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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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二人方尽兴而归。
白日骑了几个时辰的马,午后又随赵浔入山打猎,虞茉早已出了一身热汗,双腿亦酸胀难耐,竟不大听使唤。
客栈阶前,赵浔率先翻身下马,朝她伸出一手。
虞茉耳尖发烫,为难道:“我动不了。”
少女说完便侧头咬唇,面颊透出淡淡羞意。晚风吹起她的群裾,漾开层叠涟漪,似一朵妖妖娆娆的芙蕖,勾缠着赵浔修长的指节。
他乌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斟酌几息,赵浔轻道一句“得罪”。随后,带着热意的掌心贴上少女细软的腰肢,施力将人从马背上抱下。
身子倏然腾空,令虞茉依赖地环住他的肩,几乎将重量悉数倚靠了过去。
饱满曲线堪堪擦过他秀挺的鼻骨,柔软如云,令赵浔动作一滞。
她筋肉发疼,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是以未曾匀出心神注意。待借力稳稳踩上平地,又觉喉头发痒,琢磨着会否感染了风寒。
见虞茉一无所觉,他眸色黯了黯,压下口干舌燥的陌生感受,搀着她回至天字房。
热水已经备妥,虞茉既困且乏,再无精力寒暄。她别过异常沉默的赵浔,宽衣踏入浴桶。
待洗净满身汗意,按说该觉得轻盈才是,可她竟有些昏昏沉沉,只得湿着一头乌发,以面朝下的别扭姿势睡去。
意识朦胧间,似有人将她翻转过身。继而,湿帕时重时轻地擦拭过额角、面颊、颈侧。
生涩的力度令虞茉蹙了蹙眉,茫茫然睁开眼,入目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
她登时被吓得清醒几分。
方要挣扎,湿帕再度覆了上来,赵浔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道:“别动。”
于是,虞茉如同被施展了定身之术,乖巧地任由老者在指腹扎针。只颈后的触感向她表明,自己正枕在赵浔膝头。
“不过是寻常风寒,夫人体质康健,将养几日便能大好。”老者回禀过赵浔,提着药箱恭敬退下,自有侍从随医僮去后厨煎药。
“多谢。”
虞茉反应较以往迟钝,缓了好半晌,方偏过脸问:“你为何在我房中?”
她原是随口一问,无奈听者有心,竟好似在斥责赵浔为登徒子。他面色微赧,忙将人扶坐起,语含歉疚道:“夜里来送活血化瘀的药膏,见你房中并未灭灯,却无人回应,忧心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自行入内。”
“哦。”虞茉揉了揉眉心,“应是出了汗,又吹了许久的风,所以感染了风寒。”
几缕乌发贴着她白玉般的面颊,唇色淡淡,不胜柔弱,莫名激起旁人的怜惜之情。
赵浔眼神软了软,重新绞了帕,递与她:“再擦一擦。”
闻言,虞茉朝他倾身,将脸凑了过去,声如黄鹂般婉转:“都是你害的我,你要负责。”
迎着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赵浔低眉敛目,面如山巅之花高不可攀,实则耳根已然红透:“方才......乃事急从权,姑娘既醒了,如此怕是不妥。”
她欲再逗弄几句,恰直庆言端来黑乎乎的汤药,隔着屏风朝里唤道:“主子。”
赵浔暗暗吁一口气,起身接过,并端来一碟蜜饯。
苦涩味道在帐中氤氲开来,虞茉蹙了蹙眉:“我不喝。”
“良药苦口。”赵浔心中焦急,偏拿她无法,愈发好声好气道,“喝完用蜜饯压一压,早些痊愈不好么?”
虞茉噘唇:“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掀了掀眼皮,慢声道:“既非三岁小儿,何不爽快些把药服了。”
谁知虞茉听完瞪圆了眼,他笑意一僵,弥补道:“待你痊愈,一起去放天灯如何?”
朝夕相处至如今,赵浔早已摸清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刚巧再过几日便是祝神节,各地皆设有庆典,虞茉定会喜欢。
果不其然,她态度有所软化,目光因无从安放,愣愣地落在赵浔喉间凸起。只觉他今夜过分温柔,令得自己忍不住要得寸进尺,好听那清越低沉的嗓音,一遍一遍哄着自己。
虞茉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求我。”
语罢,帐中奇异地静了一瞬。
她忐忑抬眸,见赵浔半是困惑半是无奈地望着自己,想来不解“喝药”与“求人”为何能扯上关系。
虞茉倏地涨红了脸,抢过药碗一饮而尽。
赵浔适时递来一颗蜜饯,她下意识启唇,连带着含入一截瓷白长指。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指腹正抵着少女湿滑的舌尖,而贝齿咬合之下形成的轻微力度,非但不疼,反倒如同无声挽留,绞着他、眷恋着他。
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强劲而慌乱。
虞茉亦因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怔住,她缓缓眨了眨眼,见赵浔的脸正肉眼可见地泛起云霞颜色。
难掩的窘迫,使得平日的疏离淡漠再也凝聚不成,似神佛跌落凡尘,招惹了烟火之气,愈发鲜活生动。
许是她目光过于炙热,赵浔嗓音微颤,艰难道:“松口……”
虞茉如梦初醒,忙不迭咽下蜜饯,丝丝甜意自味蕾蔓延至心底。
她轻咳一声,试图化解尴尬:“还有吗?”
