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父母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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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分三六九等,囹圄自然也是分着等级的。
这座由历代赵王直接管辖的高级牢狱被重兵层层看护着,占地面积不算很大,但被关押进去的人却是非富即贵,基本上都是在赵王心中留下名字的。
此刻在高级囹圄最内的一间牢房里发出来了“咩~咩~”的羊叫声。
浑身长着乳白色短毛的母羊被人用绳子栓在牢狱门的木栏杆上,桂和花俩人一个弯着腰挤羊奶,另一个则蹲在地上用小陶碗接着温热的奶水。
时至下午,牢房内的光线很是黯淡,发光源除了挂在牢房门前的两盏青铜油灯外,就是西墙上一个婴儿身子那般大的方形木窗了。
木窗下摆放着一张用厚厚稻草垫堆积起来的床,托李牧的福,稻草垫子还算松软,床上也铺了几层从吕不韦庭院内带来的兽皮褥子,赵岚此时正坐在稻草床上拥着从庭院内带来的羊皮被子,用贝齿咬着红唇发呆。
她身旁的羊皮襁褓内则躺着安然熟睡的小奶娃。
狱中很冷,寒气也很重。
赵岚身冷,心也很冷,此时她有种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的无力感。
昨日下午她刚穿越就躺在床上生孩子,今日下午就被连人带孩子的关押进了大牢内,两件事情都是她不能决定也无法解决的,赵岚感觉她眼下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沼泽地中,她越是想拼了命的挣扎着往外爬就越是被强大的吸引力拉着整个身子往淤泥里陷落。
环境很糟糕,处境很不好,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前世那仅有的历史知识就像是万千丝线般在她脑海中飞舞缠绕。
[战国、战国时代之后应该是封建时代,历史课本上记载了最终结束这个乱世的人是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的开创者秦始皇。]
[秦始皇名为嬴政,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皇帝],赵岚想起了久远的高中历史课本必修一封面上那个头戴冠冕,身穿玄色服饰的威严帝王,眉头不禁蹙了蹙。
[我记得初中、高中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中总是会出现一个反派秦王,反派秦王行事嚣张又霸道,总是今天欺负这个王,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扣押了,明天欺负人家那个王,让人家给他弹乐器还要史官记录在史书上。欸?不知道语文书中的这个秦王说的是不是秦始皇?不,不太对,好像语文课本中的大反派秦王说的不是秦始皇,原主记忆中就有完璧归赵、负荆请罪的故事,这似乎是十几年前发生的旧事?这么说的话课本中写的反派秦王应该是秦国现在的那个秦王,那秦始皇又是哪个秦王呢?]
赵岚越想越头疼,忍不住用手指揉着额头,她记得前世时她五十岁出头的父亲就是秦始皇的铁杆迷,每逢冬月都要坐高铁去趟秦始皇陵,每次戴着老花眼镜在手机上刷到有关秦始皇的小视频时,都要学着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们在视频下捶胸顿足,惋惜不已的嚎叫着评论:“哎哟,我迷人的老祖宗啊!他只是想要一颗长生不老药有什么错啊!唐僧呐、唐僧!你为什么不自己钻进秦始皇的嘴里?”
“……”
“安老师,赵博主啊,你们俩不懂啊,倘若秦法没那么严苛,秦朝的赋税劳役没那么重,秦始皇晚年没有追求长生,没有吃乱七八糟的金丹,反而用正确的养生办法,保养身体,健健康康的活到七、八十岁,一切基建速度放缓,一切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政治举措慢慢来,那么秦朝的辉煌不知会持续多少代,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再能干,他们俩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趴着了,咱们华夏的历史走向也肯定大变样啊!”
每当这时,她和母亲都会被老父亲那副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吃丹药的秦始皇给急哄哄地打包带到现代大医院检查身体的懊恼模样给搞得好笑不已。
往日在家中的温馨场景历历在目,父亲的话也一遍遍的回响在脑海里,对比眼下牢房中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景象,赵岚鼻子一酸,忍不住双手抱膝,闭上眼睛心中连连叹气:
[唉,若早知道有朝一日我会穿越到战国时代,说什么,我也要硬着头皮好好把《史记》和《战国策》看看的,上学时的历史课本上只写了秦朝宏观的知识点啊,什么三公九卿制、郡县制的,也没写秦始皇的人生经历啊?谁知道秦始皇究竟是秦国第几代秦王,爹是谁?娘哪位?人生经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秦始皇具体是哪一年出生,哪一年驾崩的呀!]
