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相国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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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惜古把斗笠拉了下来,反正在这里戴着也没啥意义,一边往里走,一边叹气:“每次来这儿,都逃不过大师的慧眼,想在这儿讨点什么好处真难。”
慧明笑道:“今施主若是想取什么东西,尽可拿去,大相国寺的大门永远为今施主敞开。”
董士兴心中的疑惑已经快包不住了,绕到今惜古身前,仔细瞧着他的脸:“为什么连这儿的老和尚都跟你这么熟?”
今惜古苦笑着。
董士兴忽然愣在了原地,指着他的脸:“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想了半天,惊道:“城门口!对,各大主城的城门口都有你这张脸,悬赏一万两黄金,你是,你是……今……”
“没错,我就是金打铁。”今惜古微笑道。
董士兴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仍然死盯着他不放,好像不盯着他,人就会跑似的。
见到禅房内这一成不变的陈设,今惜古嘿嘿一笑,想起了一些旧事。
慧明听见了动静,笑道:“今施主还是那般开朗,相较于五年前,呼吸吐纳精进了不少,想是内功造诣更加精深了。”
今惜古道:“惭愧惭愧,当年在这禅房里,差点儿令我丢了小命。得亏慧明大师手下留情,不然今天就没机会再见了。”
慧明轻抚胡须,想起那些荒唐又有趣的事,顿觉心情愉悦:“你以少林高僧——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的身份,来我大相国寺盘桓。所到之日起,大肆破坏清规戒律。
你在藏经楼里给弟子补夜课,传授所谓“房事秘术”;在后山组织“烧烤大会”,比试后厨手艺;在大雄宝殿举办‘品酒节’,让寺中元老醉倒在佛像前;带领年轻弟子行酒令、吃狗肉,告诫他们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还自掏腰包,雇来了闻名京师的戏班进驻大相国寺……可谓日日胡闹,夜夜笙歌。如此月余,竟无一人发现你是假冒的。”
董士兴听得如醉如痴,没想到,临时结伴的这人,竟然这般神通广大。
今惜古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最终还是逃不过慧明大师的法眼,仅靠听觉,就知道我是个冒牌货。但我至今仍然不解,为什么大师明知我图谋不轨,还继续放任我逗留足足一个月?”
慧明说道:“因为老僧知你并无恶意,所作所为皆是救人。大相国寺在创立之初,就以渡人为己任,渡人者,救人也。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全寺弟子破戒确实可以救人,牺牲点清规戒律又有何妨?”
今惜古深表敬服。慧明和尚虽然先天失明,却生了一双超凡脱俗的“慧眼”。因其开明的思想和智慧的处世之道,世人尊称其“慧明和尚”,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先帝奉为“国师”。
董士兴想到了那个半夜出去偷腥的小和尚,说了句:“难怪。”然后“哼”了一声。
“这位施主,如果老衲没有听错,你应该是……”慧明和尚侧过身,用心听着,忽然抚掌而笑。
“老和尚你笑什么?”董士兴转过身道。
慧明道:“老衲笑施主也是个有趣之人。”
董士兴道:“何为有趣之人?”
慧明道:“有趣之人即是有趣之人。”
董士兴道:“和尚也分得清什么叫有趣?”
慧明道:“和尚也是人,是人就该知道何为有趣。”
董士兴道:“老和尚你眼睛又瞎,每天坐在这儿,知道什么是有趣?”
慧明道:“老衲虽长年在此打坐,却能听见许多有趣的东西。”
董士兴道:“比如说呢?”
慧明道:“春鸟引吭,夏虫私语,秋叶曼舞,冬雪凝噎。”
董士兴皱着眉头道:“这哪里有趣了?”
慧明笑道:“施主年岁尚轻,等到老衲的年纪,心境就不会不一样了。”
董士兴急道:“我年轻?老和尚,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哦对,你是瞎了,看我这白头,看我这皱纹,你瞧……”
慧明道:“施主心跳强劲,吐纳有序而匀称,显然有一个年轻强健的体魄,老衲是不会听错的。”
董士兴辩驳道:“我只是身子骨硬朗罢了,老和尚你别乱说!”
