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影军师赤足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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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钟萧中军步兵营的紧张气氛,曹云的燕云骑兵营这些日子可就好过多了。除了整装带队在攻城的步兵阵后面扬威耀武一番以外,几乎无事可做。骑手们甚至觉得,每天穿起沉重的盔甲简直都是多余,干脆就轻衣便装的遛一趟马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不过,没有人敢在曹少长老的面前表达过这一想法,他们光是想起曹云无论何时都死沉着的一张脸,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更不用说看上去阴气森森的那一杆乌枪。
这一日,距离大战刘超已经过去三天了。曹云和前两日一样,一大早就起来巡营,吩咐骑士们开始整装,准备今日的攻城,不,今日的仪仗更确切一些。
攻城战的骑兵真是无用啊,曹云心想。
忽然大营的南边乱了起来,哨兵吹起了警报的号角,士兵们抄起手中的兵器,向那个方向奔去。
曹云皱了皱眉头,重骑兵营在整座连营的最后方,南边就紧靠着古烈江。难道敌人水上的援军到了?可没有听到上游水寨营的警报啊?他急忙提枪上马,也向出事的方向急奔过去。
南边的营门处,士兵们紧张着注视着江面,士官们已经命令骑兵营中为数不多的弓弩手准备好弓箭,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远处的江面上,飘来一朵“浪花“。
江边的人都知道,江浪成线,于是这孤零零的一朵小浪花,显得格外的突兀。
更加突兀的,是它的速度。
这已经不是人们可以想象到的速度。刚刚开始,它还只是江面上模糊不清的一个小白点,可转瞬间,它就笔直的冲过来,在身后留下一道水线,就好像水面下隐藏了一只急速游动的巨兽。
视野中,小白点猛然间变成一个一人多高的白团,翻滚之间便冲上江岸,直接朝营门处袭来!人们似乎恍惚间还能看到白团后面藏着的什么东西。
“什么人!”士官大吼着,接着紧张的朝身后的士卒下了一道暗令。士兵们将箭紧紧的扣在弓弦之上,齐齐瞄准着,试图将自己的箭星对准这个闪电般的白团。
“住手!”突然,曹云在士官的身后大喝道:“放下武器!”。
“什么?”还没等士官反应过来,那个“白团”竟猛然间蹦起数丈之高,直接无视骑兵营寨的鹿角营门,一下窜了进来。
天空中,响亮的回荡着一个男子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娘个西皮的,太刺激啦啊哈哈哈哈…”
“白团”刚一落地,曹云便大踏步的迎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白团”后面那人的肩膀。
人们这才看清,原来那所谓的“白团”,竟然就是他们的曹少长老从失心谷带出来的那一只猿猴。虚惊之余,冷汗从士官们的后背流了下来。他们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猿猴的速度。什么弓箭营门,甚至是这滔滔江水,这东西居然都能如履平地,如果再来上几十只…
曹云可没有士官们这般紧张,他哈哈大笑着用一只手将白猿身后背着的韩冰抱下来,一边开心的说道:
“这不是吾辈的弟弟嘛哈哈,怎么,吴子庙的和尚放你出来啦?”
自从月亮湾之后,曹云就把韩冰认作自己的弟弟,至于原因,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师公秦天遗落的酒壶,也许是因为他的落魄身世,更也许是因为韩冰那近似于痴狂的梦想。
“爷只要你一件事。你的那个天下里,再没有流民!”
每当曹云想起这句话,都会情不自禁的觉得,眼前的这个瘦弱的男子,在内心的某个深处,和自己其实是同一类人。
“哎呀你快别提那破庙啦,那庙的臭和尚教大爷我识字,教大爷我念兵书。你倒是念个高低音出来呐,奶奶的念个啥都和念经是一个调,听了大爷我耳朵都起茧了。还有还有,每念两句,那臭和尚就沉着脸突然冒出来一句:‘兵者,诡道也,施主杀念太重,当谨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门似海,望施主回头是岸。’”
说着,韩冰双掌合十立于胸前,绷着脸将和尚的话学的惟妙惟肖。曹云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说说大爷我能受得了嘛。”韩冰咧着嘴,接着说道:“不过曹家大哥,大爷我天不服地不服,还真服了你这只猴子。这他妈也能叫猴子?这简直就是神仙呐。原来咱还羡慕个羽人能飞天,羡慕你们会水的能游泳。可这猴子,上天入水无一不能啊,你看见爷我刚才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猴子是踩着水横渡古烈江呐!额亲娘个西皮滴神呐,踩着水横渡古烈江呐!咱这辈子死了都值啊!”