[秦王秦王,想来这位千古一帝应该是生活在咸阳,自己这个赵国人怕是拍马也没有办法投靠过去抱这条闪闪发光的金大腿了,这究竟叫什么事情啊?果然上天会惩罚每一个不好好学历史的穿越者!身陷囹圄,唉,看来这辈子的运气实在是差到离谱,刚穿越我就得被噶了。]
赵岚越想越沮丧,眼圈都忍不住发红了。
“哇——”
恰在这时,躺在赵岚身边的小奶娃突然闭着眼睛张嘴哭了起来。
桂和花忙起身走到稻草床旁边。
赵岚也伸手将自己儿子抱到怀里,双眼难掩悲哀的看着襁褓内扯着嗓子哭泣的小奶娃,低声喃喃道:“儿啊,咱们俩怕是要被人家给灭口了,唉,你那便宜渣爹想来是指望不上了。”
桂听到这话,吓得端着羊乳的右手一颤,看着情绪低落、浑身上下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赵姬,心脏咯噔一跳。
她不知道“产后抑郁”这个后世词汇,但她知道有一些女子生产完后确实会出现寻死觅活的事情。
从昨日下午到今日下午,赵姬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够大了!桂已经不敢在其面前提起公子异人分毫了,现如今眼看着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她和壮、花自然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给赵岚说她口中“娃的渣爹”给小奶娃起的名字。
赵岚当然此刻也压根不在意小奶娃叫什么,她连孩子的爹都不在意,自然一点儿都不想知道那个渣男会给自己儿子起什么名字 。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襁褓,将哭泣的小奶娃递给桂,有气无力地说道:
“桂,你把他抱到一旁去喂些羊乳吧,我估摸着咱们被关进来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宝宝想来不是饿了就是尿了。”
“是,夫人!”
桂忙将手中的小陶碗递给旁边的花,又伸出双臂接过小公子,她此时的心情简直复杂极了,夫人喊小公子“宝宝”,这词听着虽然新鲜,但能感受到夫人对小公子的疼爱,然而夫人提起公子不是“渣男”就是“渣爹”的,唉,经此一遭,赵姬夫人怕是以后都要恨死公子了,纵使往昔对公子有再多的迷恋与爱慕,也会被这牢狱内的寒意給尽数磨没了的。
[唉!这烂怂的赵王!]
桂抱着大哭的小奶娃暗自碎碎念的骂,花将盛着温热羊乳的小陶碗双手递给坐在稻草床上的赵姬道:
“夫人,您也喝些羊乳吧?”
赵岚点了点头,放下半拥着的被子接过小陶碗拿着勺子喝了起来。
“这可真是消遣我们的呀!咱们上午刚跑到大北城捉拿这些犯人,怎么才到下午就让咱们放人呢?”
“别说了,顶上人做的决定那容咱们反驳啊?快些把最后一间牢房中的人挪到质子府吧,别拖一会儿,那秦人的小狼崽子真的死在了牢狱里,咱们倒是没法和上面的人交差了。”
两个赵兵粗哑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入赵岚耳朵里,她捏着匕的右手一顿下意识抬起头瞧见桂和花眼中同样的诧异与惊喜。
紧跟着就瞧见俩身着红衣的面黑赵兵拿着一大串叮叮咚咚的青铜钥匙走到她们的牢房门前,一个低头用钥匙开锁,一个面露厌恶的隔着木栏杆的缝隙对着坐在稻草床上瞧着他的赵岚粗声粗气的骂骂咧咧道:
“秦人在长平杀了我们那么多赵人!俺真是搞不懂大王为什么要放了秦人的小狼崽子!”
赵岚闻言一愣是赵王要放了她们?
“让你别说了,你还说!”
低头开钥匙的士兵双手一拉把牢狱门打开,扭头冲着身旁的人呵斥了一声,而后才对着赵岚皱眉道:
“尔等运气好竟然能让蔺公在大雪天里拖着沉重病躯前去宫中面见大王为你们求情。”
“夫人现在虽以嫁为秦人妇,但也请夫人莫忘了,你也是赵人,受赵国的滋养才能长到现在,俺不指望夫人未来能记得母国的好,仅希望夫人带着小质子挪进质子府内居住后,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再给母国添乱了。”
赵岚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她能听明白第二个士兵心底深处隐藏着的那份对他们母子俩的怜悯。蔺公想来就是蔺相如了?她识趣的赶忙抬起双臂冲着赵王宫的方向俯身拜道:
“赵姬在此多谢大王,多谢蔺公,感恩两位贵人愿意放我们母子俩一条生路,赵姬在此立誓,待赵姬平安出狱后势必会约束好小质子,不为母国增乱。”
站在门口的两个士兵闻言心中也舒服了许多,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兵卒脸色虽好看了些,但开口说话时还是粗声粗气的,拧着眉头连连摆手道: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快些收拾完东西随我们走吧。”
桂、花此刻自然是紧闭嘴巴降低存在感,她们俩闻言忙收拾皮子的收拾皮子,牵羊的牵羊。
约莫一刻多钟后,赵岚就被花搀扶着走出牢狱,桂也抱着襁褓紧随其后。
等四个人站在囹圄门口时也远远的瞧见了被抓进男牢中的壮。
壮的模样已经不像来时那般威武了,他的胡子(耐刑)、头发(髡刑)都被剃掉了,青铜剑被收走了,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连身上穿的衣服也被赵兵的鞭子给抽破了,一缕缕白色的木棉花絮从破布中飞出来,露到外面的伤口也是血津津、青青紫紫的。
桂看到自家良人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
壮却冲她憨厚的咧嘴一笑,只是被人毒打了一顿,受了耐刑、髡刑这种耻辱性的惩罚,没有被砍手断脚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他牵着手中的马车几步走到赵岚身旁,笑着俯身道:
“夫人,他们没把咱的马车收走,您还是带着小公子上马车吧。”
赵岚抿了抿红唇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后又转头看向囹圄的大门,心中暗自道:
[说起来,我这次也算是在战国时代的囹圄内打过一次卡了,体验嘛,属实是不算好,以后可千万别再进去了!]
