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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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对的路了,天色已经黑蒙蒙的了,只有些许阳光还恋恋不舍,挂在天边。
“你今天难得这么清闲,那,你师父这几天都不在吧?”何千缘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
“师父,近几日忙于旧陆物资的开采,这些天都不在府里,等我们出发,就该回来了……”
“太好了,不用提心吊胆的了!”何千缘心里暗喜,却觉得手心湿湿的。
是莫以尘……
提到漆佬,明显感觉到莫以尘的手心冒冷汗,还微微有些颤抖。
从小受到的伤害,大多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去治愈,特别是,伤害自己的人还是亲近之人。
何千缘虽然从小到大没少受过别人的冷眼和欺负,但至少还有关怀自己的哥哥在。
相比之下,他似乎更无助,更让人心疼。
满庭的柳树,在黑暗中似乎更加妩媚,在风中摇曳生姿,蓝盈盈的枝叶,像点点星辰般,绚烂多彩。
刚走到偏院,远远就看见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后面还跟着一个慢腾腾,垂老的身影。
“莫以尘!寒寒!我们回来了!”
徐啸杰这么肆无忌惮的大喊大叫,肯定是知道漆佬不在,于是就本性暴露了。
沉寂已久的庭院,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虽然也只有四个人。
“徐二少爷,您慢点,老夫跟不上”,老影在后面跟着,手上倒是没什么东西,大多都在徐啸杰背上。
徐啸杰别的不行,一到逛街,就浑身使不完的劲,只要钱够多,他能把整条街买下来。
“呼,收获颇丰,今天好开心”,徐啸杰将背上沉甸甸的行李箱卸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背回来的,佩服。
何千缘松开手,拄着杖走过去,戳了戳地上的大号包裹,“你这是,把整条街都搬来了吧?买的东西有用没用?可别浪费”。
“放心,都有用,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桃酥,这是……”徐啸杰兴高采烈的,拉着何千缘就往她手里塞东西。
“停!徐二少爷,谢过你的好意,不用介绍了,你开心就好”,何千缘抱着一堆东西,都快站不稳了。
老影姗姗来迟,扶着腰,看来累的不轻,从早晨就出去,傍晚才回来,不累才怪。
肯定是徐啸杰害得,他倒是精神奕奕,一点都不累,要不是太阳下山了,估计他还在逛呢。
莫以尘忙扶住老影,接过包裹,“您辛苦了,晚膳我来吧,您休息就好”。
他来?
莫以尘会做菜?
真的假的?
徐啸杰眉上一点疑惑,“莫以尘,你会做饭?能吃吗?不会毒死人吧?”
何千缘也是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哪有贵族子弟自己做饭的。
老影揉了揉眉心,神情似乎很是放心,说,“两位小友安心,以尘手艺不错,那今天老夫就偷一会懒吧”。
真的?
于是为了一探究竟,何千缘跟着莫以尘去了厨房,而徐啸杰则拉着老影滔滔不绝的展示着自己一天的战利品。
老影也没办法,只得宠着他,笑得慈祥,被拖走了。
进了厨房,点了灯,里面一览无余,十分干净整洁,恨不得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各种食材,佐料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火也堆得满满的,看来影爷爷是个讲究人。
只是外面的柳林为何显得十分荒芜,影爷爷这样勤劳,不应该啊。
何千缘抱着食材,望着窗外的片片柳林发呆,眼神中满是迷茫。
它们,孤单吗?
“千缘?”
莫以尘已经挽好衣袖,准备生火了。
“哦!来了”,何千缘反应过来,放下东西,去洗菜。
刚把菜丢进水里,挽挽袖子,准备下手,莫以尘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一股暖流袭来。
“水凉,你的伤还没好,我来,你生火吧”,还没生火,脸就已经烫了。
“好,好,我生火……”
何千缘挣开手,跑到灶台旁,抱起一堆柴,塞了进去,直接施法点火。
过火了。
“危险!”
刚点着,莫以尘忽然慌张的喊道,连忙拉过她,刚起身,炉子就爆了起来,火漫过灶台,直冲屋顶。
就差把房子给点了……
莫以尘赶忙盖住炉子,施法压制住,才没烧起来。
何千缘愣在原地,尴尬的说,“额,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以前给哥哥打下手的时候,挺好的呀,怎么到这就不行了,难道是许久不练,退步了?