曹云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白猿的脑袋,笑着说道:“哦,你是说清风啊,这家伙确实厉害,吾辈不能及也。”
“清风”是曹云给白猿起的名字,也是失心谷鬼影潭樱桃树下,那一块青石板上最后的署名。曹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名,不过关于他的过往,曹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此刻,白猿正好奇的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着惊讶的合不拢嘴的士兵,发出了奇怪的咯咯的叫声。他一身净白的长毛自然垂下,头上一撮奇怪的长毛遮住了他的右眼,而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清风?啊对,爷说你这名字起的好!这家伙来去如风,快得不得了啊!”
二人一猿就在营中这么笑着,聊着,四周围着一圈下巴都合不上的将官和士卒。
他们第一次见到长相奇怪的猿猴,第一次见到有人横渡古烈江不需要用船,第一次见到有人居然敢和他们的长官如此说话,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曹少长老竟也能如此开心…今天,对于他们来说,有太多的第一次了…
“黙言,你们来的正好啊!吾辈在这营里,闷也要闷死了。这回可好,你们来了就不要走了,闲下时候陪大哥好好说说话。”曹云打断了韩冰的絮絮叨叨。
“好啊,爷我可不想再回那破庙里去了。”韩冰点头应道。
曹云笑着点点头,拉住韩冰的手,对他说道:
“来来来,黙言,今日你来得正好,让你来见识下吾辈的骑兵!”
说着,他向手下传令:
“点炮!列阵!让吾辈的好弟弟,见识见识燕云铁骑!”
“是!”手下人急忙跑了下去。
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骑士们就开始整装随时准备出兵了,因此也没多大功夫,一支威武强大的铁甲骑兵,出现在韩冰的面前。
这可乐坏了“清风”。他兴奋地在马队中绕着骑手们转来转去,一会摸摸马的屁股,一会碰一碰马铠上的尖角。过了一会,甚至直接骑在一个骑士的肩膀上,手舞足蹈,弄得那个骑士有些哭笑不得。
“黙言你来看,这就是吾辈的燕云骑兵!你看如何?”
曹云指了指面前的银闪闪的骑兵方阵,开口问道。
韩冰背着手,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不住的咂嘴。
“啧啧啧,娘西皮的,这要花多少钱呐,神呐。就这么一套马铠,就够大爷我吃一辈子的炒鸡蛋了吧,钟老头儿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说着,他上前摸了摸马上厚重的紫钢马铠,竖起大指称赞道:
“爷我以前只是个要饭的,没见过世面,今日真的算是开了眼了!”
曹云点头微笑:“有这样一支骑兵,吾辈当能叱咤天下!”
可韩冰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曹家大哥,爷我从小说话就脏,说的不爱听了你别见怪。这骑兵勇猛异常,然而在大爷我眼里看起来却真是白瞎了力气。如果你能给大爷我三千精锐步卒,必破之。”
“哦?”曹云挑了挑眉毛,却没有生气,他回头看了看韩冰那张戏谑的脸,问道:“怎当讲来?吾辈洗耳恭听。”
韩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爷我没怎么见过打仗,可咱也知道,这骑兵一旦整装待发,冲锋陷阵,无人能及。可打仗这玩意儿,不仅仅是冲锋吧。”
韩冰顿了顿,接着说道:“这骑兵有两个弱点,大爷我只要抓住这两个弱点,定能打的他落花流水。”
“一者,这骑兵整装时间太慢了。曹家大哥,爷我不知道你这士兵将这身行头穿在身上要多长时间,反正爷我估摸着起码要半个时辰吧。如果敌军奇袭,毫无还手之力呐。”
曹云低下头,沉思不语。
“二者,这身行头,娘西皮的,怎么地也得要好几百斤吧。这家伙什往马身上一驮,再好的马脚力也要折半。而马程脚力不足,也是这骑兵的硬伤呐。”
还没等韩冰说完,曹云猛地扣住韩冰的手腕,转身就向中军营走去。
“哎嗨嗨,咱说曹家大哥,咱说的不对你当咱放个屁就是了,别把咱扔江里喂鱼呐!那死猴子快来!你家大哥要把咱扔江里啦!快来救咱!”
