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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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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中,崔妩就见一箱箱账册抬了回来。

看回来的方向是存寿堂,她猜测大概是查出眉目来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妇人有资格过问的。

谢宥负剑于庭中,他身着窄袖胡服,是平日少见的利落,额发微湿,眉眼中晴川历历,濯水一般。

见娘子回来,他问:“钗子修好了?”

她摇头:“金石师父说要费些时日,钗子就留在行里了。”

说完回屋更衣去了。

谢宥眼神追着崔妩,等人消失在隔扇之后,才收回视线。

元瀚看着托盘里帕子,往日练过剑,都是娘子绞了帕子给郎君擦汗,今日是怎的,难道让他来?

三尺青锋“唰——”地收进剑鞘,冷不防朝元瀚丢了过来,他手忙脚乱的抱住。

谢宥将擦过汗的帕子丢回托盘,也走了,只剩元瀚抱着剑,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人算不算闹脾气了?

不可能,郎君从不与人斗气,该是娘子一个人生郎君的气吧。

但是为的什么呢?

只可惜挠破头,也没人跟他解释。

黄昏前又下了一场雨,一扫闷热,给屋中送进阵阵凉风。

一整日谢宥都没有再往外走,忙活了这么久,账目的事有了眉目,后边就不用着急了。

“去问问晚饭摆在哪儿吃。”谢宥突然说了一句。

元瀚后知后觉郎君实在跟自己说话,“啊……是!”

前后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答了一个“随便”。

元瀚眼睁睁看郎君的面色凝固下来了,嗫嚅道:“小的也问过,但枫红那丫头就是这么说的。”

他听到的时候也很茫然。

谢宥低头沉默片刻,道:“知道了。”

不过,头一次见郎君被人晾着,元瀚赶紧撇过头去憋着,快步出了书房。

两个人一直撑到晚饭后,谢宥洗漱过后回了内帏,又不见了崔妩。

平日里都是娘子凑上来对他嘘寒问暖,今日一想找她,总不见她人,将她小暗阁里的玩意儿搜罗了一把,还是跟原来一样,谢宥转头问:“娘子呢?”

枫红道:“回郎君,娘子在西厢罗汉大漆桌那儿写字呢。”

谢宥身子刚挨着床沿,又站了起来。

见郎君真往西厢去了,妙青着恼地扯了扯枫红的袖子,“就你嘴快!”

她嘴快怎么了?枫红莫名其妙。

崔妩捻着笔管,正在琢磨下一句,就听到外头动静,赶忙将写好的字团了扔到一边去。

“在写什么?”谢宥转了过来。

他身着一袭檀褐色广袖道衣,丝绸暗光下可见精致纹路,行走时衣袂飘飘、风姿隽爽,也只有他这样的身量,才能把这衣裳穿得如仙人临世,颇具先晋遗风。

崔妩瞧着,连气都不想生了。

但他来得不是时候。

“只是突然想练练字,”她低头咕哝,“官人,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不用等妾。”

“无妨,我还不困。”

崔妩心道我管你困不困,我这儿有正事要忙呢。

她抬头,谢宥已经消失在眼前,随即身后一副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拿笔的手也被握住。

“这个字不是这么写的,看我运笔的力道变化……”

他放低声音温暖低沉,长长的手臂环上来,再想到那张讨人喜欢的脸,让人哪里还有写字的心思,只想窝到他怀里去,逗引得他丢盔卸甲才作数。

可惜崔妩现在并未有闲情,在谢宥看不到的地方,她并无喜意,反而格外困扰。

生硬,太生硬了。

想讨好她也不用这样,这人今晚是打算一直赖在这儿了吗?

手被谢宥带动着,崔妩的眼珠子从左边溜到了右边,想不出借口把人打发掉。

想归想,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瞧这个人还有什么招。

谢宥其实摸不准崔妩有没有生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对自己冷下脸,但那种微妙的变化还是令他不安。

她生气时,两个人之间像隔了一层薄纱屏风,谢宥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却靠近不得。

他凑上来时,其实有点担心阿妩会推开他。

所幸,她没有。

“你在听吗?”他感觉怀里的人有点走神。

“在听。”

胸膛前的脑袋动了一下,答他一句,像风吹过毛茸茸的稗子草,发丝挠在他的心口。

说完,她的手终于跟上了谢宥的手。

谢宥唇角带笑,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练字了?”

说来奇怪,崔珌写得一手好字,身为他的亲妹妹,崔妩的字却寻常,一手簪花小楷,诗文也不甚通,母亲对此多有不满。

但照母亲的性子,阿妩就算是才女,她也会不满阿妩只学吟诗作赋,不学半分持家。

舅姑对息妇总能挑出错处。

阿妩自有自己的好处,谢宥并不想苛责她去当一位才女。

“行了,官人,妾自己再琢磨琢磨。”

谢宥松了手,崔妩果然认认真真写了起来,他站在一旁,反倒没事,心里的话倒腾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先前你说那事……”

“什么事?”

