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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回 辩奇毒带病府尹遇旧知 析冤情反骨叛徒终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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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和已成热锅上的蚂蚁。

庞籍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让黄升与大松皆入了彀中。其实,哪里来的王信部将,不过是庞籍玩得一出将计就计的障眼法。眼看这案子无法突破,那郑小虎已然死于非命,不若另寻突破。

庞籍与文彦博、富弼连夜商议,这刘平投敌一案,乃至刘文坚命案,一脉相承。现刘家义子徐硕已然入狱,但这事件依旧平息不了,甚至风浪更大。更甚之事,裕隆客栈在经火药爆炸一案之后,仅一天时间,住店及用餐客人三十余人竟然悉数死于毒杀。凶手到底为什么将这裕隆客栈赶尽杀绝?

在庞籍看来,第一次将郑小虎的房间炸毁,对方是希望销毁那房间内的证据或者线索;而第二次用不露痕迹的“雪蘸丹砂”来杀人,则目标在人。而且这种毒,可以拖延被人发现的时间,给凶手一个缓冲的机会。

既然目标在人,庞籍请来府尹洪钊,其任河中府尹,自是对这河中环境再熟悉不过了,而这寻人排查之事,还少不得这洪钊。

却说这洪钊自在公堂上眼见那郑小虎中弩箭身亡之后,便被吓破了胆,数日来卧床,夜半梦中还会发出惊声尖叫,令人好不担心。

裕隆客栈中毒案,庞籍原本不想再请洪钊插手,但碍于其河中府尹的面子,且这人口排查一事,少不得需要他出力,遂命狄青从旁协助,将这三十八名死者的身份一一排查。

那洪钊俨然是还未从公堂惊吓中走出,一副虚弱模样,面色蜡黄,嘴唇乌紫,听得是裕隆客栈的案子,还要认尸,百般个不情愿,但是碍于庞籍是“皇上派来的”,而那狄青又是一介武夫,生得是孔武有力,自己不办也不成。便战战兢兢地赶鸭子上架。

虽说这洪钊胆子不大,身子骨弱,但行事却颇有思路。先是命人查验裕隆客栈当日的入住登记簿,除去老板加上伙计6人,确定了其中9名死者系客栈住客——经过前一天的后院走水,客栈已经人去了大半,想必这9名死者也是一时间没有了去处,才留在了客栈内。另外23名死者,洪钊命人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组合排查,根据狄青的叙述,还原当日裕隆客栈一楼小饭馆死者们的座次,发现其中有两个三口之家,一个四口之家,还有两拨吃酒的人,一拨是五人,一拨是八人,这样,就把这32人都给分门别类了。这在饭馆吃饭的人多是当地住户,或者是附近干活的作人,身份确认应该不难,只是这9名住店的人身份难明。

这洪钊思路颇清晰,对着狄青说,“狄侍卫,这9名住店之人,是否有什么证明自己身份的随身物品?烦请对其住处细细搜查。”

“洪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属下观看洪大人对于身份排查颇有心得,但是碍于身体,您从未亲自探看过死者。您是河中府人,也是此地父母官,可否随属下一同前往,探看一下死者,或有收获。”

“这……”

洪钊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实话说,这尸体他又不是没见过,只是前些天那郑小虎的死实在是蹊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死于非命,身边竟然有如此高人,不由他不心惊胆战。

“洪大人,您也是朝廷的从三品大臣,您的河中出现了如此命案,您想想,河中府尹亲临现场勘查案情,使得案件有重大突破。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洪大人面上有光啊。更何况您还是带病上阵,其情可表啊。”

洪钊耷拉着蜡黄的脸,沉吟了半晌,“狄侍卫言之有理,身为河中父母官,洪某这点小病又算的了什么。”

狄青当下微微一笑,“洪大人您只管放心,有属下在,定护您周全。”

天气已经暖了,这9名死者已经微微散发出腐烂的臭味,洪钊强忍着胃里的酸意,在凌辰的搀扶之下对这9名死者一一探看。

“随身物品看了吗?”

