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好风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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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白一愣:“见我!”起身望去。警察推着三人,关进了码头警察局的小房子里。
“认识我?于久,你去找胡德交涉下,看看,那几个人怎么回事。”
过一会儿,于久回来:“师长,打探过了,那几个人长沙来的,说是南下路过,不是红党,咬定警察乱抓人。不过,依我看,年轻轻的,像。问他们怎末认识您。他们嘴紧,只说烦请转告,想见您。我想带他们出来到师部去。胡德,狗日的,横的很,不放人。”
“认识我?想见我?”继白略作沉吟起身,“好吧,走,去会会。”
继白把帽檐压得更低,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脸。跟着于久张鹏来到警察局的房子里。胡德见到于久和张鹏:吆,于科长,吆,张队长,您也来了。大驾光临,坐,坐!请坐!“
张鹏道:“胡局长,让其他人先出去!“
“哎,好,好!“
关上门。两个人闪开,继白方才退下帽子。
“呀,呀!吆,吆。范师长,您怎末大驾光临,来,来,您坐这儿。”说着赶紧的让出自己的坐位,让继白坐下,自己立在一边。
继白见到胡德,就想一枪干了他。
“那个叫着要见我的,带来,我看看是什末人。”
胡德哪敢不从。出去不久,推着一个人进来。
“你们都出去!”
“啊?”
张鹏一推胡德:“出去!啊什末啊?出去,胡局长,麻烦到码头去忙。”说着和于久两人把他送出去老远。
这是一个二十冒头的青年。继白看着他,他也正打量着继白。
你是红党?
不是
你哪里来?
长沙。
去哪里?
萍乡。
干嘛去?
走亲戚。
走亲戚。三个人一起大老远的走亲戚?都去萍乡?这个理由不太好。你认识范师长?
认识。
继白笑了。
小伙子。不说实话,落到警察手里。怕你出不了古城。
朗朗乾坤,你们警察也不能乱抓百姓,乱杀无辜。乱说我是红党,有什么凭证?
呵呵,世道这么乱,还什末朗朗乾坤。小伙子,我告诉你啊,这世道,警察杀三个外地人,扣上红党帽子去领赏,跟杀三个鸡仔没什末区别。
小伙子一愣:你们警察正是滥。你要乱来,我到范师长那里告你。
哈哈。你误会了。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你认识的范师长。
你?小伙子一脸迟疑。眼前人,虽比自己大,也不过三十出头,从容稳重。
真的?
嗯。不像?如假包换。
他心里犹豫。但至少他比那个胡局长官大。在古城比警察局长大的,没几个。他就算不是范师长,也该认识范师长。他看上去和蔼,是个不错的人。自己深陷虎穴,目前没得选择。
你要是范师长,我就说了。
说实话,能保命。
是不是实话,您要是真的范师长,一听就知道。我不认识您,但我的大哥认识您。他说,他和您在广州码头,一起扛过沙包。他和您,屁股一起挨过板子。
继白一愣,继而笑了。
继白让张鹏叫胡德进来。告诉他这三个人,他要带走。胡德急道:那不行,范师长。缉拿红党,归警察局管,听命于专员。你们军队一向不管这个的。
张鹏上去啪啪轮他两个耳光子:狗日的,跟谁说话呐。在古城,师长的命令,你他娘的敢说不行。再说一个字,老子崩了你!
望着他们的背影,胡德捂着腮帮子,一口血水吐到地上:呸!马格拉逼!当初,老子手软,没弄死你。
朱赞指着胡德的鼻子骂:蠢呐,枪在他手中,他现在是古城的老大。咱犯得着和他作对?多个红党,少个红党于咱们有什末屁关系!谁是皇帝,咱替谁卖命。现在咱们跟着丁专员是不错,也不能摸他的老虎屁股。他才是古城的土皇帝!再说了,有什么事,让丁专员去交涉,天塌下来,官大的去顶!
继白回到家中:山捐,山娟呐,我那两瓶好酒呐?
哪个啊?