骑兵阵中,一只白猿坐在一名骑手的头顶,抓着脑袋上的长毛,向这边望着,发出咯咯的叫声。
“吾辈带你去见个人。”曹云沉声说道。
......
燕中军大帐。
韩冰双手抱怀,两眼瞅着帐顶,仿佛在担忧上面有个什么东西就要掉下来似的。而曹云就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帐中,“赤金长老”童狄的大嗓门,嚷嚷的每个人耳根子生疼。
“这怎么可以!大长老,这家伙原来只是个青州的败兵,被少长老战场上捡回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我军的营盘部属,这么重要的机密怎能让这样的小子观看?!大长老,万万不可啊!”
钟萧捋着腮下的白胡,沉默不语。
“哎呀曹家大哥,咱本来就说,带咱来也是白来嘛。你看人家这位大叔说的多对啊,这么重要的军中机密,咋可能给咱看咧?咱还是回营,话说爷我这回来,你还没给咱接风洗尘呐,还是快点给咱做两盘炒鸡蛋来得实在嘛。”
曹云仿佛没有听见,仍旧愣愣的盯着帐中央的白胡老人。
许久,钟萧叹了口气,向手下侍卫吩咐道:
“也罢。取地形图来。”
“什么?这…”童狄睁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这是出自大长老之口的命令。可既然钟萧已经说了,自己也别无他法,只能将气吞了回去,狠狠的瞪了韩冰一眼。
韩冰却丝毫不以为然,他撇了撇嘴,摇着头晃着脑走到帅案跟前,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
“唉,也罢也罢,本仙就给你们算上一卦,看你们寿数几何,哈哈哈。”
童狄闻言又要起身,作势拿下这个痞子,却见钟萧暗自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地形图在帅案上缓缓铺开,复杂的地形和营寨兵力分布在地形图上密密麻麻的标示着。
钟萧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向地形图上指了过去:
“这就是我军所处的位置,这里就是…”
话刚刚说到一半,却只听眼前的这个“痞子”大叫起来:“哇呀呀,曹家大哥,恕小弟不能奉陪啦。炒鸡蛋改日再给大爷我做。啊对了,那只死猴子呐?快叫他过来,大爷我要渡江避难去了!”
钟萧皱了皱眉头,曹云这时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韩冰的胳膊:“贤弟何出此言?”
“娘个西皮的,这不明摆着的吗?你看你们年纪都一大把了,这位…”说着,他一指童狄,“是咱大叔。这位…”说着,他又一指钟萧,“都能当咱爷爷了。这么简单的都看不出来啊,再在这里呆下去,非要被青州兵给他妈踏平了不可呐!”
钟萧将脸一沉,冷声喝道:“住口!在此胡言乱语,乱我军心,理当问斩!你又凭何断定我军必败?若是说不出,斩首示众!”
“唉咱说你这老头儿怎么这么凶啊,曹家大哥,你看咱说要跑,你非要让咱留着,结果落这么个下场。这不明摆着的嘛?你们沿江布寨,背后就是古烈江,这他妈是背水啊,是死局啊!现在是你们人多,青州怕你们,等他们援军一到,哪里还有你们站这儿瞎扯啊?”
“胡说!”童狄终于忍不住怒气,一把将韩冰推开,“胡说八道!昔日你们青州狐将沈达,曾在伏龙河岸背水布寨,以弱胜强,大破夏朝的铁魂军!背水一战,可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以一当千!何来死局之说?!”
“你傻啊!”韩冰一时间的嗓门比童狄还大,震得营帐内嗡嗡作响。
“沈达背水布寨,他手下的士兵是哪儿的人?都是青州西部人氏啊!将士归心似箭,又毫无退路,当然以一当千,死战到底。你们他妈背的是啥水?是古烈江!江南就是你们的家乡!你们的妻儿老小就在江的对岸!咱要是士卒,逃还来不及,哪里来的死战到底?!”
童狄一时语塞,脸涨的通红。
“你们以为青州也和你们一样,都是傻子啊!青州南部四座重镇,籍城,麟化,潼县,古须口。为啥只有水军寨城麟化是沿江修建,其他几座城池都远远的离江几十里建城?他们为啥不沿江修建把燕州挡在古烈江的南岸?为啥你们几次北渡都顺利渡河,他们从来不半渡袭击?”
