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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下乱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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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拨开丛林中的荆棘,紫竹长老眯缝起他的一双绿豆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心中却正暗自吃惊。

这是龙丘城东的一处山丘,丘顶上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放眼望去,高大的松树横七竖八的横倒在地上,仿佛天上的神明忽然发了脾气,随手将它们折去了一般。树木的断口处,如同怪物的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一夜之间,这方圆数百丈方圆的松树林,都被一股神秘的刚猛之力摧毁。大部分的树干都滚落到林子的边缘,露出中间的一片由残桩组成的荒原。

更令人惊讶的是,越向荒原的中心走过去,这地上的残桩就会变得越来越枯干。在这五月时分,视野中却尽是枯黄的草木。到最后,残桩已经开始发黑,用手一碰,灰黑色的枯木屑便刷刷的向下直掉。

荒原的中心,拱起一个约摸一丈方圆的小土丘,小土丘的上面,站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材略微有些胖大,脚上的一只草鞋早已不知被丢向何方。他身上宽大的布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一条一条的垂在腰间,仿佛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一样。如此一来,便露出他身上层层厚肉,和被利爪抓出的一道道血痕。有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紫竹长老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物,能让昔日的“夜屠魔”,如此狼狈。

紫竹长老眯缝起他的小眼睛,掸了掸绿袍上的灰尘,向着土丘上的陈斯躬身施礼。

“陈长老,真是好雅致啊。是在此赏月么?”

“哈哈哈…”土丘上的陈斯猛然间爆发出一阵狂笑,他转过身,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不错!本魔很久没有赏月了,今日在此,真是好生痛快了一回,哈哈哈……”

紫竹长老就这么站在土丘下,静静的看着。待到陈斯笑声渐息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

“不知那白猿,现在何处?”

陈斯冷笑,指了指身下的土丘。

“哟嗬,陈长老真是好气度,居然亲手掩埋自己的仇敌,在下好生钦佩呐。”紫竹长老皮笑肉不笑。

猛然间,陈斯的身形暴起!他转瞬之间便冲到紫竹长老的身前,单手拎起他的脖领,眼露凶光,杀气四溢。

“杂毛,别来糊弄本魔。你今天来,该不会就是问问那猴子的下场吧?”

紫竹长老瘦小的身躯滞在半空,两只无力的小脚软绵绵的垂下来,再加上他那略微有些肥大的绿袍,在陈斯的手中犹如一只可怜的小鸡。

然而,在魔爪中,紫竹长老,却咯咯的笑了。

“陈长老真是好眼力,紫竹确实是奉总教头之令,来做两件事情。”

“哦?”陈斯死死瞪着眼前的男子,对于紫竹的镇定,他相当不快。

两人的鼻尖,几乎已经对在一起。

“第一,在龙丘城,有一只蟑螂还需要陈长老出面处理一下。总教头对钟彻的失手感到相当不满,说应该只有陈长老能胜此任。”

“哼!”陈斯冷哼一声,却没言语。

“第二,”紫竹瞪着他的小绿豆眼珠,“总教头让我安排一下,杀了你。”

“什么?”陈斯似乎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教头让我安排一下,在你完成第一个任务后,杀了你。”

紫竹咯咯笑了笑,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哈…”陈斯一下松开紫竹的衣领,仿佛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抱着肚子大笑,止都止不住。这一来,他身上的伤口,又崩裂开了许多。

紫竹也咯咯的笑着。二人就这么笑了许久。

最终,陈斯终于笑不动了,他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本魔欣赏你的诚实,因此送你个礼物吧。”

说话间,一团黑雾从他的手中猛然间升起,只见他一甩手,这团黑雾便直冲紫竹的面门!

若是被这黑雾打中,如堕万劫!

“且慢。”紫竹长老的声音却依旧镇定。

那一团黑雾便像听懂话一样,瞬间停留在距紫竹鼻尖一寸的地方。

“哦?”陈斯摸着自己的光头,“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陈长老,想你夜屠魔的名号,威震天下,可现在却屈居总教头门下。还不是为了那一块小小的石头么?”