“没伤着吧?还是我来吧,你……看着就好”,莫以尘担心之余,嘴角还憋着笑,满是无奈。
何千缘顿时被激起了胜负心,非要点着它不可,“我不,我今天就和它杠上了!我就不信了!”
又拿了柴火,蹲了回去,掀开盖子,再施法。
莫以尘由着她试,只要别把自己伤着就好,事后还是要清理现场,不然影爷爷要抓狂了。
摇了摇头,继续洗菜,刚才的火,似乎把菜都烤熟了一些,散发着香气,勾着心跳。
“咳咳咳……怎么回事?”
炉子似乎跟何千缘过不去,不是火过头了,就是根本不着,散着黑烟,呛着鼻子。
何千缘被烤得,脸红彤彤的,白净的脸上,左一抹,右一抹的,都成花猫了。
就是不放弃,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莫以尘菜都洗好,切好了,再看何千缘,还在炉子旁,挣扎。
“要不我来吧?”
何千缘卷卷的头发一颤,抬起头来,一张花白的脸,十分倔强的说,“不用,我能行!再等我一会,马上了”。
又把头埋了下去,努力去了。
莫以尘也是无奈,就站在旁边,看着她,低垂着眼帘,笑得幸福,回忆着什么。
烛光微动,风吹过,就是点点滴滴。
轰的一声,终于燃起来了。
何千缘直起身,深呼一口气,黝黑的手,在脸上蹭了蹭,“我就说嘛,我肯定行的,小炉子”。
生起了火,感觉今天吃的饭都值了。
偏厅内,饭桌上,徐啸杰正托着腮,等着投喂,因为他实在是没力气去看看了。
耍了一天,什么都没吃,不软了才怪,现在打死他都不会去逛街了。
咕咕咕~~~
“影爷爷,还没好吗?我好饿啊~~~”
徐啸杰连腮都托不住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撒着娇。
老影虽然也饿了,但好歹还端着点长者的姿态,“应该快了,再等等,要不您再喝点茶?”
徐啸杰摇摇头,他都喝了不知道多少杯了,嘴里都是茶香味。
就是不解饿……
忽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瞬间有精神了,直勾勾的盯着门。
盼望着,盼望着,就来了。
莫以尘捧着饭盒走在前面,何千缘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衣角,正用手巾擦着脸。
饭盒刚搁在桌子上,徐啸杰就像小狗一样凑了过来,迫不及待的伸手想打开。
莫以尘冷着脸,深邃幽蓝的眼眸瞪了他一眼,“长者先,幼者后”。
徐啸杰识相的缩回了手,将饭盒推到了老影面前,委屈巴巴的说,“哦,影爷爷请……”
老影慈祥的笑着,“以尘,没事,都一样,你们肯陪我这个老人家吃顿饭,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着就使使眼色,让徐啸杰打开。
每一寸皱纹都是温柔。
徐啸杰喜笑颜开,笑的憨憨的,又将饭盒拿了回去,莫以尘也没再说什么。
何千缘还在擦着脸,印子怎么都除不掉,灰呼呼的,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一样。
老影看见何千缘这副惨样,胡子都笑开了,“像只小花猫,一会让以尘帮你吧,我的除污妙计可都传给他了”。
莫以尘点点头,耳尖不知为何,红了起来,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何千缘虽然疑惑,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压了过来,很快就忘了。
徐啸杰打开饭盒,香气浓郁,菜相丰富,黄的绿的红的都有,色香味俱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昪洲的大厨做的呢!
没想到,莫以尘还有这项技能。
何千缘和徐啸杰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贪婪的嗅着饭菜的香味,等着老影动筷。
老影看着满桌的饭菜,和三个围着自己的孩子,眼角偷偷溢出一滴泪,“很久没吃过以尘做的饭菜了……”
饭桌上,一时有些沉郁,何千缘看着烛光下,更显苍老的影爷爷,再香的饭菜也没了滋味。
想起了哥哥……
咕喽咕喽……
徐啸杰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哈,别理我……”
老影突然直起身,理了理头发,“来,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以尘好不容易做一顿,都开心点,别端着。来,寒寒,爷爷给你夹菜,你太瘦了”。
“谢谢爷爷!”
何千缘端起碗来,接过菜,眼睛笑得弯弯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
“爷爷,我也要!”徐啸杰也端着碗,抢着要老影夹菜,好像自己没手一样。
“好好,来……”
徐啸杰好像此时才看见何千缘的花脸,憋着笑,“寒寒,你是去做饭了,还是去爬烟筒了?”
“闭嘴,你吃不吃?”
