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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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肖未晞已不是她表演出来的肖未晞了,真实的她的形象浮出了水面;宋学津也不是原来的宋学津了。
凝望着凯思酒吧外的像是地狱般的沙场,宋学津感到了有股痛觉侵袭着他,可令他无法置信的是这种痛觉来自于他的灵魂。他完全不想相信他后知后觉的一切,他将自己的全身浸泡在了整个泥潭里。
凌晨五点的酒吧,弥漫着香烟和酒精的味道,经过了一个夜晚罪恶的洗礼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在狼藉之间有一群还未清醒的人,在梦里念着污言秽语。
宋学津的脑子热了起来,热里便萌生了失控,他举起石椅往玻璃桌上狠狠地摔去,霎时,玻璃碴子像烟火似的迸发在空气里。我想宋学津的嘶吼,会是一种坠入深渊之人的本能。
“肖未晞呢!让她滚出来!”宋学津尽可能的要他的恼怒持续最久的时间,这样那些必然会降临的懊恼与绝望便有些迟到的可能,可是一只类似青蛙的东西突然碎在了他的眼眶边上,这让他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忖这个青蛙是什么东西,以至于他倒在自己流出的一摊血中昏死过去的事实,也可以被他忽略掉。
接着,是几段带着雷鸣般巨响的秽语硬生生地挤进他的耳朵中。
“操你妈的,你算哪个屌东西!你弄坏了肖未晞的哪根筋了,你他娘的算哪个鸟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大科学家,就他娘的是个狗屁,你当她真他妈会瞧得得上你……”
“楚小斌二哥,你他娘的别废话,杀死他。”
直至现在宋学津的脑子才有了些意识,原来碎在地上的是一个酒瓶,接连三个酒瓶依次往宋学津的脑干处砸过去,这让他整个颅骨的部位像水蜜桃一般完全被疼痛包裹,他产生了一种既有灼烧又有滚烫的神经崩溃。
“勒死他,去勒死他。”叶大国这时将一根台球杆递给楚小斌,勒住宋学津的喉咙。这时宋学津深知自己的生死也不能被自己掌控了,他选择了以晕厥的方式就此放弃了感知。
他梦见了自己乘一叶小舟,在葛饰北斋的神奈川中被风与浪驱逐着。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直至他看见,海面上生出一座庙宇,庙里的香火是煳味,带着泥土的杂质。
他清醒了,便开始从他的全身感受到了痛觉,紧接着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使他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让他产生了一丝神经的错乱,他躺在一个简单到简陋的卧室里,这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中学时的宿舍,他开始对自己的死活产生了疑惑,但他头发被夹在了席子上。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纯朴,却满脸尽是干粉的女孩开门进来,看见在床上的宋学津,她激动得要命大喊:“这位先生,您可终于醒了。”
宋学津一脸茫然:“你是谁?”
“我叫陈思,在酒吧,应该说酒吧外面工作,”女孩端来一盘煎饼,很显然有些地方已经煎煳了,像是发霉的香蕉,也像是电视里的奶牛。但是迫使女孩打开干粉灭火器,并把浑身弄得雪白的,定是她攥在手里那个给她自己吃的煎饼。
她边用牙齿用力地撕咬着那块黑乎乎的煎饼,边含糊地对宋学津说:“我或许是全水城最不会做菜的了,但是,先生您病成这样,肯定不能在外面大油大盐的乱吃了,只好这样了。”
“我为什么没有死?”
“我们保安队长知道里面有情况就报警了,那群玄武会的人又不是多一条胳膊,看到警察来了自然要跑呗。”
宋学津看见陈思吃黑饼津津有味的样子,便愧疚起来,但他拗不过陈思,只得将那个稍微好一点的煎饼塞进嘴中,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说先生,您到底要怎么样,您可一点都不像恶人,怎么会被玄武会揍成这样。”
“因为肖未晞。”
“肖未晞那个死家伙,真是狗娘养的,你别看她只算得上是玄武会的老三,玄武会就他妈的因为这个女的,给我们添大麻烦了,你说什么叶大国,楚小斌一流的,报个警还他妈的有点用处,这个贱货……”
“她是我女朋友。”宋学津的打断让陈思陷入沉默之中。
“肖未晞有男朋友吗?除非你偏要说她两天搞一人也算的话,肖未晞这样的女人混到她这一步啊,就他妈靠的是贱。她跟你能搞出来什么东西,你当她是真心的呀,她连人都算不上的,在她眼中你什么也算不上的。”
“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先生,遇见这种人就得离她远一些,井水不犯河水那多好。非想着和这种人交往,你到底想图她什么,图她花不完的银子吗?她会让你花吗?”