“小石头?杂毛,你他妈懂个屁!既然你也快死了,本魔就让你死得明白些。你可知那月耀之晶,对于一个月术师来说有多么重要?你以为钟彻那废物为何能在白天扑腾他那两根鸡毛?你可又知道,要是本魔能够得到那月耀石,本魔的月焏术,能够达到何种境界?!这些,又何况是你这种杂毛所能理解的?!”

陈斯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到最后变成一种咆哮,宣泄着这多年以来屈居人下的不满。

那一团黑雾,陡然间炸开,仿佛要在下一个瞬间,将紫竹整个人吞噬。

“如果,有比月耀石,更重要之物呢?”

紫竹长老脸上的表情,仍旧让人看不懂。

“杂毛你说什么?”

“总教头钟萧能在燕州呼风唤雨,还不是因为他就是夏荣城的天命之子?这月耀之晶,只不过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附庸品罢了。陈长老,如果,你就是这天下的九五至尊,何况是月耀之晶,这天下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放屁!”夜色中,陈斯的表情显得又扭曲了几分。

“九五至尊?说来容易。可那位子,可不是本魔稀罕之物!从那白胡子老头儿手里面抢东西,本魔不是不敢,可这事情做来,也恁麻烦!再说,想我鼎鼎大名的夜屠魔,居然关在那忒小的城中,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陈斯尖细的声音回响在林中,让那团黑雾似乎消散了许多。

紫竹又咯咯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麻烦。陈长老仍旧来去无踪,做您喜欢做的事情,其他的杂事,交给在下去打理。如此,既能以名分收天下之奇珍异宝,又能继续闲云野鹤般自如来去,岂不美哉?”

“这…”

陈斯一愣,却不再言语。

“至于总教头,还请陈长老放心,在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能够让总教头,明日便启程滚回夏荣城。”

话音未落,那一团飘在紫竹鼻尖的黑雾便腾的彻底散去了。目光所及之处,是陈斯的眼神,寒光四射。

“杂毛你所言非虚?”

“咯咯咯,你觉得,在下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了做甚?”紫竹用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斯。

忽然,陈斯站起身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本魔就信你一回!先待本魔去将那小兔崽子收拾掉,便回来看一场好戏!”

说着,他大踏步转身离去。

紫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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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中,是一柄双手重剑。

重剑约有尺宽,剑脊竟然大约有三指的厚度。钟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重达上百斤的凶物,陈斯是如何背着它,从遥远的丘州一路横跨青州一个来回。

不同于普通长剑的剑锋,这把重剑的两侧呈锯齿的形状,如同猛兽的獠牙。

就是这么一把本应成为绝代之兵的妖刃,此时此刻,却布满了棕红色的锈痕。

钟萧面色凝重的盯着桌案上的重剑,眉头皱成一团。

赭褐色的剑柄上,隐约刻着一个“山”字,掩埋在锈痕下看不真切。

这就是那最后一柄山之妖刃?

莫非是陈斯在诓骗自己不成?

钟萧心中暗自揣测着,各种想法却无从证实。

只要有人,能够握上它的剑柄,答案自见分晓。

可,该由谁,去握呢?

想着想着,钟萧自己却忽然笑了,他笑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等明天一进城,这天下,即将对自己俯首帖耳,还用这妖刃作甚?

退一步,就算是想试试这刀,随便找个人来不就行了,何必要急于一时?

现在,他已不是当年区区的燕州大长老了。

想到这里,钟萧的脸上,浮现出让人难以察觉到的笑容。

可正在这时,帐帘却突然被人挑开了。帐中的烛火顿时被吹的东倒西歪,风乱影摇。钟萧大惊之下,急忙将包袱皮蒙裹在妖刃之上。

“谁这么大胆!”

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帐中正跪着一名盔歪甲斜将官,正在用哀求企盼的眼神着看他。

钟萧认得,此人正是他的中军官,陈岙。

“反了!”

