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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谋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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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时青没矫情,直接往那一躺,整个人裹紧了外衣,往谢崇岳那边靠了过去。

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旋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许时青闭上眼,心想至于么,不就是不久前被迫坦诚相见,为了治病不得不和个男人肌肤相亲吗?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他不可避免感到有点委屈,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好友忽然变得和自己疏远了。

不久前的那个夜晚,似乎还在昨天。

这家伙长得比自己壮实多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许时青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坠进了梦乡,白皙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柔软,随着绵长的呼吸起起伏伏。

火堆偶尔发出爆裂的声音,像是劣质的鞭炮。

谢崇岳等到了一切都寂静的时刻,才转了转眼珠,偏过头垂下眼,去看身侧已经酣然入梦的青年。

明日他们便能回到齐周的土地上,岭南接下来如何行事,孙将军他们早有计划,谢崇岳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事实上,本来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避开中原如今的风波,谢崇岳这身体不必多说,不可能与许时青分开太久。

许时青呢,他是许家遗孤,这注定了他如果参与进这件事就绝对不可能从这场漩涡里脱身,所以柳向生直接把他徒弟踢出这一局,丢到了岭南。

齐王那边,一方面为了完全控制关东军,另一方面也是防止齐王世子跟着许时青一起涉险……江湖几年,谢崇岳和许时青那点破事齐王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谢崇岳不得不这么想,许时青的茫然和无措他自然看在眼里,可现实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完全打乱了谢崇岳原本的打算,他不想、也不愿意顺着对方知交好友的路走下去,把那一天的暧昧化为乌有——

那样谢崇岳才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青年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蜷缩着睡得更沉了些。

谢崇岳盯着他出神,脑子里回想起他们一起落水,而后抱团取暖的冬夜,又或者是上元灯节,青年侧着脸,隐约在嘴角的微笑;关东雪夜里,黑马踏雪而来,剑光拉出长长的血线——

心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他以为是那些病发的疼痛里始终未曾离去的目光令他念念不忘,可实际上谢崇岳只是单纯的爱上了这个人而已。

也正因如此,他绝不能让许时青认为,自己与他的亲近只是因为身体里的蛊。

谢崇岳不止想和他做挚交好友,更想与他同赴风月,结秦晋之好。

他应该怎么做呢?

想出了神,谢崇岳没发现自己的手无意识的捞起青年的一缕头发把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握住了。

许时青发懵的把骚扰自己睡觉的东西往跟前一拉,顿时无语。

“你别弄我了……”他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换了个姿势往谢崇岳那边凑得更近:“后半夜到我守呢……呼呼……”

困死了。

谢崇岳:“……”

他看着自己被贴着蹭了蹭的手心,心里那股子忧虑被冲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

回了岭南,虽说局势紧张,不过交涉、攻讦、谈判之类的事务,向来有专人负责,文官们在此刻的作用就显出来了,更不要说这一次他们根本不虚这群快要分崩离析的乌合之众。

合纵连横这事老祖宗早就玩出了花,现在用在这些异族人身上,更是顺手拈来。

许时青这个白身很是闲散,毕竟谢崇岳好歹是齐王世子,还经常被孙文喊去商讨,虽然对方私底下吐槽自己去了就是做个装饰物,在场的文武每一个都是老前辈,经验比他这个在江湖不学无术的世子多了去了。

“噢,我觉得你还是好好听一听,学一学。”许时青说:“你可是世子,以后总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就算是他也知晓,谢崇岳作为齐王如今唯一的儿子,将来天子论功行赏、封侯拜相时,必然是庇荫子孙,恩宠加身。

“……其实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谢崇岳说:“我意在山野,游云探鹤,揽风赏月……朝堂的那些虚名也只是好看的名头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谢崇岳当初也不会未及冠便朝着江湖跑。

千金之躯何至于此?

“话是这么说,你不还是建立了魔教?”许时青毫不留情的戳破谢崇岳的伪装:“这些年岭南百姓已经很少受蛮人武林的骚扰,你要说这不是你的目的,那我是不相信的。”

谢崇岳究竟需要魔教这个势力做什么呢?岭南兵家不争之地,荒蛮落后,他建立一个只在这里活动的江湖势力,又有什么用?

说到底,是他放不下岭南,放不下这片故土。

“好吧,我瞒不过你。”谢崇岳有些无奈:“可我确实已经不管了,教中事务大多有任长老他们操持,我也只是挂个名头。”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呢?”谢崇岳轻声问。

许时青缓缓挑起一边眉毛,上下打量他:“铺垫这么多,你难道就问这一句废话吗?”

江湖人最是自由,他们是在市井街巷流窜的风,是江河湖海里飘荡的苇叶,不会在一处停留。

谢崇岳眼略微黯淡,这就是为什么他说自己志不在朝堂的缘故,他的身份是永远无法摆脱,如果有一日齐周需要他,他就不能是江湖的谢崇岳,只能是齐王世子谢崇岳。

他想问许时青愿不愿意与自己同行,起码多留一会……哪怕谢崇岳的理性告诉自己,对方没有义务对自己说留下来等他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一起行走江湖。

毕竟他们只是好友,即使性命几乎捆在了一起。

……可谢崇岳其实是不愿意与他分开的。

“好吧。”他努力掩盖自己心里的失落:“要是你想要回汴京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车马和盘缠。”

谢崇岳,你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不要表现得那么不舍……没有朋友会这么黏对方的。

他暗自警告自己,含蓄、含蓄!绝不能给人留下轻佻的印象!

