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治僧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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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诗雨找出李羿临走时留下的字条与书信,看过之后动身前往君子阁,让我们一同来看看水德居士会如何行事。
话说诗雨拿着书信,来到了君子阁,现在的君子阁已是今非昔比,上京城的读书人争先恐后到这里拜访,而陶仲文也是开堂授课,上午讲君子五常,下午讲儒家诡道,儒家诡道显然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诗雨来到门前,看着大门上的对联,伸手摸了摸,坚定了信念,迈步入内。原来的伙计,现在成了门房,见如此漂亮的女子进来,连忙问道:“这位小姐,您来君子阁可有预约?”
诗雨摇头道:“没有。”门房为难道:“小姐,您有所不知,现在我家老爷每日只做两讲,上下午各一讲,现在正在阁内授业,您要是没有预约,小的可不敢放您进去,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
诗雨施礼道:“这位小哥,我这里有一封李羿李修缘的亲笔信,请您帮忙转交给水德居士,十万火急,我家李郎有难,想请水德居士出手相救。”
“李羿?李修缘?李公子?”诗雨点了点头,门房接过信,转身便往楼上去,诗雨就在大厅等候,没一会儿,水德居士快步下来,一看是诗雨,心中有一丝疑惑,看了看手中的信,走到诗雨面前。
诗雨躬身行礼道:“谪仙楼万诗雨,见过水德居士。”陶仲文看着诗雨问道:“你说李羿有难?”“正是,李郎现在被那些和尚囚禁在了寺中,那些和尚要逼李郎出家!”陶仲文惊道:“此话当真?”诗雨点头道:“独孤玉与南宫启两位公子今天上午刚去西山寺,亲眼所见,他们想带李郎回来,结果却被武僧赶下了山,这是南宫启亲口对我说的。”“还请老师出手,救救李郎吧。”
陶仲文瞪了诗雨一眼,训斥道:“老师?谁是你的老师?”
诗雨行礼致歉道:“是诗雨情急之下失言,本以为天下读书人都可以叫您一声老师,忘记了小女出身卑贱,没有这个资格。”
陶仲文正色道:“看在你是修缘的枕边人,老夫不和你计较,不过老师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下次若是再敢胡言,可别怪老夫不客气。”诗雨点头答应。
陶仲文恢复平静,来到大厅上善若水匾额下方的主位从容落座,又向诗雨打了个手势让她也坐下,诗雨小步挪到下手的椅子上,半坐在椅子上,挺直上身,低着头双手紧握在身前。
陶仲文说了一句:“看茶!”门房马上端来两杯茶,放在二人中间的茶案上,陶仲文没喝,诗雨也没喝。陶仲文拆开信封,开始读信,读着读着,眼中开始放光,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收起信他看向诗雨温声说道:“啊,诗雨啊,老夫觉着你在修缘身边,应当有个能拿的出手的名头。这样吧,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的第一位女弟子,以后若无事,可以来君子阁听我讲学。”
诗雨惊讶道:“先生此言不虚?”
“君子岂能言而无信!”诗雨立刻起身,行拜师大礼道:“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陶仲文笑而受之,抚须沉思道:“你还没有字吧,修缘的字是我送的,今天我也送你一个!”
“但凭老师作主。”
“好,那我便送你惜君为字吧,珍惜这份情缘吧!”
“惜君,万惜君,多谢老师赐字。”
诗雨再行大礼,随后问道:“老师,那李郎的事怎么办?”
陶仲文满脸笑意道:“你回去吧,把心放肚子里,老夫向你保证,很快修缘就会回到你身边了。”诗雨听到这话,心中巨石终于落地,起身行礼告辞离去。
陶仲文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欣慰,随即回到阁内继续授业。当天一份奏表送到北魏宣文帝手中,标题是治僧策,宣文帝拓拔俊看完,笑道:“这个李修缘真是有趣,随便送寡人个见面礼就能替寡人解决一个心病!”