“禀大人,随身物品并无特别之处。不外一些粗布衣衫,一些碎银子。”身旁的凌辰双手一拱,毕恭毕敬。

此时,狄青蹲下身子,在一具尸体旁停了下来,但见他将那尸体外衣掀起,露出内里衣衫的一角,虽说褴褛,但是依旧有些颜色。

“洪大人,您来看。”

洪钊一惊,在凌辰的搀扶下蹲下身子,“哦,狄侍卫,这衫子有什么特别?”

“依属下看,这褂子不像日常百姓的衣衫,倒是有点像军中步军的装束。”

洪钊细细观看,那褴褛的衣衫颇有点蹊跷,虽说现在已经暖了,但这人身上还是冬衣,细看之下,似乎是步军冬日的皂绸棉夹袄,而脚上的那双麻鞋,也分明是步军之物。

“这人是军人。”狄青面沉似水,声音微颤。

洪钊慢慢将眼睛移向那人有些腐变的脸面之上,不由地,脸色大变。虽说在“雪蘸丹砂”的作用下,那尸体面部都是殷红的斑点,但细看之下依旧能辨出人面。

“洪大人您识得此人?”

“岂止是识得,他乃吾同乡,叫谈荀。”

谈荀者,何人?乃河中府虞乡人士,按照洪钊的说法,与他,还有黄德和均乃同乡。谈荀较洪黄二人年少几岁,平日里虽说往来不如二人密切,但逢年过节也常走动。谈荀年少时好武,遇朝廷征兵入伍,后追随龙卫都虞侯兼延巡检王信将军。

庞籍等人大惊,这三川口一役后,王信、卢政等将领下落未明,想必这些军士皆流离失所,这名死者选择回到家乡,可能是为了另谋出路,抑或是寻找府衙获取再续军籍。

这名王信将军部下,是否就是裕隆客栈毒杀案的目标呢?

“洪大人,既然这谈荀跟您是同乡,这落难之后,何不来投奔于您呢,怎么会寄身客栈?”庞籍不解。而洪钊一副坦然模样。

“大人有所不知,这谈荀虽说跟我是同乡,也在一处长大,但毕竟年纪相去甚远,洪某痴长其十岁,且其好武而洪某尚文,因此关系并不算亲近。倒是黄德和黄都监,与这谈荀走得更近,二人都习武,而且年龄差距不算大,据说这谈荀投身王信麾下,也是黄德和的指引。”

黄德和?!

听闻洪钊此言,当下庞籍、文彦博与富弼等人俱是一惊,看来这谈荀的死跟黄德和倒是有些关联。

于是三人商议,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命狄青假扮王信部下,高调宣称自己乃其同伴,并且现场认尸,或许能令凶手现身。

想不到这黄德和竟然就像是约好的一样,按照庞籍的戏路,演得是别无二致。那日狄青在认尸现场认出黄德和的贴身随从大松,便是心内有了底,这黄德和怕是要上钩了。然后在那东郊之地一处荒废许久的破屋,连夜修葺了一座荒郊客栈,老板加上伙计共三人,均由衙门捕快装扮而成,不想真的迎来了黄德和的得力干将黄升。

野利南鸢已经收到三封黄德和的飞鸽传书。但并不为其所动,在他看来,黄德和已然是一枚弃子,到了现在,也就是将其推出去的最好时机。

“公子,这黄德和您真不打算救?”

野利南鸢望向赏晴柔,面上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你我都不打算救,你说我能救他吗?”

“但您毕竟也未杀我。”

“你还有用,而他没有。”

“您不怕他把咱们供出来?”