“我图的不是这个,她有病,她不能离开我!”
“你可蠢死了,这个世上,哪有谁不能离开谁的。”
“你能不能带我见见肖未晞,我要跟她当面说。我叫宋学津,在水城大学工作。”
“宋先生,我还是不隐瞒了,我告诉你这一切吧,叶大国和楚小斌既然有了保护伞,他们为什么要跑,因为叶大国在水城的远郊有他们的工厂,也就是制毒厂,被警察端掉了,现在警察正在找他们犯罪的证据。”
“那叶大军呢?”
“叶大军保护不了他弟弟,叶大国一被抓,他也得被处分。我的意思是既然叶大国和楚小斌都涉毒了,这个肖未晞还跑得了吗?”
“不可能……”宋学津两眼一黑,出了一手冷汗,“她有梦游症,她不可能吸毒的。”
“什么梦游症啊,哪有那么多梦游症?”
宋学津从床上跳起来,他把冷汗都流尽了,流到了顾不上剧烈疼痛的地步。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往门外跑去。陈思大叫起来:“你不能跑,快躺下!”宋学津像是从迷雾的沙城里挣脱似的,拼尽全身的能量挣扎着。
当然,挣扎是徒劳的。在宋学津的肢体上痛苦占据了上风,他感受到自己的腕部被牢牢地控制。
“你不能见那个疯女人,你就这样走了,我可再帮不了你!”
宋学津开始痛苦地哀嚎起来,他仿佛有了坠入深渊的打算。
“听着宋先生,在你伤好之前,你必须躺在这里,一个和玄武会有关的人都不要见,见了跟自杀就没什么差别了。”
“可我操他妈的已经没有退路了!”极端的痛苦诚然已经模糊掉了宋学津的神志,他像被秃鹫剥了皮的鸽子一般晕厥了。
隐约之中,宋学津听见了陈思的话语,就像是在拟订契约一般:“我现在就给水城大学打电话,送你到医院去,答应我,病好之前你不能再见肖未晞了。”
正午,袁派明汗流浃背地往水城远郊跑去,当他敲开了陈思的屋门时,双腿差点就跪了下去,陈思将他一把拉起来喊道:“先把他送到医院,我们保安队没钱交挂号费用,只能送他到我这里,您不用这样,是我们没有尽责。”
见跪不下去,袁派明便索性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好久以后才舒缓过气来。
接近黄昏的时候,宋学津才清醒过来。我想,在这期间,陈思肯定也意识到了自己给宋学津说的话不太好让他接受,另外袁派明后来说过,在那时他向陈思提到了夏云的事,于是袁派明轻叹了一声,“肖未晞制毒的事我也不相信,她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我是不相信的,我……”袁派明的眼神突然凝住了。
“他们应该再见一面的,这是误会。”
“误会又能怎样,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像宋学津一样的科学家,对肖未晞而言是可利用得上的,你以为制毒厂很好开?告诉你,叶大国找了五个植物科学家,在室内,在废工厂的地下室里面,用高科技来密集培养大麻,你知道吗?你们早晚有被她利用的可能,制毒啊,抛尸啊,越狱啊。”
“你未免把世界想得太坏了,”宋学津说,“肖未晞不会做,也没有什么可能去做那种事的。你放心好了我来找肖未晞。”
两天后的凯思酒吧,激光射到了夜空里,震耳欲聋的乐曲随着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往更高的地方爬升着。袁派明走进凯思酒吧,除了音乐的杂乱声,袁派明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无法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嘈杂的酒馆里,他的急躁起来,先后有两只手娴熟地抓住了他……
所以当第三只手不怀好意地往他衣角上抓时,他恨不得猛地给那个人脸四五十拳,可在五光十色的灯下,他发现了那是宋学津。
来到这个让袁派明都感到反胃的地方,对宋学津会是怎样的一桩难事,他冲着袁派明大吼,“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滚!”这确实是从头到尾,袁派明唯一听到的一句话了。
这句话让袁派明有了以更大的声音大吼的力气:“你不能在这里见她的。”
“我叫你滚开,袁派明!我们的科研失败了,水城也待不久了,这他妈的还不算完吗?”