……
翌日,李羿同样是被正觉和尚的叫醒服务硬生生从美梦中吵醒,然后被拉到大雄宝殿上坐好,还不等他开口讲话,只听得天空中传来一个雷鸣般的声音,“西山寺住持何在?”
李羿一听,这是水德居士陶仲文的声音,心想这老头要干嘛?突然想起自己临行前给诗雨留下的字条,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治僧策应当是得到了宣文帝的采纳了。
西山寺的僧众都来到殿外,看向天空,只听得空中那声音问道:“西山寺住持正远大师上前答话!”
正觉和尚对着天空正色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师兄有事不在寺中,请问施主可是水德居士?”
“不错,正是老夫。”
“水德居士寻我师兄何事?贫僧可代为转告,等师兄归来,定会去君子阁拜访。”
“哦,若是这般,那就请你们将老夫的小友李羿送到君子阁吧,许久未见老夫有些想他了。”“水德居士,此事恕难从命!修缘乃是我寺贵客,且与我佛有缘,将来是要入我佛门,修成金身正果之人,还望先生莫要坏我佛门机缘。”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一声声雷鸣从云层中传来,轰隆隆,好似一辆雷霆战车停在了西山寺上空,陶仲文的声音再次响起:“哼!佛门机缘,你佛门的机缘都是这般强取豪夺而来的嘛?李修缘本就是我儒道中人,现在已是六品君子境,怎么会成为你佛门弟子!真是笑话!明明是你佛门想抢我儒道的好苗子!”
“水德居士此言差矣!佛门未曾让修缘放弃儒道,只是想着让他入我佛门,这并不影响他佛儒双修啊。”
“笑话,佛儒双修?老夫只听过儒道双修,文武双修,从未听过佛儒双修!入了你佛门,只尊佛祖,不尊皇权,是问你佛家如何与我儒家共处?我儒家礼法讲明,需敬天地君亲师,而你佛家讲究个四大皆空,六根清静,你们眼中将我大魏皇帝放在何处,又对我大魏朝廷有几分尊重?”
正觉这下明白了,陶仲文是在借题发挥,以李羿之事,借机发难,眼下师兄不在,没有个主事之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才能躲过此劫。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西山寺大雄宝殿内金光骤现,广胜菩萨像发出耀眼佛光,将天空照亮,直接驱散了乌云,只听空中广胜菩萨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陶仲文施主,贫僧特来为西山寺主持公道,不知施主发难可是我佛门有何不妥之处?”
原本放晴的天空突然出现一片片鱼鳞状的紫云,从东方一直延伸到西山寺顶,陶仲文的声音再次响起:“哦?广胜菩萨居然现身为西山寺主持公道,那更好,今日就与菩萨说说这些年你们佛门在我大魏境内做的好事,正好看看菩萨是如何主持公道的!”
“听陶施主此言,似乎是对我佛门有诸多不满,我佛门到九州以来,一直劝人向善,行事素来谨慎,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水德居士?”“得罪我?我且问菩萨一句,佛门传教至今是如何发展壮大,是如何广收门徒的?”
广胜菩萨自然知道陶仲文是在说李羿之事,开口道:“我佛门收徒自然要心甘情愿,同时讲究个缘法,与我佛有缘之人理当入我佛门。”
“笑话!李羿是我儒道传人,更是我大魏将来的肱骨之臣,你们强纳他入佛门,莫非又想坏我大魏气运?想要将我大魏变成你那西州纳兰陀佛国一般?你佛门叫我大魏皇室,大魏朝廷何以自处?”
