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怨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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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宫外,日暖风疏。一众宫媛鱼贯而出,个个面上端肃、步下沉缓。文妃领先在前,若有所思,一阵风吹来,落在她的颊上渗了些凉意,浸入了她久凝的神,“皇后娘娘到底是一宫之主,所思所想之深远令人钦佩。大家回去可以好好想想今日之事,咱们到底是年轻气盛,要在这宫中待的长远,还是得静下心来学规矩。佟妃一人,可鉴众生。各位姐妹不要东施效颦才好。”文妃说完,款款而去。
溪嫔冷哼一声,自顾离开。洛嫔见状,眼中有愤恨一闪而过,“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会生孩子的人可多了。”
淮嫔掩面一笑,“妹妹,你这醋味可有些重了哦。能生孩子又如何,皇长子虽未回宫,可是身份地位却摆在那里,她就算生了儿子也只能跟着往后面排。所以啊,能得圣宠才是最紧要的。”
“还是姐姐看的长远。天热起来了,姐姐还是早点儿回宫歇息吧。”洛嫔挽起淮嫔的胳膊,亲昵的说道。
“是啊,有孕之人还是要注意点儿好。姐姐快回吧。”江嫔温言提醒。
“多谢妹妹体贴。回头来我宫里坐坐,陪我解解闷。”淮嫔笑意盈面,挽着洛嫔的手离开了。
“姐姐今日要做点心吗?我家里送了些新茶来,一起品鉴品鉴?”敏荷夫人望向江嫔,温言细语令人心情愉悦。
“好啊,过了午,我就做梅子糕,等你过来。”江嫔向剩下的几人颔首为礼,也离开了。
“我吩咐小厨房做了牛肉羹,几位若是赏脸,就来尝尝如何?”敏荷夫人望向兰笙等人。
香茗和雅茉相顾对望,都接受了邀请。兰笙出言婉拒,“多谢妹妹的好意,我院里有些琐事,就不过去了。”兰笙示意作别,往锦织苑走去。
远远的看不进紫云宫的围墙了,玲珑低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不和两位夫人一起去呢?难得敏荷夫人邀请你。”
“我与她们一向少有来往,去了也是尴尬。倒不如不去。”兰笙说的口是心非,脚下步伐慢了又慢。她不急着回锦织苑,不急着用午膳,不急着午后小憩,甚至不急着度过此刻,即使她知道此刻所有的拖延都是无用功,她还是想慢得一刻是一刻。
“小姐,佟妃娘娘她……”玲珑见四下无人,低声发问。
“玲珑!别说话。别问佟妃的事,别问圣宠的事,别问将来的事。”兰笙出言喝止,她想静一静,在自己拖延出的片刻时光里静一静。
她是不是做错了?从答应入宫那一刻起就做错了。她低估了自己的执念,高估了自己的淡定。她以为岁月可以像溪水,匆匆而逝,却不想,岁月变成了一汪清,她被困住了。
所谓的尘埃落定,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她真的能在宫中平安地挨到那个时候吗?这个无法确定也无法预料的结果犹如大山,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或许,她应该速战速决,和这该死的命运拼个鱼死网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兰笙心头一悸。也许未必会成功,也许一定会失败,可是身后之事再繁杂也无需她挂念了,那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兰笙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中,她竟走到了湖边。低下头,她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经过了脂粉涂描而显得过分俗气的脸,泛着湖底苔石的绿色,明明看不出任何表情,却从那双眼睛里泛起了困惑、迷茫和萧索。
“玲珑,你听过这句话吗?心怨成魔……”兰笙缓缓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望着水中那张似是而非的面容,松开了手。
被兰笙扔掉的簪子是父亲给她备的嫁妆,一支镶玉的金莺舞莲,造型活灵活现,很得她的心意。自从入宫,她就常常戴着,像是用它安神定惊似的。簪子一落水,玲珑就急着下去捞,却被兰笙阻止了。兰笙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回了锦织苑。
过了晌午,锦织苑就急宣御医,然后就传出了锦兰夫人生病的消息。御医诊判,锦兰夫人心绪烦乱、思虑过重、郁结暗生、肝气凝滞,若不静心修养,恐会因病生癔、丧失心智。皇后遣人来问过后,便交待御医要仔细为锦兰夫人调理,务必让其早日康复。为了让锦兰夫人安心调养,皇后郑告其他帝妾不要轻易去锦织苑打扰,还将问安之礼免去,可谓仁厚之至。
皇后的懿旨一出,锦织苑仿若封门一般,连宫人出入的行迹都少见。几日下来,沉寂之象几乎与绯霞宫无异。
兰笙委实舒服了几天,窝在床上,吃饭、睡觉、看书,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连话说的都少。玲珑很是担心,怀疑兰笙是不是陷了魔障,便学着小时候看的母亲给妹妹祛惊的样子,拿了勺子和碗在兰笙的床边连着敲了三天。