“晴柔,你是不是在这个伴月阁做老鸨子做得脑子犯了糊涂,那黄德和他知道我们什么事情?他连你是谁都不清楚,他能供出什么?说这一切都是大夏国野利南鸢指使所为?那可更不得了,这通敌叛国可比临阵脱逃更加严重。他黄德和今天就是百口莫辩,在延水逃跑的是他,这次他们在郊外客栈逮住的也是他的人,他本身就死有余辜。”

“黄德和一死,我们的计划……”

野利南鸢鹰隼一般的眼里闪出一丝愤怒,随后便是沮丧。“我们现在谈不上满盘皆输,但是计划亦短时间无法实现了。这刘平怕是降不了我大夏了,而大宋的皇帝也不可能像汉武帝对待李陵一般,将他刘平一族满门抄斩。”

“公子不必沮丧,我看那刘平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降不了我大夏,也未必有什么太大影响。”

“这刘平身上为我所用之处,当真不少……只是……”野利南鸢不由地叹气。

“我们低估了这大宋的皇帝,也低估了刘平。”

“不,我更想不到的是,这刘平的义子……”野利南鸢叹了一口气,脑中闪现出北笙的面孔,这个妹子向来最是听话,亦不过问他父子的事情,这一次竟然为了一名宋将出手,令他的计划付诸东流,实在是意外。

“你是说北笙?”

“回去以后,跟爹爹,大王,一个字都不准提。都怪这黄德和愚蠢,刘文坚懦弱,知道没有?”

“是。”

河中府衙。

公堂之上。

庞籍端坐于堂上,文彦博与富弼坐其右,洪钊居其左。

徐硕跪于堂前,牢狱数日,虽衣衫褴褛,面庞清峻,但轮廓倒是更为分明,平添了几分威严。

那堂下观审的刘幼慈见到哥哥,不由地鼻子一酸,张口唤了一声,泪水便滚落出眼眶。徐硕对着妹妹微微颔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黄德和亦跪于其地,面色蜡黄,倒是比那自狱中出来的徐硕更羸弱了几分。黄德和的“虚弱”多半来自凌辰手中装有“雪蘸丹砂”的小瓶,那是自他河中别院搜获出来的“战利品”。

黄德和心内明白,但未明言。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已经懒得追究这“雪蘸丹砂”的瓶子是谁栽赃进来的了,这身边的人,稍微有存疑的,或者行为稍有出格的,都被他撵走了,就连自己一手带大的小松,因前日跟那刘平之女有所牵扯,都被他撵出了府,这野利南鸢就是一只吸人血的蚂蟥,无孔不入。

自那黄升在心远客栈被擒获,黄德和便知大势已去。而飞鸽传书,均石沉大海,黄德和已然明白,自己就是那野利南鸢的一枚弃子,现在自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而且还惹了一身官司,那西夏人自然也不愿意深陷其中,还不如借此机会,除了他这个累赘。

此次洪钊的贴身侍卫凌辰亲自带队拿人,黄德和只剩苦笑。

这所谓“同乡”要是论起心狠手辣来,真是还无人能及。

“堂下黄德和,你可知罪?”庞籍惊堂木一拍,那凌辰将“雪蘸丹砂”的小瓶往堂前一送,黄德和肝胆俱裂。

“小人不知。”

“在你府中搜出这毒药,你可有话说?”

“我黄德和就是再蠢,也不会将这雪蘸丹砂的瓶子还留在自己府中。”

庞籍当下微微一笑,“黄德和,你方才说什么雪蘸丹砂?本官可从未对外提过,这裕隆客栈惨案中的死者是死于毒杀,更未说明这是什么毒药,看来你比本官还要清楚啊。”

“这……”黄德和一惊,他思路一片混乱,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知道这毒药叫“雪蘸丹砂”的?这“雪蘸丹砂”是裕隆客栈惨案的“祸首”的?谁告诉自己的?

他稀里糊涂得胡乱想了一阵,还是没有个头绪,就好像打一开始,就知道这药的来历,这裕隆客栈的祸事原由一般?怎么会这样?