“阿弥陀佛,陶施主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佛门从未想过把大魏变成佛国。”
李羿听到这番言语心中好笑:看来这广胜菩萨只善驱魔斗法,并不善长口舌之辩,才几句话就被老银币牵着鼻子走了。唉,也难怪那可是老银币啊!“修缘,老银币是什么意思?”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李羿差点跌倒!双掌合十连忙闭眼净心,心中念道:“我说菩萨咱上次不是说了嘛,别这样突然出现,好歹给点提示啊,这样下去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阿弥陀佛,下次贫僧先与你打个招呼,修缘啊,你跟贫僧解释一下老银币的典故。”
李羿本想腹诽,但是考虑到观自在菩萨的神通,强忍住吐槽欲,念道:“菩萨,就是形容一个人城府极深,思虑周全,善于布局下套的意思。”“哦,这么说来,广胜师兄是着了老银币的道了?修缘啊,你心里是如何评价贫僧的?”“李羿从未在背后评价过菩萨您,还望菩萨不要开玩笑。不过话说回来,菩萨这个场面您不出手嘛?您现在也知道广胜菩萨已经中计了。”
“师兄已经出面,贫僧不便再出手了,更何况一个儒家三品不值得我佛门两位菩萨下场,那样太涨儒家气焰。”“菩萨,您这话说得可没有一点四大皆空的意境啊。”
李羿心中传来菩萨的笑声,“李羿,你不说了,佛祖都是人,更何况贫僧了,我也是人,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哦,如此说来,观自在菩萨也有私欲?”
“李羿,莫要强词夺理,贫僧只是站在佛门角度上说事罢了,不过倒是你,贫僧总觉得,陶仲文来西山寺闹事与你有直接关系。”
“菩萨您这话说的,方才水德居士不是说了嘛,此事正是因李羿而起,陶先生只是来讨人的。”
“李羿啊,贫僧和广胜师兄不同,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你不要与贫僧耍滑头。”
“李羿自是不敢!”
此时,空中的对话继续,陶仲文说道:“未曾想把我大魏变成佛国,可是你佛门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我且问你,西山寺建寺之初,不过一间小庙,占地不足十亩,而现如今已经是占据了整个上西山,大魏境内其他佛寺皆有类似情况,敢问广胜菩萨,佛门讲究四大皆空,那要这么多土地是何用意?”
“僧人增多,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所需,扩建庙宇更是由信众所施,我佛门从未强人所难,主动要求信众捐钱捐物,都是信众一心向佛,乐善好施之举,并无不妥,至于占山一事,更是无稽之谈,西山寺从未有过占山圈地之举。”
“哦?那为何这上西山上原本的猎户、果农和那些以采药为生的百姓纷纷搬走,现在山中只有你一座西山寺?西山寺虽无占地之举,却得了封山之实,此事又当何解?”
广胜菩萨一时无言,最开始西山寺刚刚建寺,这上西山上确实有几家猎户,果农,时常送些日常用品到寺中,僧人们打水化缘,还时常能碰到,都是热情的打招呼,还帮着他们搬柴送水,相处十分融洽,可是这些人都陆续搬走了。
观自在菩萨问向李羿:“你可知此事为何?”李羿心中念道:“菩萨,佛门清静地,自然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清修,许是那些人为此才搬走的吧。”
“李羿,你心中所想我已知晓,明知我能看破,却还要多此一举?”
“菩萨有些话,不便从李羿口中说出啊!”
“哼,就你心思重!我看你也配得上老银币一词啊!”
“菩萨玩笑了,既然您已经知晓原因,何不告诉广胜菩萨实情,也好让菩萨有些准备,以免再入陷阱。”
“李羿,这西山寺由广胜师兄照扶已经有两百年了,许多事师兄不问,可不代表师兄不知,你莫要小瞧了广胜师兄!”
“原是如此,那我们静观其变。”
广胜菩萨自然知道百姓搬走的原因他开口道:“陶施主,这占山一事,贫僧心中已有大概,许是有些信众不想那些人扰了佛寺清静才特意迁走他们。这事确实与我西山寺无关,不过既然是信众所为,若是我西山寺没有个态度那便是我佛门无道了,今后西山寺一定会劝诫信众不再做类似之事。”
陶仲文:“哦?只是不再做类似之事就完了?那些被迁走的人,因谋生无路所遭受的苦难,这份业障西山寺是不打算背负了?”
广胜:“阿弥陀佛,此事贫僧会派人去寻找那些人,但求能补偿此间罪孽。”
陶仲文:“哦,若是这样,那此事暂时放下,广胜菩萨方才说过,因僧人增多,才要扩建庙宇,那我再请问菩萨,扩建之资是我大魏百姓所出对否?”