“?”许时青纳闷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不提谢崇岳的病还没找名医看呢,就眼下岭南一事还没彻底平息,他能丢下谢崇岳一个人在这里独自应付吗?

再说了,就这次事情,对方给自己又是送情报、又是解释,还一路护送(虽然是顺路),最后在岭南还给吃给喝,他许时青到底多混蛋,才会连等这岭南一事平息的功夫都没有,迫不及待走掉?

换而言之,他能不能回汴京还是另一回事呢。不管是为了师父他们的计划,还是为了谢崇岳的身体,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走吧。

许时青磨了磨牙:“你还欠我一壶好酒呢!”

“不,两壶,你这次起码得给我两壶好酒!”

他看着谢崇岳回过味惊喜的脸,不忍直视的道:“不就是留下来陪你吗?至于这么高兴?”

谢崇岳点头,可不是,除了他发病的时候,许时青其他时候与他分别可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了,导致偶尔的时候,谢崇岳对这个剑仙的印象非常割裂和矛盾,一会儿觉得他冷漠、一会儿又觉得这是个直得傻的家伙。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发觉自己的感情后,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和捂死了。

没人比与许时青在市井街道里走过的谢崇岳更明白,眼前的青年到底是怎样一个规矩又刚直的人。

他会被吓到的,谢崇岳无端的肯定,对于恪守礼教、本性保守的许时青来说,自己与之如此复杂的联系,只会被认为是挚交好友的一部分,他们的关系被框在这样的定语里,于是任何过界的行为都会理所应当的被视为正常——

如果谢崇岳把真相说出来,那么那些逾矩,男子结合的荒诞,会吓到他的,更严重些,对方会惊慌失措的与他断绝关系。

而谢崇岳却已经很难接受与之完全没有交集的以后了。

甚至于只要想到青年以后或许会遇上心仪的女子,与之成家,若是邀请他前去观礼。谢崇岳心想,他不要祝他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他会妒忌疯的。

“别皱眉了。”许时青拿起张信纸,说:“过来帮我想想,这信该怎么写。”

剑仙苦恼的道:“那群促狭鬼,明明知道我不通文墨,每次拜访还要我写拜帖!”

谢崇岳眉头一抽:“写那么多封了,你还没会吗?”

“那些都是套词,写上去多敷衍啊。”许时青抓着笔,整个人看起来坐立难安:“难得见面,还上人家府邸住,说不准还会添麻烦……我还是写好点,说不定他们说我前还会夸一句。”

大宗师混到如此地步,真是呜呼哀哉!

不过许时青这人朋友太多了,他少时好游山玩水,恣意飞扬,每到一处,便结识一群好友,管一堆闲事,久而久之,大家就都知晓大名鼎鼎的柳向生的徒弟,是个好管闲事、爱交朋友的散财童子。

他很仗义,也很爱恨分明。没人不爱这样的年轻人,恣意张扬、鲜衣怒马,自然也很愿意顺着他、给他个落脚处,出一口饭。

许时青身上攒不住钱,有个两三铜板,要么给了路边的乞儿,要么帮了朋友,很多时候他要依靠接取官府悬赏或者一些好友介绍的委托,获取金钱继续前进。

时间一长,经常转悠走动的那几个人家也熟悉了他,知晓这个大宗师是个君子人物,又劝不动这人一意孤行、好管闲事的脾性,便合着打趣他,要他上门必要写个拜帖。

这本是个玩笑,大家都知道他不善文辞,料想这人会图省事,抄那些个套话来应付。谁成想许时青还真认认真真的写了许多年,发展到如今,他们都习惯了好友拜帖里的彩虹屁和近日见闻——哪怕不久前这个爱好分享的大宗师写过信告知。

“你也认真点,好几个都给你介绍过生意呢!”许时青推了推谢崇岳的胳膊,道:“我还指望着上门尝尝他们家的厨子……”

谢崇岳叹着气,提起笔在旁边起了个头,许时青于是接下去填充内容。

有些时候谢崇岳真的对许时青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了,看着他很难生出什么负面情绪,他满腔犹豫、踌躇,又会在那样一双纯粹、热烈、始终明亮的眼睛前短暂遗忘,只能全心全眼的看着他。

“等岭南一事结束,我们或许可以赶在中秋前,赶到汴京……唔,你要回金陵与王妃团聚吗?”

许时青问。

“母亲那时候应该与父亲在关东了。”谢崇岳说:“北方局势不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许时青点了点头,思索:“那我们动作得快些了,不然去关东的时候,战争可能已经开始了。”

谢崇岳愣了下,这话的意思是对方去关东?

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许时青的打算,哭笑不得:“我父亲他们不是执着于这些的人,想念的话,寄封书信便罢了。”

他们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许时青道:“也不全是为了这件事。”

“我知道,但北方武林并不是废物。”谢崇岳说:“你忘了北刀山庄吗?他们可不会对金国的江湖人坐视不管。”

“一年前那是情况特殊,宝墓的存在吸引太多江湖人了,不光是金国的武林,连中原等地都来了不少,他们自然应对得狼狈。”

谢崇岳说:“如今金军将犯,齐周武林自当团结一心,怎么会对付不了金国的江湖人?”

“你也说了,齐周的武林应该团结一心。”许时青道:“我也是齐周人,这种情况更加义不容辞。”

谢崇岳挑起眉,笑着道:“这不太符合我们的身份,我觉得你换个目的更好些。”

“?”许时青说:“家国大义还不符合啊?”

谢崇岳大笑:“江湖人这时候应该说,让我们去关东尝尝漠北的酒是个什么滋味!”

说完,许时青也是失笑。

这确实很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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