“好啊,好啊,宋学津,你这个狗东西!什么生命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哪个狗日的说的!”
“别人的命是生命,老子的命他妈的就是一条狗,一坨屎!”
“好啊,宋学津,当我贱,就当我没事找事好不好,他妈的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地方?你让我滚,我巴不得呢!宋学津,好,就这样,你给我马上死,马上给肖未晞说让她杀死你,这样大家都痛快,都开心!”
袁派明不给宋学津任何说话的机会,趁着内疚没有摘下他狂喜的面具,他要把自己埋进反向的人潮里。
宋学津愣住了,但人潮的碰撞让他不情愿地向前移动着。
他犹如一个漂浮的救生圈,不知不觉闯入了万丈的深渊。在那一瞬间,一团类似于痛苦的火焰刺痛了他的脑仁,让他的神经中枢顿时错乱起来。他撕心裂肺地叫着:“肖未晞,你这个混蛋立马出来!”人潮的喧哗静止了,呼吸静止了,心脏的跳动也快结束了。
突然,一道道墨绿色的冰花,向着宋学津的眼球飞去,甚至要扎穿他的眼珠。
“妈的,死你大爷的,找晞爷干什么。”一个个底部碎裂的酒瓶悬在半空中,“他妈的,识相的就赶紧滚蛋,这酒瓶子,他妈的,让你死一百次都足够了。”
在发愣的时间里,宋学津被他脸上挨的一拳击倒在地上,撑在地上的手便被摁在玻璃碴子上,一滴滴的污血抹在地板上。宋学津知道他若是不走的话,一万次也足够他死了,他脑子里嗡嗡声停止了,杂音也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宋学津清醒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爬出去,他将失去他生命中的一切,在失去与羞耻的空气里度过他的余生。
他捡起了地上的碎片,无奈地怒吼着,把自己的尊严变得重于泰山起来。之后,是一个酒瓶碎在墙角的声音。这个酒瓶仿佛比刚刚碎掉的每个酒瓶都有力量。肖未晞来了。
“都操你妈的不许动,谁要还有胆量,我就跟他拼命。”
那一群玄武会的人纷纷往后躲去,一脸疑惑,“晞爷,他……他妈的刚才。”
“闭嘴,给我滚。”
宋学津看着从自己身上滴落的一滴滴鲜血,狂笑起来。因为没有什么比血液更能让他这个落魄的废物更兴奋,更丧失理智了。他对肖未晞喊:“我他妈的有胆量,我他妈的死了最好!我他妈的敢跟你拼命。”
见宋学津之后肖未晞的双眼瞬间暗下去,她像孩子一样垂下头,压低声音,“别这样,宋学津。”
在生死无惧的宋学津面前,这句劝阻已然失去了意义,他在这场战斗里疾驰中最多只有沉默的契机。
“宋学津……”
“肖未晞,你让我没法再相信你了,你让我绝望。我从开头失败到了结尾,现在袁派明也从水城滚蛋了,要么你杀死我,要么我杀死我自己。”
“不要,不可以的,”肖未晞的神色顿时慌乱了,“宋学津,我从来……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我现在求你了,实验做不了就算了,咱们好好活着。”
“算了,放你的狗屁去吧,没有实验我他妈能干什么!跟着你,跟着你那狗屁的玄武会搞什么室内种植业吗?在地下室里研发新型毒品吗?然后再跟你们这三大先锋一起卖y,骗钱,杀人吗?”
“我他mc你祖宗的,宋学津!”后面的人们,再也压不住肝火了,“我把你打成肉酱。”
“c你大爷的!滚回去。”肖未晞尖叫起来,她疯了。她抄起一个碎裂的酒瓶,刺到那个人的大腿上。
那是在水城冬季最为寒冷的夜晚里,宋学津逆着最冷的风,不顾肖未晞和其他玄武会成员的追赶,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随他身影消失的将是他的生命。
同我说到这里,宋学津先生长舒了一口气,他说现实的寒冷也许在他的心中滋生了轻生的可能,在他低贱与愚蠢灵魂的引导下,他不惜亵渎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