广胜:“正是信众所施。”
陶仲文:“那好,请问菩萨我大魏百姓为佛门增砖添瓦,帮助佛门壮大,那佛门可对我大魏子民有何帮助?”
广胜:“我佛门传教一向劝人向善,助人为乐,更是斩妖除魔,保得他们安居乐业,这还不算嘛?”
陶仲文:“斩妖除魔?我神州大地,自圣人降世,人族兴起,妖魔早已经销声匿迹,几百年来从未听过有妖魔现世,菩萨还是说点实际的吧。”
广胜菩萨稍作思考言道:“战乱之时,我佛寺护佑众人,不让强盗贼人乱杀无辜,西山寺更是派出武僧,保卫周边村镇,不让他们受难,这还不算么?”
李羿心中念道:“观自在菩萨!菩萨您快出来,广胜菩萨又中计了,您不帮忙嘛?”他心中观自在菩萨声音传来:“贫僧并未看出师兄中计啊?修缘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李羿笑道:“菩萨,战乱之时,佛门弟子数量增加最快,那老银币等得正是这件事啊!”“哦,原来如此,照你这么说,老银币又要发难了?”
“就是说啊,所以菩萨您真不出手嘛?”
观自在菩萨叹道:“唉,只是师兄已然入局,此时就算贫僧出面,只怕面皮上过不去啊。李羿,为何你能看破那老银币的陷阱?”
李羿自然不敢把这些陷阱都是他设计的事情说出来了,连想都不敢想,生怕被菩萨识破,心中念道:“菩萨,李羿与水德居士早就相识,修缘这个字便是陶先生所赐,所以对他还算了解。”
“原来如此,那这局可破得?”
“怕是难啊,菩萨,这是阳谋,很难破局啊,至少李羿想不出来破局之法。”
“贫僧只听过阴谋,倒是头一回听说阳谋。”
“菩萨这阳谋便是与阴谋对应的谋划,就是让你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往里跳的计谋。”
“哦,阳谋,有意思!修缘,你已经看破这老银币的阳谋?”李羿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的阳谋了,想都不想直接在心中念道:“菩萨,虽能看出个大概,但是破局怕是难了,只能设法弥补损失。”
“哦?修缘,你是说这回我佛门必然受损?”
“菩萨,您慢慢看就知道了。”空中二人对话继续。
陶仲文:“护佑一方平安么?此事倒还作数,不过菩萨,老夫想问的是,每逢战乱,佛寺大开方便之门,保护百姓平安确实不假,但是借机招收弟子,此事又是何意?在老夫看来大有趁火打劫之嫌啊。而且佛门只招男丁,造成多少妻离子散?
父母为保孩子平安,将儿子送入佛寺,忘恩负义之辈不顾家人妻子死活,只身逃入佛寺,当了和尚,这种情况我大魏境内屡见不鲜。敢问菩萨,佛门招徒如此饥不择食嘛?什么样的人都能入得佛门?
若是此风不正,他日偷鸡摸狗之辈,杀人放火之徒为求保命也遁入空门,那这佛门岂不是成了这些凶徒避难之所?”陶仲文此言一出,西山寺中几个和尚默默低下了头,他们都是在战乱之时入寺避难的,向佛之心并不诚恳。
广胜:“阿弥陀佛,陶施主有些言过其实了,佛门收徒自然也有考量品行,对于穷凶极恶之人,我佛门更是会为天下苍生计,除暴安良,但若有心悔改,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他诚心悔过,我佛门自然愿意给他一次改过自心的机会。至于施主所说的我佛门会成为那些凶徒的避难之所纯属诬陷!”
陶仲文:“诬陷?我手上有各州府上报朝廷的恶僧行凶,淫僧欺女,贪僧骗财各类卷宗一百四十八卷,敢问菩萨可要一一核查校验?看看老夫是不是诬陷!”
广胜菩萨听闻此言也是一惊,不曾想佛门竟真有藏污纳垢之事,竟真有这些龌龊不堪之辈。一时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