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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娇小姐柔肠诉尽儿女事 孤公主枕上欹灭萤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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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月阁。

北笙并未走正门,而是拐了一个弯,打伴月阁一处不起眼的后门悄悄一闪身,进了院子。

话说这伴月阁是数年前野利南鸢遣人在河中府修的一处别院,尔后前楼被改造成一家酒楼,为的就是这酒楼之上,熙来攘往,能听到很多平日里不太注意的消息。久而久之,这边便成了西夏探子的踞点,而野利南鸢的耳目也多以此为落脚地,探听整个河中府的情况。

这野利南鸢虽说是西夏宿将野利遇乞的大公子,文武双全,但其所走仕途与其父相去甚远。野利遇乞乃行伍出身,虽说兵不厌诈的招数用得是得心应手,却不屑于搞探视监听等小动作。而野利南鸢从小与其姑姑走得很近,自然也得元昊栽培,元昊欣赏其头脑灵活,杀伐果决的特质,有心将其培养成情报搜集之高手,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利,北笙说其为元昊“鹰犬”,倒是一点都不为过。

野利南鸢自打坐上这翊卫司主管一职,除了日常的宿卫军管理之外,不为人所知地便是这巡察监听之职,而南鸢明显也不负元昊所望,在大宋境内,重要州府均修建踞点,朝廷、衙门安置耳目,甚至各行市、瓦肆,均有其爪牙分布。而这河中府的伴月阁,便是其中踞点之一。

此时,北笙自伴月阁后门进入,径直往后院走,夜已深,园中露水将红色裙裾浸了个透湿。虽说更深露重,但小女子的内心却是艳光四起,周遭就仿佛是明媚之夏。徐硕今晚的举动令北笙卸下连日来的猜忌,一想到硕哥哥能跟自己一条心,便也生出了从今之后,克服万难也要在一起的决心。

待上了楼阁,左边顺数第二个房间便是北笙的闺阁,这南鸢虽说为人残忍,但是极疼这个妹妹,以至于每一处暗哨踞点,都会安置一处妹子的香闺,哪怕是她没有可能前往,那也须得置备齐全。

“花奴?”北笙推门,屋内一灯如豆,烛火尚温,但贴身伺候的花奴却不见了人影。

“莫要叫花奴了,我打发她去了别处。”南鸢从内屋走出,北笙瞧不清楚哥哥的表情,但心下明了,这一路上哥哥未曾阻止自己的行动,但并不代表他就毫不知情。

“哥哥打发了花奴,想必是有话要跟妹子说了。”北笙当下一笑,就等着哥哥发话。

“北笙从来都冰雪聪明,想必知道哥哥要说什么。”

“妹子不知。”

“哥哥从来纵容你这个妹妹,我现在怀疑是不是把你给惯坏了。竟然一路与哥哥我作对。”

“作对之说何来?”

“先不说作对,我且问你,好端端的兴庆府府你不呆着,你来河中作甚?”

“须得向你汇报吗?”

“一路上那徐硕命大得很,观其脱逃的手法,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坏我的好事。”

“哥哥你既如此说,想必已经调查清楚了,又何须来问我?”

“今日伴月阁舞台前,那将你带走的男子,可是那徐硕?”南鸢一想到自己这可亲可爱的妹子,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男子牵手带走,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果然消息灵通,连妹子今日之事,都能知道。是不是赏晴柔告诉你的?”

北笙口中的赏晴柔乃是他野利南鸢的得力干将,表面上是伴月阁老板,实则是野利南鸢安插在河中府的耳目首领。

“是不是晴柔又有何妨?总是事实吧?是不是徐硕?你说?”

“哥哥何须咬牙切齿。是他没错。”

“我瞧你这倒是一副心有所属的样子嘛,告诉我,这徐硕你是怎么认识的?”南鸢深呼吸一口,稳住情绪,假意戏谑道。

“全凭哥哥当日做主……”

南鸢一个激灵,当日那将死的宋将,他竟然将这一茬给忘记了。

“你救了他。”

“是。”

“我这刁蛮妹子也有恻隐之心了?”