尚未厘清个头绪,那衙役又送上一物,这次庞籍面色一变,而一旁的文彦博、富弼等人亦是大惊失色。

但闻庞籍怒声道,“黄德和,这次你还有何托词。”遂命左右将那证物往黄德和眼前一送,后者定睛一看,顿时内心五脏俱焚,你道这衙役送来的是什么?是那日黄德和用飞鸽传书送给野利南鸢的求救书信。

竟然被庞籍所得?!

黄德和勉强稳住情绪,他心下陡然雪亮,既然自己已经是野利南鸢的弃子,又麻烦缠身,他不失时机地送上大礼,给千疮百孔,焦头烂额的自己再补上一刀,何愁自己不早死啊。

“黄都监,你有何话讲?”

黄德和自知大势已去,也冷了一颗心,只是盘算着能够端正态度,挽回一点颜面,从轻发落。

那黄德和将自己如何在三川口突袭中,率领2000名部下逃往甘泉,回来又如何诬告刘平一事俱实相告,一并谈及那金明寨的两名士兵,本是想来东京投靠刘平,却发现刘府已经被禁军包围,及后便寻到了黄德和府上,黄德和怕这两名士兵节外生枝,便与西夏野利南鸢部商议除去这二人。

先是黄德和将这两名士兵约至蔡河,再由野利南鸢那隐蔽在南墙之上的弓弩手将二人射杀,最后黄德和部下用斩马刀将二人头割下,绑了石头,沉入蔡河。

一席话,听得堂下众人咬牙切齿。

一旁的徐硕听得黄德和叙述,不禁又想到当日三川口一役,不觉悲从中来。

“黄都监,你叛国投敌,那是灭了大义;你诬陷我爹爹,那是丧了小德;我们习武,所为何来?为的就是保家卫国。早知今日,当初众将士何必歃血为盟,对天起誓,要上阵杀敌?”

那黄德和知道徐硕话有所指,只是谈了一口气,“徐将军,当日那一刀,是我对不起你。”

“你何尝对得起谁?是对得起你部下的将士?还是对得起被你诬陷的我爹爹?还是对得起你的家人孩子?”

“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想这朝廷,重文轻武,我等武将阵前杀敌,刀头舔血,到头来尚不及那一干文臣朝堂前滔滔不绝,一点口水星子便能掀起滔天巨浪,我们这为的是什么?徐将军,等你有了家庭,就会明白我黄某的苦衷了。”

“你的苦衷?朝廷重文轻武?你难道就没有想到那野利南鸢的雕心鹰爪?你觉得西夏野利南鸢能看得起一个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小人吗?他们为何千方百计要我爹爹投降?那是因为我爹爹铮铮铁骨,知大义晓礼节,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爹爹于他们有大用处。而你,即便投降于他,也只是一条惟命是从的狗,他们几时将你当过人看?”

徐硕一席话直戳那黄德和的心窝子,自打他投降西夏以来,就有一个飞黄腾达的梦在支撑着他,这是他存活于这世间的唯一理由,。而今,徐硕将他这自欺欺人的坚硬又脆弱的外壳毫不留情地敲碎,让他脆弱的内在毫不掩盖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人扒光了衣物的可怜虫,已经丧失了最后一寸尊严。

黄德和跪于公堂之上,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和脆弱,泪流满面,他开始只是无声饮泣,然后小声地啜泣,之后压抑地呜咽,最后终于失声痛哭,如丧考妣。

虽说还有些疑虑,但是案件真相大白,还是令庞籍、文彦博等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个案子基本上是盖棺定论,皇上那里也可以交差了。

当下,黄德和认罪,签字画押,对于他的最后量刑,庞籍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同情,“黄德和通敌卖国,战场退怯,陷害朝廷命官,杀戮黎民百姓,其罪当诛,于三日之后午时实行腰斩之刑,并且枭首于延州城下,以慰延州一战牺牲将士的亡灵。”

听到“腰斩”二字,黄德和油尽灯枯,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而在那一瞬间,黄德和突然心内雪亮,那毒药“雪蘸丹砂”,是打洪钊的侍卫凌辰口中听得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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