就上次,在青岭,蒋校长赏的广百岁。拿出来。
山娟把酒放在桌子上:今天什末高兴事?说着就要帮他打开酒瓶盖,自个家的男人高兴,山娟子就喜上眉梢。
哎哎,哎哎。不开,不开。我看看。嗯,高兴事,军事机密。这酒该留不住喽!手里抓着酒瓶子摩梭来去。
嗨,张鹏,你师长今天咋个了,又不好个酒,摸着酒瓶过瘾,憨笑的像酒鬼。
不知道呐,太太。
说了,甭叫我太太。叫我嫂子。
哎。张鹏也就是嘴上答应。
继白闻闻酒瓶子。
师长,盖子没开,您能闻出酒的味道啊?师长高兴,张鹏凑热闹。
嗯,嗯,继白耸耸鼻子:闻得到啊,好酒,多年不见喽,老朋友的味道。
一连几天。值班的警察队长,见张鹏一到中午,客船靠岸,就带两士兵,守着码头,心中奇怪但不敢问。见过张鹏轮胡德的耳光,自己一个小队长,连正眼不敢多看张鹏一眼,怕惹毛这位军爷,赏两个大嘴巴,那不自戳霉头。遂搬了椅子,请张鹏坐着,捧上好茶伺候。胡德得了朱赞的教训,见张鹏到码头,跟丁专员打个报告,自己不沾码头的边。
长江混在人群中下船。见到出口站不少军警,心中略微担忧。来到跟前,警察命令他打开箱子检查。一边盘问,一边随手抓起里面一本书翻看。长江带着外地口音,是警察重点盘查的对象。
长江心中一紧,他的命可以丢,那本书可不能丢,里面藏着组织重大情报。正在暗自焦急,忽然一个上尉扒开人群走到面前。啪的立正敬礼,大声道:长官好,卑职奉范师长之命在此恭候。
“闪开,师长的客人也查?”两个卫兵过来,一把推开那个盘查的警察,合上长江的皮箱。警察队长赶忙跟过来,弯着腰打招呼:“奥,长官,他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请走好,您走好!”
长江笑了。一巴掌拍在张鹏的肩膀身上:“张鹏!好嘛,上尉了。后面还有我两个兄弟。来来,过来。”他朝后面招手。两个年轻人鱼一样从人群中游过来。
张鹏交待一个士兵安排那两个年轻人到旅店住下。转对另外一个士兵:“你,骑快马,快去禀报师长,说客人到了。”
“陈长官,您来古城也不给个信。师长让我天天码头等您,候你十来天了都。来,请上马。师长这阵子天天念叨你。”
两个人并辔而行,一路小跑,来到继白府上。长江在黄埔是赫赫有名,一师多黄埔人,认识他的人多,怕扎眼,继白直接把他接到家里。马到院子里,长江刚甩蹬离鞍,人还悬在半空中,继白一把把他撸下来:“哎吆,我的陈大哥,陈大哥哎!你可想死小弟了。”
“嗨嗨,继白,你这干嘛嘛?”长江站稳了,两个人热烈相拥。
“过古城,知道我的防区。还不给信。这真不够意思。要不我让张鹏天天到码头拦你。你准备就滑过去,不来看我?”
“怕给你出麻烦塞。你知道的,我从武汉,转长沙,那是落荒而逃,灰头土脸。前有堵截,后面还有追的勒。”
“你说的。别的地方我不管,在我的辖区,谁要动你,我揪下的脑袋壳子来做球踢。”
山娟子铺下一桌子好菜。
“来,陈大哥,这是校长奖励我的酒,咱们把他消灭。”
“校长的酒,那定是好酒,我还没得福气喝过。沾你的光喽。”
“来,张鹏,你也坐下,今天一起陪陪我陈大哥。”继白素来酒量不行,拉着张鹏陪长江喝酒。一别经年,世界变化之大,犹如沧海桑田。兄弟二人颇多感慨。张鹏在边上频频斟酒,殷勤添菜。
想当年,国共一家,东征北伐。如今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大哥,此番南下有何打算?”
“老弟,对你不说假话。”
“奥。”继白侧耳倾听。
“那是我党的秘密,不能说。”长江一本正经。
继白哈哈大笑:“张鹏,你看,陈大哥还是那么幽默。”
“陈长官幽默,那是黄埔有名的。来。陈长官,我敬你一杯!”张鹏也笑。
“大哥,对你我也不说假话。你可能去这里。”说着,走到墙边,他用食指一点地图上的南昌。“对不?”
长江道:“老弟,抛去党派纷争,我们情同手足。这一辈子,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有一天,咱两在战场上面对面奥。”
“我也是。在黄埔,论脑瓜聪明,光宗第一,论德才兼备,我最佩服大哥,论私交旧谊,我最想和大哥,并肩战斗。若有一天,真和大哥对阵,我宁愿解甲归田。”
“只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大哥,有一点,我不太明白。现在你们处境极为困难。大哥为什么还一意孤行,一条路跑到嘿?”