“当日战场之上,亏得他剑下留了妹子一条命,妹子救他只是报恩。”

“刀剑无眼,更何况敌我抗衡,何来这么多恻隐之心。他留你性命是他的选择,你何须报恩?妹妹当心做了那南郭先生。”

“这个不用哥哥提醒。”

“我看你是……你是……王八吃秤砣……”

听得南鸢这么一个形容,北笙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都道野利南鸢博学多才,这个‘王八吃秤砣’说得真真是有趣,妹子我今天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有道是,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哥哥我也说不通你这少女怀春的心思,只是这徐硕乃宋人,不比我大夏国男子。宋人心思多缜密,你这身份亦敏感,少说他是不是有心利用你,妹妹你须得留个心眼才好。哥哥我自不多说,此后,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跟哥哥我作对也罢,我们也较量一番,我倒要看看是妹妹你翅膀硬,还是哥哥我心肠硬。”

“自然是妹妹我翅膀硬的,都说哥哥你心狠手辣,但是对妹子,你从来都是菩萨心肠。”

“妹妹你又何尝不是,我们这素来心机深厚的天都王府大小姐,对这徐硕倒是跟个活菩萨似的,别怪哥哥没警告你。”

野利南鸢推门出屋,内心却道,这个徐硕,我迟早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决不能留着祸害我亲妹子。

“下一步是否已经安置妥当?”

野利南鸢并未回屋就寝,出了北笙的屋子,他左思右想,都是气急败坏。睡是睡不着的,一时间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园子中苦闷地走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晴柔的闺房之外。

一见屋内还有烛光闪烁,南鸢叹了口气,心内一软,想到晴柔那副清冷傲娇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令人心动。

见南鸢深夜造访,那晴柔倒也不卑不亢,只是煮了茶水,让南鸢自己倒着喝了,而她则半躺于床榻之上,亦无半分将那野利南鸢作为首领的样子。

那南鸢自是也习惯了她的这种态度,倒也没有倨傲的姿态,便是自顾自地倒了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又不是酒,你这么一口一杯……”

“你管我。”

“我倒是不用管你,不过你这深夜造访,不是来我这里像喝酒一样喝茶的吧?”

“下一步是否安置妥当?我不要文彦博再审理此案。”

晴柔微微一笑,“野利公子何时关心起属下的办事效率来了?”

此言没错,跟着野利南鸢亦有个七八年了,他从来未曾问询过自己交代的事情。在他野利南鸢眼里,从来只有开头和结尾,而从不曾有过程。

而结尾做不好的人,往往都没有好结局。

晴柔能活到现在,跟这野利公子深夜饮茶,绝非命大,而是因其办事效率之高,从未有过失手。

“叫你的人抓点紧,这徐硕主意已经打到我妹子头上了……”

“白日我观那年轻人,真真还是正派模样,若是多了这么一个妹婿,倒是一件好事。与令尊,也算是冰清玉润,良翁佳婿。”

“你……”野利南鸢茶杯一搁,腾得站起身来,“你存了心气我不是?”

“岂敢?只是说了两句真话。”

“真话?你这是真话?”

“自古美人爱少年。北笙那丫头一向眼高于顶,大夏国多少猛士能入她的眼,这徐硕一表人才,又是将门之后,你亦是知道的,这宋人跟我大夏男子不论外形、行为均有差异,宋朝男子崇尚礼让三先,又多识文断句,自是讨女子欢心的。北笙喜欢一宋将,何况这宋将还是个出类拔萃的,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看样子,你倒对这徐硕亦有几分好感嘛。”南鸢不由得心内泛起一股酸意。

“这从兴庆府到庆州,再到东京,又到河中府,你一路派我紧盯其行踪,暗杀于他,我焉有不了解的道理。越是盯得久,越是看着喜爱。莫说你不如他,就是那大王,年轻个十几岁,也未必比得上他。”

“你……你要反了我是不是?”

“我听命于你,食你俸禄,未必就要做你的应声虫吧,野利公子。”晴柔在床榻之上,翻了一个身。“文彦博之事,你大可放心,我也没有什么要跟你汇报的,今日乏了,先睡了。”

南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此事办砸了,我就要了你的命。”

“我的命是你野利公子的,自打大王将我当做礼物一般赏了你,我便知道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但是,现在你又没要我的命,我困了总得睡觉吧。”

“你往里挪挪,我也要睡了。”说着,那野利南鸢摇摇晃晃走到晴柔的床榻边,一猫腰便睡了下来。

“回你屋子里去吧,这里床小。”

“我就睡一个边儿,不想走了。”那南鸢说着真的和衣便躺在了晴柔床榻边上,只睡了一个溜边儿,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那身子弓得如同一只煮熟的虾,蜷在床边,晴柔看了,觉得甚是可怜。