“吃吃,别生气嘛~”
欢愉碾碎沉寂,温暖了起来。
何千缘和徐啸杰饿急了,埋头一直吃,丝毫不顾吃相,莫以尘光看着他们,就饱了。
“以尘……你多吃点,爷爷……对不住你”,老影给莫以尘夹了一大块,忽然低声说道。
“嗯……”,莫以尘低着头,抿着嘴,也没说什么,但似乎老影心领神会,什么都明白。
用完餐,水足饭饱,徐啸杰吃得肚子鼓鼓的,桌上一点都没剩。
其实,是何千缘怕浪费,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就硬塞给他吃的。
“乖,别浪费,徐啸杰,张嘴~”
何千缘笑嘻嘻地将一把满载食物的勺子,递到徐啸杰面前,徐啸杰也是听话,硬是张开嘴,咽了下去。
估计这几天,他都不用吃饭了。
莫以尘收拾好碗筷,拉着徐啸杰去洗碗,给他消消食,徐啸杰满不情愿的跟着去了。
他什么时候刷过碗啊?
今天也是第一次,难得。
何千缘坐在院子里,双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蓝盈盈的柳树,月色下,银白的光照在地上,像流下天边的清泉。
“到飔洲几天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外面看看,耽误了这么久,哥哥还没有消息呢……”
何千缘正在心里嘀咕着,忽然身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丫头,想什么呢?夜深了,飔洲的夜晚也是挺凉的,别冻着了”。
老影迈着珊珊步伐,走了过来,也看着眼前荒芜潦倒的柳林,无力的叹了口气,“以前,这蓝柳开花的时候,满枝蓝盈盈的,可好看了,比现在还好看,可惜……”
何千缘抬头,望着月色下,他沧桑的面容,枯如老树,身在魂离。
在这里熬了这么久,心血早就干了吧。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守在这里,是为了漆佬,还是莫以尘呢?
老影凝望了一会柳树,似乎在看一位老友,陪了自己很多年的,默默无闻的老朋友,眼中闪着不知名的惆怅。
“你们能来,我很开心,以尘……也很开心,陪着他,走下去……”
老影说了一些不知所以然的话,反正何千缘是没听懂,但总还是有所触动的。
陪着他,真的能做到吗?
现在的我早就不是我了,骗着所有人,也骗着自己。
呵,最后还是要弃了所有人……
我这样的人,还是别妄想什么美好结局了,现在的幸福,只是为后来的苦难铺垫而已。
弃了,就是救了他们,也是放过自己。
“好了,夜深了,该睡了,寒寒,睡个好觉,也,做个好梦……”
老影凄凉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深到已经看不到了。
“影爷爷……”
月下苍老的背影,没入黑暗,消失了,难道影终将只能归于影吗?
或许那就是自己的结局……
“想什么呢?”
吓了一跳,转过身,莫以尘站在柳下,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何千缘低下头,攥紧了衣角,摩搓着孙婆婆缝的衣服,想起了在旧陆艰难的生活,想起了相依为命的家人,想起了哥哥。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现在收成好吗?
能吃饱吗?
一天被异兽袭击几次?
小光半夜还哭吗?
许焕那家伙还是不是一副臭脸?
哥哥在哪?
自己又在哪?
正出神,莫以尘拉过她的手,坐在了柳下,衣袖拂过地面,掀起阵阵柳痕,吻着夜风,舞着轻狂。
“小时候母亲曾说过,有些事没有答案,做了是答案,不做也是答案……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想,我懂了”。
话语间,风像一只惊鸟,掠过心头,划过脸颊,凌乱着发丝,扰乱着思绪。
“没有答案……真的吗?”
她微微抬头,脸上泛着湿气,不知是泪水,还是露水,脸色还是那般惨白,只是唇瓣好像红艳了一些。
额间一点朱砂红的印子,似乎在发着光,呻吟着。
风吹开她脖间的黑发,隐约间,暗红的荆棘,缠绕着,刺疼着她流浪的心。
月光刺透柳下那灰蒙的迷雾,照亮少女泪汪汪的眼,照亮少年的心。
两两相望,怦然心动。
如果之前也伴着心动,那就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而如今,是相知相守,相偎的心动。
之前的躲闪,是年少无知,心易乱;现在的凝视,便是心意相通,一生心意乱。
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从前,只敢自己躲在黑暗中,蜷缩着,呜咽的哭。
现在,还好,有你了。
就算是暂时的,请允许我自私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