“有。”赵浔径直将碗碟塞入她手中,胸膛剧烈起伏。
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虞茉顿觉气闷,故意刁难道:“你喂我。”
赵浔眼神微顿,方平复的呼吸又错乱一拍。
可他同虞茉的博弈之中,似乎从未占据上风。僵持片刻,赵浔捻起一颗色泽饱满的果脯,故作镇定地递至她唇畔。
虞茉洋洋得意地咽下,只这回,恪守着距离,不曾触碰彼此。
诡异地喂了半碟,赵浔面上恢复如常。他洗净手指,替虞茉擦拭过鬓角及额前,认真思索起日后需得买几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虞茉渐渐恢复气力,睡意全无,舍不得放走赵浔,于是从枕边翻找出话本,希冀地看向他:“你念给我听。”
“......”
某人使唤起他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快嘛快嘛。”虞茉将冰冰凉凉的帕子叠在额前,知会赵浔自己先前读至了第几回,双手交叠,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沉默半晌后,赵浔略带挫败地挑了挑眉,指骨轻屈,退让道:“一刻钟。”
她已然舒服得阖起双目,懒声答说:“一刻钟便一刻钟。”
赵浔声线清凌凌,似击玉、似落霜,此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哑意,分外撩人。虞茉竟不曾捱过一刻钟,便噙着浅笑陷入深眠。
寅时已至,连虫鸣也停歇。
见虞茉气色缓和,他最后置换一回湿帕,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离开。
庆言正执剑守在门外,随赵浔回了房,将信鸽传来的林氏夫妇行踪禀明,顿了顿,试探地问:“主子,您对虞姑娘未免也太上心了。”
“何出此言。”
“您贵为一国储君,从来只有旁人伺候您的份儿,何需您纡尊降贵伺候旁人。”庆言愤愤不平道,“咱们此番南下,亦带了二十余位内监,不论如何,也不该您亲自出马呀。”
赵浔默了默,不便解释内监的出现会引起虞茉猜疑,毕竟普天之下,唯独宫中才有。
他淡声:“虞姑娘于我有恩。”
庆言却不好糊弄,仍是气她差使堂堂太子殿下,斗胆问赵浔:“您可是心悦于她?”
赵浔眉梢跳了一下,目光从疑惑渐渐至了然,似是终于理清症结所在,反问:“我心悦于她?”
“......”庆言叹息,“所以属下才担忧。”
自家主子虽早慧,于情爱之事却晚熟。一贯冷情的人若是动了心,不知会是何等热烈。
倘若虞娘子亦有意,倒不失为一段佳话,可分明、分明见她并无所谓。
而赵浔也洞悉虞茉不愿入京,愈加不能因一己之私平增她的烦恼。他眸光很快黯了下去,吩咐:“事关女子名节,往后莫要再提。”
庆言忍不住提醒:“去了开阳县,您可是要和虞娘子扮作夫妻。”
赵浔:“......”
“依属下看呐,您不如将身份透露一二,还怕虞娘子不会主动攀附么。”
庆言并非仇视虞茉,相反,他是担忧自家主子不能得偿所愿。
想他入东宫当差十余年,见惯了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如一樽完美神圣的木偶,看似温润平和,骨子里却天生淡漠。
可从此遇上虞娘子,印象中永远从容的殿下,偶尔会流露出愣头青般的无措。似寒玉表层的冰霜融化些许,束缚不再,恢复了少年郎的稚气。
庆言循循善诱道:“以您的身份、容貌、才华,世间女子谁人会不倾心?不如趁势收服虞娘子的心,将人带回京去,纳为良娣也好。”
殊不知,虞茉已屡屡对庆言口中“世间女子皆会倾心”的太子殿下提出退婚。
赵浔面色愈听愈沉,凉凉扫一眼庆言:“她。”
“她?”
庆言怔了两息方会意,咋舌道:“这虞娘子什么来头,她凭什么?”
赵浔眉眼一凛:“本宫说过,不可对虞姑娘不敬,事不过三。”
“属下一时嘴快。”庆言慌忙福身。
他摆摆手:“下去罢。”
房中归于寂静。
望着跳跃的烛火,赵浔轻轻叹息。装潢一致的厢房,纹路相同的明角灯,一墙之隔,可他又何尝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