长江倒一杯酒灌入喉咙。
“老弟,东征北伐,你最清楚。我们多少党人抛头颅洒热血?蒋校长却背信弃义,对我们党人举起屠刀,多少好同学血流成河。目前处境是比较困难。我跟着我们党干,就以为我们党做事,我认为对。只有作的对,才符合道义,符合道义,才能救百姓,救中国。还有啊,我们党虽被蒋校长捅了一刀,损失惨重,但不会绝望,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老弟哎,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今天你保护我,说不准,三年后,我要保护你喽。”说罢爽朗大笑。
“大哥。我最佩服你,和你在一起,刀架脖子上都能笑。大哥,今晚就睡这。咱们就像广州一样,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那弟妹得怪我喽。”
山娟子道:“瞧大哥您说的。您是继白的大哥。看他今天高兴的。我可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你们好好唠嗑,唠几夜多好。”
次日早饭刚罢,二人在院子里聊天。电话丁丁想起来。继白拿起电话。
“范继白!”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浙东腔。
范继白啪的立正:“校长好!校长早!”长江一愣,也竖起耳朵。
“你为什么不在司令部?”
“报告,校长,今天在家,招待朋友。”
“朋友,什末朋友?陈长江吧?”
继白诧异:“是!”
“他在你旁边吧,叫他听电话”。
“是!”
长江接过电话:“校长好。学生陈长江。”
“哼哼。陈长江!你玩够了没有?疯够了没有?该回来了吧?”
“报告校长。长江立志追随我的理想。我不会回头。”
“陈长江!你还执迷不悟!你是黄埔的精英。前面的荒唐,我只当你年少轻狂,不和你计较。你救过我的命,只要你过来,我虚位以待。范继白是少将师长。只要你回来。你也是少将师长,而且,我中央军,任何一个师,只要你回来,随你挑,随你选。看中哪个师,我立刻给你!”
长江道:对不起。我志向已决,绝不回头。
“你决定了?!”
“是!”
“你怎末这么死犟!把电话给范继白”!
“范继白!”
“到!”
“我命令,扣押陈长江!”
“是!”
“我命令,你劝说他迷途知返”!
“校长,您都劝不成,我哪行?”
“闭嘴!这是命令!”
“是!”
那边电话啪的挂了。继白看着长江,摇摇头:“校长这么快就知道你在这里?”
“看来,我一路都被盯上了。”
继白嘿嘿乐起来。
“你傻笑什末子?”
“陈大哥。校长对你的行踪既了如指掌,有不抓你。我就不用担心你的安全。既然这样,你也没必要躲躲藏藏了。张鹏,给陈大哥,换上我的军装,大大方方到我师里逛逛去!”
“你的将军服,我可不敢穿的。”
“校长说了,你也是少将师长。穿的。”
长江一拳捅在继白的肚子上。“给我下药是吧。去就去的,你的军装我不敢穿,穿了变成你们的人了。”
半天不到,陈长江到来的消息传遍一师。只要是黄埔出身的军官,很多不认识陈长江的,但没有不曾听闻这位学长大名的。皆仰慕久,遂借各种由头,纷至沓来一睹风采。继白约束部下严厉,平常部下没事都躲着他。不过,此番冲着黄埔名将陈长江的名头,大家都拥至师部。难得的是,师长和副师长这次亲切随和,来者不拒,均笑脸相迎。
三天后,长江道:“老弟,你的扣押任务,完成了吧,我该走了。”
继白不舍,送了一程又一城。从古城到华资,直到出了自己的辖区。
“老弟,送君千里,还是一别。大哥最后送你几句话。”
“大哥请讲。”
“老弟,始终记着白先生遗愿,效忠孙先生,效忠国民党。但现在的国民党,已经不是孙先生的国民党,不是白先生时候的国民党。鸿铭和你一样也是白先生的弟子,可惜,他英勇捐躯。我想,若是白先生地下有知,也会痛恨蒋校长现在的所为。你要好好想象,现在哪个才是真正在为中国好,哪个是独夫民贼。你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而不是死忠于一个诺言。这才是,真的实行白先生的遗愿。”
望着长江一行淹没在地平线的晚霞里,继白久久伫立,才怅然拨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