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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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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将至,满城烟花,万物复苏,芸芸众生在这个会运动与呼吸的世界里,在鳞次栉比的楼群里,怀揣着梦想与苦闷迎接新年的莅临。

像纸片一样的宋学津在警员的搀扶下回到了从前那个属于他的世界。此刻的他回望着他那起起落落的过往,一切的情绪早就被时间打磨。

警员望着他问:“既然你没有杀人,这份口供到底是怎么来的?”

宋学津微笑并不回答。

“我们不会有刑讯逼供吧,如果真的这样,宋学津先生你可以控告那个警察,你可以申请赔偿,这样的败类根本不配待在警局。”

宋学津仰起头来,凝视着头上湛蓝的天空笑道:“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混蛋待在这里了,留着他们只会阻碍这个社会进步。”

宋学津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理解他们,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水城的那个夜晚,一个黄发女孩,带着认真的表情将两百万的银行卡放在他的面前。她本想和他握手却发觉他的手从上到下都在颤抖,于是她缩回了手,清清嗓子说,“那么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宋学津同志,我可要走了,你把它拿稳了。”

就这样,多年以后,他再次遇见了那个女孩,女孩在青春之时送来了他这一生最贵的礼物。她没有被宋学津藏匿在了没有伤疤的梦境之中。他抓住了女孩冰冷的手指,用廉价的温度将它暖得滚烫。

当肖未晞睁开睡眼时,她感知到自己身上万斤重担被一扫而空,释放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呦,你出来了。”

“是,我出来了。”

“你老了,宋学津。”

“你也老了。”

肖未晞脸色惨白,她立马坐了起来努力装作丝毫不会憔悴的样子。

“谭玉涵生病了,而且是白血病,病得很重,袁派明一直在照顾她,因为你的事,他非要跑来……宋学津,我收回以前我说过的话,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必须承认你是个幸运的人。”

阳光透过树叶洒进屋内,被其剪影斑斑驳驳印在了袁派明带着伤的脸上,在肖未晞的话语声中朝宋学津身旁走来。宋学津感到了有针在戳他的心脏,不等肖未晞把全部事情说完,他便双脚一软跪在袁派明脚边,泣不成声。袁派明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那个下午,肖未晞、宋学津、袁派明和楚小斌围坐在医院温暖的病房里谈论阔别之后他们各自发生的故事。他们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内疚,有时释然,有时痛苦,有时喜悦。

生命啊!生命!你像一泓清泉穿梭于世界的每个角落,你在享受各地晚风的同时带来的是爱与热忱。

在一片眼泪之中,袁派明露出笑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晚谭玉涵还要做一次化疗,我已经告诉她我们成功了,她高兴极了一定要我在她手术前跟她视频。”听到这句话后的几人立即调整好情绪,揉搓着他们泛红的鼻子。

在无菌舱内,他们透过一团漆黑里看清了谭玉涵的脸颊。

“我们都能肉眼可见她的痛苦,”宋学津对我说,“我当时只以为她的笑容是硬挤出来的,之后转念一想,或许她已经是个很幸福的人了。那晚她笑着祝贺我们:‘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宋学津先生等你养回来神之后一定要继续把我们的项目搞下去,不仅要让人类战胜遗传病,还有细菌、病毒、恶性肿瘤,我很乐意做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被病魔折磨的人,一定要持之以恒,以后的世界会更加美好。”

告别楚小斌后,他们搭乘飞机去了那个曾经叫作水城的城市。几年之后坐在我的面前,宋学津先生还能回忆起那个普通早晨里云的样子,它们细柔地像梦簇拥在飞机的两翼,一团团地相聚又凝结,凝结又离散,窥伺这世界芸芸众生的现在和过往。

“我们终究没再见过谭玉涵先生的最后一面,她的身边只有她的母亲和在襁褓里的袁峰。”当她的母亲看到她聪颖、爱笑、热爱自然的女儿徐徐变为一具尸体时,悲恸让她几乎昏厥,她眼前浮现了一只独角兽,朝着女儿念诵:“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还在乎拥有什么。”她看见了女儿张开了双眼,她仿佛能操控时间让其停滞在她最美丽的地方,在那个时间,她骑上独角兽作别母亲,遨游世界所有角落。

母亲在悲伤中拿起了那个陪伴着谭玉涵一生的大提琴,断断续续地奏出了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她仿佛看见飞升的音符合成了人的样子,拉着谭玉涵的手,带她去安静的地方。

袁派明是在飞机上收到那个噩耗的,他闭上眼睛,一次次的怀疑,一次次的宽慰,直至再也无法重新回到正常的状态,直至他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瘫软在他的座位上,断线的眼泪轻轻向下坠落。

“那是袁派明最痛的日子,他每日浑浑噩噩,喝个烂醉,像幽灵一般游荡在驴城的海边,而我一直站在远方看着那个苦闷的灵魂,他的目光里没有喜悦,也没有苦涩,仿佛能够瞭望邈远的洲渚,在那洲渚之上看清这世界所有的故事。

“同样对我而言那些日子也是最难过的,我看到了驴城完全没有了过往水城的样子,一片荒芜接着一片荒芜,而最重要的是作为谭玉涵的挚友,每次闭上眼后我都能回想到她的样子。

“在那段日子里,肖未晞把宋琪和我的父母带到了驴城和谭玉涵母亲一起照顾无法释怀的袁派明,喂他不满周岁孩子吃奶吃饭。那个时候我们都很苦闷,小宋琪会不合时宜地唱几首歌,她的母亲就又要呵斥她,她也会照常嘟起嘴来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她的爷奶奶总是把她哄走。之后我们就互相安慰着,掩盖自己的伤。倘若有人说起了过去的经历引发了集体的回忆,那么一切的宽慰就将化作徒劳,在生命的故事里潸然泪下。”

直至谭玉涵出殡下葬的那天,世界方才有了春的气息。在驴城浩瀚的荒原上,那个曾被她灵魂使用过的伟大系统将被永久地驻留。

那个灵魂悬在半空,凝望着她的母亲,爱人和挚友,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故事。一个懵懂的女孩站在满身淤青的妈妈身旁,妈妈看到她忙擦去眼角的泪水,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女孩说:“妈妈,妈妈,我们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我们把自己的梦想告诉妈妈。”

“那,涵涵有什么梦想呢?”

“那还用说呀,”女孩把目光投向挂在她卧室里居里夫人的画像上,“我长大要成为和居里夫人一样的科学家。”

“这是一件很苦的事涵涵。”

“有什么苦啊妈妈,我很努力的,我愿意把我的一生都投入到那里,然后充实地完成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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