说起这晴柔,也非池中之物。本姓卫慕,唤作卫慕成玲,系元昊前皇后卫慕氏一族。六年前,因卫慕皇太后之兄卫慕山喜,即李元昊的亲舅舅,以皇太后卫慕氏为靠山,密谋杀害李元昊,谋权篡位。阴谋败露后,元昊不仅杀了山喜,还把卫慕氏全族都绑上石头沉入河底,诛灭了卫慕氏一族,不仅卫慕皇后遭毒杀,就是自己的亲娘卫慕皇太后亦没能幸免。而这卫慕成玲,系卫慕皇后堂兄卫慕山茂之女,因卫慕山茂夫妻早逝,因自小便被皇太后养在身边。皇太后被鸩杀之日,将烧火的小丫鬟赏晴柔与卫慕成玲调了个儿,那元昊一心只在皇太后身上,身边这位卫慕氏小丫头,几乎未曾谋面,只将她一并处死,毫无半分兄长情谊。

倒是出宫之时,瞥见这“小丫鬟”,颇有几分怜爱之心,便带了回去。那卫慕成玲自小跟在皇太后身边,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能力都甚于旁人,虽只十二三岁,但机敏过人,问及姓名,都用了那调包的丫鬟赏晴柔的身份,倒是也无人起疑。

那元昊见小丫鬟聪慧伶俐,倒是有心栽培,待到及笄之年便给了野利南鸢,明里是给野利南鸢的宿卫军“添砖加瓦”,成为野利南鸢宿卫军中的左膀右臂。但晴柔心下也明白,这大王的意思,不过是将自己安插在野利南鸢身边,监听其动向,随时汇报而已。

经过卫慕氏的叛乱,这大王疑心病是越来越重,话说这红极一时的野利氏,亦是当下权贵,仰仗当朝皇后。跟当年的卫慕氏如出一辙,大王是不得不防。这些年来,在野利氏周围安插了多少眼线,估计他自己都未必数的过来了。这赏晴柔亏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些年跟着野利南鸢,也立了不少功,而野利家的动向每每利用飞鸽传书给那元昊,也从不耽误,算是左右逢源,不曾出过半点差池。

对于大王,晴柔并不是没有记恨之心。只是记了老太后当年将死遗言,“成玲,不可为我族复仇。一来,卫慕氏仅留你一人,势单力薄,复仇无异于以卵击石;二来这皇权之争,历来残酷。此次卫慕氏惨遭灭顶之灾,系皇权争夺之必然,也算是咎由自取;三来你一女儿家,将仇恨放于心间便是毁了自己的一生。这反倒辜负了祖母此番救你的苦心。从此之后,只有赏晴柔,再无卫慕成玲,万望谨记。”

这西夏人尽皆知这野利家的大公子野利南鸢心狠手辣,杀伐果决,手下从不留活口。不仅嗜血成性,而且天性好色。本以为被大王赏给了野利南鸢,必然是悲惨下场,不想那野利南鸢竟然未曾对赏晴柔动过分毫心思。当日便将其编入宿卫军中,假以时日,提拔成近身侍卫,随后入其监听组织,派到河中府,做了这伴月阁的老板,虽说任务在身,却也是山高皇帝远,落得个自在。

观这野利南鸢,虽说是心狠手辣,却不似传闻那般不近人情,晴柔也听闻野利兄妹亲娘早逝之事,想必作为兄长,这野利南鸢也受了不少苦,其疼爱妹妹的心,与其说是兄长,不如说是父亲。想那野利遇乞,戎马一生,家中多有忽视,想必当年母亲早逝,这野利南鸢心内伤痛,久未愈合。导致至今,尚无安全之感,喜和衣而睡,只溜着床边,蜷缩一团。

晴柔追随这野利南鸢,几度出生入死,虽说是身负大王监视之责,但也生出几分对南鸢的怜爱之意。只是这晴柔心内明镜似的,野利氏的归宿未必会比卫慕氏强,如若真随了这野利南鸢,估计又是一个卫慕成玲的下场。

于是,便将这份爱怜生生灭在了心内,只管视这野利南鸢为首领、兄长,或者说是出生入死之队友。

晴柔替那蜷缩在床边的野利南鸢盖了一床单被,自己则躺在床的另一边,烛火渐灭,竟是一夜无梦。

不知案情如何翻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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