今惜古长叹一口气,开始进入正题,说道:“最近这开封城里可不太平,慧明大师可曾听说?”
慧明道:“方才已有朝廷的人来访,老衲略知一二。”
今惜古将韩诗晨被害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九根手指的人……”慧明和尚陷入了沉思。
董士兴附和道:“没错,就是他,我知道他是谁。”
“你也认识他?”今惜古问道。
“长盛镖局的史纲,被誉为下一任总镖头的最大人选,深得董尹航的喜爱。”董士兴说道:“这个人原本是弃婴,在大相国寺的菜园里被发现,由和尚师亲手养大,而慧明老和尚对他视如己出,教他习武,传授为人处世之道。他对你想必是极为尊敬的。”
慧明点点头:“这位施主说得没错。”
“男儿志在四方,十六岁那年,他走出大相国寺,开始闯荡江湖。短短数年时间,就成了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他以‘铁血硬汉’着称,曾在福建一带掌击四霸,剑斩双雄,打得那些流寇盗匪不敢踏入福建一步。
与东瀛浪人“牛鬼”大战三天,彻底打破东瀛武士在沿海一带的不败神话。还组织‘敢死队’,率领三十三名义士划船渡海,直捣倭寇巢穴,在倭国本土‘七进七出’,持续六个月,以一根拇指为代价,解救了受困倭寇的三百多名老弱妇孺。”董士兴说道。
“听起来,这人是一个少年英雄。”今惜古叹道。
“他若不是英雄,才是怪事。那根丢失的拇指,最后变为世人皆知的称号,叫‘九指金刚’”。董士兴说道。
“这样的英雄,能在镖局被劫的大难中存活下来,倒也不难。”今惜古说道。
“他既然活下来了,却又为何要炸毁义庄,毁尸灭迹?”董士兴问道。
“你也认为是他做的?”今惜古问。
“当然是他,也只有可能是他杀了韩诗晨。”
“为什么?”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作为那场劫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名正言顺地做长盛镖局的主人!”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出言打断了他:“以老衲对史纲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贪念权势的人。”
“如果是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呢?”董士兴忽然说道。
今惜古看向了他。
“大相国寺的藏经阁内,囊括了天下武学,史纲随时都能回来参悟,根本无须觊觎外界任何一本武功秘籍。”慧明说道。
“假如这部秘籍里记录的内容,能胜过天下任何一门武学呢?”董士兴又说道。
假如真有这部秘籍,只要是习武之人,就没有不想亲眼见识一下的。
习武之人见了秘籍,就好比饿狼看见了猪肉,野猪看见了白菜地,无论多么有定力,都会忍不住想要打开看一看的。
“施主说的莫非是传说中的那部《尚善宝鉴》?”
今惜古惊道:“为什么大师瞬间就能联想到这部秘籍?莫非大师和它有什么渊源?”
慧明大师说道:“说来也巧,在老衲年轻的时候,曾与它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尚善宝鉴》真的存在?”今惜古问道。
慧明大师点点头:“自然是存在的,只可惜老衲双目失明,并不知道其中记载了些什么。那些年,文火居士心胸宽广,武艺超群,经他之手传下来的秘籍,想来不会徒有虚名。”
“大师知道文火居士?”今惜古又问。
“人活得久了,遇见的人也会多了。文火居士前往北方以前,曾和我彻夜长谈,其宽广的胸襟、长远的格局,令人无比佩服。”
董士兴听得犯困,抢着道:“说了那么多,你可知道《尚善宝鉴》如今在什么地方?”
“这可就无人可知了。文火居士最后去了北方,想必也把秘籍带去了北方。多年以来,有多起传言称它重现江湖,引发腥风血雨,最终都是不了了之。至于它的确切踪迹,则无可考证了。”慧明大师说道。
“我来告诉你在哪儿,就在长盛镖局!”董士兴胸有成竹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