钟萧一瞬间气得胡须乱颤,勃然大怒。

“本长老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你,还有门口瞎了眼的卫兵,难道是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擅自闯帐!来人,拉出去,斩!!!”

白胡教父的眼神中,怒火中烧,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愤怒过。

门口的两个卫兵呼啦一下冲进帐来,却双双在将官的身后扑通跪倒。

三人异口同声:“请大长老救救我们的妻儿老小!”

“什么?”钟萧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气乐了,他平缓一下心绪,冷冷的问道:

“眼看胜利近在眼前!你们何出此言?莫非是怕老夫,不给你们封赏不成?”

陈岙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用哀求的眼神向钟萧看过来,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大长老,从江南传来消息,夏荣城,已经失守了!望长老火速回师,救救我们的家人吧!”

“什?!么?!”钟萧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紧走两步抓起陈岙的衣襟,死死的盯着他:“这怎么可能?青州哪里来的人马?!惑乱军心者,斩!!!”

“大长老,末将如何敢蒙骗大长老。这是从江南发来的急函,请大长老过目!”

说着,陈岙从怀中掏出一支文简,双手举过头顶。

见到文简边缘火红色标记,钟萧只觉的眼前一片眩晕。

他一把将文简抢在手中,定睛观瞧。

上面的文字很简短,一目了然。

“青州军自古须口偷渡古烈江,于近日破夏荣城。求大长老定夺!”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钟萧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咆哮着。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哪里来的军队?这是哪里的军队?老夫在夏荣城的守军,难道都是形同虚设吗?”

说着,他一把捧起陈岙的脸。陈岙的表情,在钟萧双手的大力下,显得格外扭曲。

“快说,是谁偷袭了老夫的夏荣城?!”

陈岙的嘴翘着,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传书的人说了,敌军的旗号上,好像,写着一个‘陆’字......”

钟萧的眼前一黑,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诛天元年五月,陆剑率青州军残部,暗投古须口,于十五日偷渡古烈江,三日后突袭夏荣城,于当日破城。”

----《嬴史记·军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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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天暖阁的瓦檐之上时,曹云已经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他也不知道,他自己还能再站多久。

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光。他呼吸,却闻不到气味。他听,却没有任何声音。

花丛中,阁楼前,躺着几具冰凉的尸体,仿佛在诉说着这世上的悲哀。

直到,一个嘶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样沉寂。

“嘎嘎嘎,原来这只臭蟑螂在这里啊!找的本魔好生辛苦呐!”

庭院中的黑衣少年,仍旧默默的站立在那里,如同早已风化的石雕。

一团黑色的雾气猛然间在视野中迸发,如同天地间泼上的一层浓浓的水墨。

曹云就这么看着,那一团黑雾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又眼睁睁的看着它,笔直从自己的胸膛,穿心而过。

顿时,轻松了许多。

从此,再也没有那解不开的谜题和烦恼,再也没有那理还乱的困惑和纠葛。

一切,就这么简单。

陈斯在墙头上大笑着,他喜欢生命的凋零,那是一种让人兴奋的美。

他笑着,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白影。

这是一道异常迅疾却又飘洒万分的白影,如同空中,白色牡丹的花瓣,随风起舞。

在陈斯惊讶的目光中,在曹云身躯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这道白影接住了他,随后转瞬间几个腾挪,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你是谁?为何救吾辈?”

风中,曹云的声音好似蚊吟。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开心的笑着。对于他来说,似乎做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此刻,他的手中仍旧还拿着一只小巧的白色折扇。

“本公子愿意!”

曹云只觉得来人声音很熟,却一时无力去回想。

......

不一会,龙丘城西城门外。

韩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身受重伤的曹云,他身后的冰结,在不久前刚刚化开。

曹云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眼韩冰,挤出一个不那么自然的微笑:

“弟弟,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吾辈答应你的,吾辈会亲手夺来,给你!”

随后,便失去了气息。

韩冰惊讶的抬头向旁边看去,曹云身边,站着一名白衣美男,手中擒着白色小扇。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

(云鼎之巅第一卷,燕云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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