到底,兰笙被这一日三遍的聒噪之声扰得再难安卧,离了床,上了榻,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度日。从小厨房的洪老头开始,兰笙一个接着一个的找锦织苑里的奴才们说话,头一天说菜做的地不地道,第二天说花插的美不美观,到了第三天,连看门的侍卫都被叫了进来,说起的则是巡夜时应不应该两人一组。
之前用来安魂的勺子和碗现在变成了兰笙喝汤品的器具,玲珑每天只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传人进来陪兰笙说话,一件是给不断说话的兰笙添水解渴。玲珑很是纳闷,真正的兰笙究竟是怎样的,是沉默寡言的,还是侃侃而谈的?兰笙这种表现到底是正常的,还是反常的?玲珑一筹莫展。
这天早上,兰笙用过膳便照例坐在了榻上,她手里捧着本书,目光却一直落在百宝架上没有离开。玲珑端上一壶清茶,愁眉苦脸地问道,“小姐,今天还聊吗?要不去院子里走走?外面天气不错。”
“累,不想出去。董嬷嬷呢?好像很多天没见着她了。”兰笙的慢条斯理让人无法怀疑她坦承的“累”。
“哪儿有很多天。昨天太医来请脉,她还在旁边来着……”玲珑觉得头痛,不知道说什么好。
“请董嬷嬷过来吧。”兰笙垂眸翻开了书,扫了没两行,董嬷嬷便进来了。
“嬷嬷快坐,今天没什么事,咱们说说话。”兰笙仍旧拿着书,好像没了这本书,她就无话可说似的。
“夫人这几日一直在与人说话,还不觉得累吗?”董嬷嬷虽坐了,却姿势端正的让人觉得她下一刻就要站起来。
“不累啊,我喜欢这样与人聊天。说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说说彼此对这些事的看法,这样才能熟络起来。”兰笙前几天一直是这样做的,今天对董嬷嬷,她的想法也没有变。
“夫人,恕老奴直言。您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主子是要高高在上的,不需要和我们这些奴婢熟络。”董嬷嬷严肃的说道。
兰笙摇摇头,“不对,不对。主子要怎样对待奴婢,应该是主子说了算。”就是这一刻,兰笙看着愤怒和警醒在董嬷嬷的眼中一闪而过,相信自己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董嬷嬷。
“嬷嬷,你和绯霞宫的陈嬷嬷,交情深吗?”兰笙低头翻了一页书,貌似随意的问道。
“……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交情不算好,但是够深。”董嬷嬷语气如常,也不在意兰笙的窥伺,只是很自然的答了一句。
“绯霞宫被封,陈嬷嬷功不可没。你说,她是得了谁的好处才会做出这种弃义背主之事呢?”兰笙抬起头时,少有的犀利嘲弄之色盈了满面,砸进董嬷嬷的眼里,令董嬷嬷面色微冷。
“夫人慎言。您的揣测很可能给您招来祸患。”董嬷嬷丝毫不回避兰笙的探看,她甚至微微扬颔,以示自己掌控这些规矩的权威。
兰笙笑了笑,“嬷嬷,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如果真有祸患,那绝不是我的揣测招来的,而是你招来的。”
董嬷嬷轻轻吸气,还想掩饰的愤恨被兰笙的下一句话彻底激发,“嬷嬷,皇后娘娘给了你什么好处?”
“夫人冤枉奴婢了。”董嬷嬷起身跪倒在地,牙根紧咬时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狠劲儿,“奴婢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是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不是皇后娘娘的探子。”
“这是做什么。玲珑,玲珑,快进来,把董嬷嬷扶起来。”兰笙扬声唤了两声,玲珑才匆忙进屋,见董嬷嬷跪着,连忙出手相扶。董嬷嬷推拒着,并不肯起身。
“夫人,若是夫人不信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毕竟此事无法对证。若是夫人实在不信,就把奴婢赶出去吧。”董嬷嬷叩头在地,任玲珑劝着,就是不起身。
“嬷嬷,你若真是清白的,就起身吧。”兰笙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董嬷嬷慢慢抬起头,仰视着兰笙,发现隐去笑容后的那张脸上有几分审视之意。董嬷嬷思索片刻,在玲珑的帮助下慢慢站了起来。
“嬷嬷不要怪我。我是怕了。怕我重蹈佟妃的覆辙。绯霞宫说封就封……”兰笙摇摇头,“风华易逝,佟妃尚且如此,换作是我,恐怕会更凄凉。”
“夫人何以悲观至此……”董嬷嬷的目光在兰笙脸上逡巡而过,似有顾虑,又似观望兰笙的反应。
“嬷嬷难道看不出吗?陛下对佟妃的情意是真的,对我,却是假的。长此以往,我在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兰笙冷静非常,像是评价别人的事情。
“夫人是不是误会陛下的意思了?”董嬷嬷试图从兰笙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却发现除了冷还是冷。
“嬷嬷,这深宫里的日子不好熬。你既到了我的身边,就安心与我风雨同舟吧。别人能给你的好处,我也能给你。你若信我,就安心待在锦织苑,我给你养老。”兰笙眉梢轻挑,似笑非笑的摇摇头,“早知如此,真不该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