“他们是傻子吗?错!!!青州的水军向来打不过燕州,他们知道,即使沿江布寨也无法阻挡燕州水师,所以干脆退出几十里修建防线。可你们燕州也无法战胜青州的骑兵!这城池防线与古烈江中间的平原,就是他们骑兵冲杀的舞台!就是你们燕州将士的死局!坟墓!是你们的绞肉场!!!”
钟萧睁大了双眼,望着帅案上的地形图,缓缓的坐下,一言不发。连童狄的脸上,此刻也霎时间变得惨白。
韩冰却仿佛还没有说够,继续道:“青南四郡,互相首尾呼应,成掎角之势,现在只是兵力不足而已。等到青州援军一到,你燕云骑兵再厉害,能抗的住青州多少骑兵的冲锋?能扛得住多少次日夜的冲锋?!一旦兵败,麟化的水军从上游乘胜追杀,就连古烈江,也将是你们的死地!”
“大爷我在这儿跟你们耗下去,不出半月,这里将是人头满地!都是你们的!”
说着,韩冰转身就走,留下一帐人等在帐内默默的发呆。
“且慢!”身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韩冰定住身形,没有回头。
钟萧紧步上前,来到韩冰的面前。
燕州一言九鼎的大长老,“白胡教父”,多少人敬仰的钟萧钟叶秋,此时此刻给韩冰一躬到地。
“老夫适方才多有得罪,望壮士海涵。”
说着,他转身朝身边的侍卫喝道:“还不传令下去!给这位壮士去做两盘炒鸡蛋!不,是四盘!”
韩冰扑哧一声倒是乐了:“哎呀咱说你这老头儿,咱刚才都已经说了,说啥也不在这地方呆了,结果你偏偏要给大爷我做炒鸡蛋,这他妈不是摆明了让大爷我食言么?唉算了算了,反正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咱可跟你说好,吃好了咱可马上就走!”
说着,韩冰瞅了瞅帐中的摆设,也就只有童狄那里有一个蒲团,便大步走到蒲团跟前朝这位“赤金长老”拱了拱手,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等着开饭了。
现在童狄脸上的表情,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是,颜色变了好几回。
钟萧回转到帅案后,摆了摆手,让尴尬至极的童狄先行退下,给曹云置了一张酒席,随后朝韩冰笑着拱手称谢:
“听君一言,老夫茅塞顿开。老夫受教了。”
“免了免了。”韩冰顺手拾起桌上的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我燕州历来重文轻武,不动刀兵多年。此次北伐,独缺像壮士一样的帅才。依老夫看,壮士运筹帷幄,实在万里挑一…”
“得得得,”韩冰突然打断了钟萧的话:“咱可不做你的什么将啦帅啦,大爷我没兴趣。这个免谈。”
钟萧尴尬的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壮士的心思,老夫明白。可老夫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燕州的苍生黎民。眼下就如壮士所说,燕州兵临绝地,如何才能反败为胜,还请壮士教于老夫一二。”
这时,酒宴已经摆下。韩冰开心的从怀里掏出些孜香撒在炒鸡蛋上,抓起一块填在嘴里满足的咀嚼着,唇齿留香。
“哎呀老头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嘛,什么绝地不绝地。事在人为。不过话说你这大厨的炒鸡蛋有点太嫩,蛋腥味太大。下次请本大爷吃饭的时候,记得炒的老一些。大爷我爱吃老一点的。还有,两盘就够了,四盘有点嫌多,有没有盛饭的竹筒啥的?大爷我想带回去点儿。”
钟萧仿佛对韩冰话题转移的速度感到有些不适应,他沉吟了一下,向手下吩咐道:“额,快按壮士的吩咐去做!”
一个侍卫急忙跑出去找竹筒去了。
“如何破此死局,壮士还请教导老夫。”
钟萧不得已,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韩冰烦闷的摇摇头:“娘个西皮的,咱说你们咋都一个毛病,特爱在别人享受的时候打断别人,咋这么不懂事啊。”
猛然间,韩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老人的身影。刚才的那一幕似曾相识。这位老人临走的时候,扔下了一句话:
“韩冰,你记住,你欠曹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韩冰皱了皱眉头,努力将这一幕驱逐出脑海。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的事情了。老头儿你刚才问大爷我该咋办是吧?”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壶,放在嘴边,斜着眼睛朝钟萧瞟了一眼:
“你,真的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