毒,犹借于人,不似老爹自割者”!

自初疮至愈,脓岂止六七十碗而已哉!

二月十六日,左腿垂筋二条,如簪粗,一头已断,一头尚在腿上,予亦割之。”

随着祁东楼一字一句的说出,李进刚才愤慨的脸上微微变得冷清了下来,面部有些抽动,但是目光依然坚定。

“现在还想学杨继盛吗?此时说出主使之人,我倒可以保你一保。”

祁东楼这话说的并不是真心的,这个李进若是真能挺住后边的拷打,那么这人还能用一用,若是把事情往张居正身上甩,那么这人祁东楼顶多留一条命算是给张居正个交代。

李进此时也明白了,眼前之人并不是清流一派的,李进闭上了眼睛,转身回到墙角,蹲着坐下。

“你的问题我已经答完了。”

说罢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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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盛:自撰《年谱》。尹守衡:《皇明史窃》卷九二《杨继盛传》。《临刑诗》,《杨忠愍公全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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