“你说若是你也如王氏一般,我会如何。”

她闷声闷气:“官人不让拿来比,妾自然不敢造次。”

她果然是为这件事生气。

谢宥斟酌说道:“阿妩,那日是我口气重了些,不过遇着此事,生气自是人之常情,我们既为夫妻,便该以诚相待,方好长久相守,彼此不辜负,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往后若我犯了同样的错,你自然也可以生气,我绝不会有怨言……”

崔妩听懂了,若她出了和王氏一样的事,他定然生气,但崔妩同样也可以生他的气。

但这怎么能一样。

就算谢宥来日纳了妾,她再生气,于他也是不痛不痒,外人还道一声风流,可自己若陷于此事,就是□□无耻,身败名裂,到时浸猪笼、沉塘,都是万众叫好的事。

就算他宽和不计较,留命归家,往后夹缝里求生,就不可怜了吗?

他不过是温和一点的谢宏罢了。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崔妩的心跟坠了石块一样,沉了下去。

看着她运笔不稳,谢宥道:“心乱了,就别写了。”

她怎么还是不高兴,自己是不是又没有说对话?

崔妩黑瞳沉沉:“谁说只有心静时才能写,旷达豪迈者写就草书,写,妾就不能写心乱书?”

谢宥竟不知自己娶了一个小无赖,无奈道:“胡搅蛮缠。”

崔妩看透了,自己拖拖拉拉不去睡觉,他也不会走。

她索性将笔一丢,回身直接蹦到谢宥身上去,“不写了,睡觉去!”

谢宥怕她摔下去,赶紧抱紧,“这又是何做派……”

崔妩这一蹦,才看到他耳朵已经红透了。

还以为这人直接抱上来,有多游刃有余呢。

“那放妾下去。”

她松手,谢宥反抱紧了。

“罢,外间无人,就这一回。”他来时遣散了屋里的人。

她凝视着夫君耳尖的红,还故意凑近呵气:“没人,你把人都遣走了?”

一想到谢宥来时就琢磨着来赔礼的事,还提前把人遣散了,崔妩就有些忍俊不禁,那点气瞬间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两个人对视着,谢宥的耳朵更红,轻咳一声:“走了。”

他一路走得稳当,崔妩在怀里仿佛没有重量一样。

一路上灯一盏盏灭掉,光亮逐渐暗了下来,崔妩真有些困了,眼睛一开一阖,看谢宥把最后一盏灯灭了,黑暗彻底环抱住两人。

床帐微动,夫君睡到身侧。

可真睡到了床上,崔妩又忍不住琢磨琐事,时间紧迫,有些事还是得早日布局才好……

“今日去做什么了?”谢宥感觉到她走神,手掐上了她的脸。

“官人你已经问过了。”

谢宥目光如炬:“只去了官巷?”

她打了个哈欠:“不信就把跟出去的人都招来问问。”

见她又不耐烦,谢宥便不问了。

衣带被轻扯开,谢宥俯身,把娇柔的身子抱压住,脸埋在崔妩颈侧。

崔妩迷迷糊糊的,手指揪上他肩头的衣服,“官人,不是初一十五才……”

她说到半道清醒过来,猛地闭了嘴。

但是晚了,抱她的动作停住,谢宥退开,躺在了身侧。

“官人,妾忘了……”

她会忘,是因为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观自己今夜作为,也显得急色。

“无碍,睡吧。”

虫鸣蛙噪,已是深夜。

崔妩从这床被子钻到那床,环着谢宥的腰,安然枕到他肩上,昏暗的室内,有几声响亮的亲吻。

“睡罢,明日,咱们……”

“嗯。”

高的那个影子满意了,低头也亲了亲怀里的人。

第二日谢宥上值去,崔妩才得空捡回那团纸。

摊平了,将昨夜想到的誊抄在新纸上,直写到日头西斜,才停了笔。

“让那些帮闲的分给各瓦肆里的评书、傀儡戏、杂剧的,过几日升堂之后,就说这两出戏。”

旁的,她还得费些时日去编。

妙青领了命,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娘子写的话本,嘴里啧啧称奇,冷不防就撞到了人。

“哎哟!不看路长一对儿招子干什么,出气使啊?”

一听这叫声,抬头看果然是撞到了春柔。

妙青双手往腰上一叉:“撞的就是你,乱晃什么,又想跑哪儿做鬼去?”

因着春柔平日做派,藻园里就数两个人最不对付,妙青的性子不比枫红和煦,当下就回了嘴。

“我是大夫人藻园里的,比你们这些在屋里伺候的还体面,哪儿就有我去不得?”

“也别什么事都搬出大夫人来,大夫人可吩咐了,园子里不许说大房的事,就你到处胡言乱语,这不是带头打大夫人的脸?

走啊,咱们一块儿去大夫人面前分辨分辨!看你那些小姐妹会不会包庇你!”

妙青扯开大旗,拉着春柔的手就要往青霭堂去。

春柔可不敢去,身子拼命往后倒。

“松手!松手!”

妙青如她所愿,春柔失了平衡,屁股结结实实撞在了地上。

“唉哟——”

她半点身子都痛麻了。

妙青拍拍手,笑道:“以后小心点,再遇到你姑奶奶,绕道走!”

说完,大摇大摆地出去了门。

春柔艰难地爬起来,看向妙青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呸——整个土匪做派!”

“还有闲心看话本子呢,等着你跟你那主子一块儿被扫地出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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