“夫人,天上还飘着小雪呢,您快进车厢吧。”
抱着襁褓的桂看着赵岚盯着囹圄边看边露出自嘲的笑,不明所以,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嗯,好。”
赵岚答了一句扭头收回视线,在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而后桂也抱着襁褓进入车厢。
壮则跳上车架子,拽了拽缰绳,又如同来时那般在一队士兵们的押送下驾驶着车辆,一路碾压着积雪往东边的质子府而去。
与朱家巷用石砖砌起来的富商庭院相比,质子府的环境简直算的上简陋了。
黄土夯实做出来的土胚墙,茅草和瓦片搭成的屋顶,走进屋子内,放眼一看,除了瓦罐、案几、木床、坐席外,连个装饰品都无。
整座府邸空空荡荡的,除了“大”之外那就只剩下一个“大”了。
这足以瞧出来,在如今的时代,质子在本国是不受重视的,在他国也是不讨喜的存在,赵王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国送入邯郸的质子,连个表面工夫都懒得做。
好在厨房内放着半袋麦子、半袋豆子,还有一头母羊能挤着羊乳给小奶娃做口粮。
现状如此,赵岚也没的挑了,她已经十分疲惫了。
等桂将床铺给她整理好,自己又简单洗漱一番,她连晚膳都没吃就直接盖着被子沉沉的睡去了。
夜幕降临后,花待在赵岚的房间内守着熟睡的母子俩。
桂和壮老两口则坐在厨房里,老两口抱在一起无声的大哭。
想当年他们跟随着公子异人前来邯郸为质,各种各样的人加起来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人,此番遭难存活下来的竟然只剩下了他们老两口。
偌大的质子府内眼下只剩下了两主三仆,朝不保夕,吃完这些麦子和豆子也不知道赵人会不会给他们再送食物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东西都无法保障了。
半夜时分,小奶娃尿了不禁瘪嘴哇哇大哭,守在一旁的花忙俯身将襁褓抱了起来。
睡梦中的赵岚隐隐约约听到婴儿哭声觉得头疼极了,她又做梦了,梦见她的父母正在家中的四楼仓库中理货,她爸爸接到了一个电话,瞬间泪流满面,妈妈当场晕倒,紧跟着七十多岁的奶奶和九十多岁的外公也昏厥倒地……
花抱着襁褓再度回到屋子内时,瞧见躺在床上的赵姬夫人像是梦魇了一样,嘴里用她听不懂的话不知在嘟囔什么,眼泪将青丝都打湿了。
“唉……”
花轻叹一声将用羊乳喂饱肚子再度睡去的小奶娃重新搁在了赵姬身旁。
兵荒马乱的一夜转瞬即逝。
晨光熹微时,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总算是停止了。
赵岚穿越而来的第三日。
上午辰时初,身着红色甲胄、手持着长茅的赵兵们包围着质子府。
守门的俩兵卒迎着光,远远的瞧见一辆牛车慢吞吞的碾压着白皑皑的积雪朝门口的方向驶来。
牛车停下后,两个穿着斗篷的中年夫妇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这对夫妇瞧着约莫三十六、七岁的模样,保养的不错。
男的面方目长、容貌俊朗,女的身姿婀娜、面容艳丽却不让人觉得媚俗,两者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汉子,汉子们扛着大包小包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二人单从长相和打扮上来看就足以说明应该是富贵人家,可是为何坐的是牛车而非马车呢?
士卒们正纳闷,等三人走近后,中年男人一拱手开口,守门的二人瞬间明悟了。
“哎呦!天这么冷,军爷们还在这里守门真是辛苦辛苦!”
赵康平边说边从袖子中掏出两块小金饼,讨好笑着塞给守门的俩士兵。
士兵们接过小金饼放在嘴边咬了咬,而后不着痕迹的揣进怀中,中气十足的训话道:
“卑贱商贾快快离去!这不是尔等可以来的地方!”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赵康平面露哀容的伏低做小道:
“两位军爷有所不知啊,小的就是这质子府内赵姬夫人的父亲,只恨小的没有本事,女儿才被那秦人的王孙给抢走做姬妾了,现在那挨千刀的破女婿麻溜的逃走了,倒是留下小人的女儿和外孙在这儿做人质受苦了。这不,小的想着两位通融通融,让小的将这两袋粮食送进府内,这大雪天的总不能让这母子俩冻死饿死吧?”
站在左边的士兵闻言忍不住面露讥讽:
“你们商贾的嘴巴就是会说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你去街上打听打听这邯郸城现在谁不知道你们赵家富商专爱攀高枝,如果不是你们亲自把女儿送给了那秦王孙做姬妾,如今你们女儿会遭遇横祸?”
“军爷,天地可鉴啊!这都是外面以讹传讹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