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帐暖,悠悠情长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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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系列）
黎蔟再见到她已经是三十五岁的年纪，她还是那样年轻，漂亮的眼睛闪动着嚣张光点，睫毛轻扇，勾人红痣若隐若现，依旧如从前耀眼。
而他早就成为芸芸众生其中一个，年少英气早随风逝去，在他脸上留下的，除了岁月，也只剩几分令人厌恶的阴鸷。
十几年前她死的时候，遗体归属问题引起好大的动乱，汪小渔那边要求把她还回去和汪灿同葬，王胖子那边要带她回去埋在雨村，黑瞎子倒什么也没说，不过要带她走的欲望也非常强烈。
可惜，她就算死了也那么有主意，不被人安排的信念从生到死一直贯彻，在他们还在争论时，一把大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被苏万和杨郝拉出来时，差不多可以说已经疯了，眼前万雷之城巨火冲天，他视若无物，只想冲进去和祭台上的她一起。
可惜……
可惜，最终陪她同生共死的，还是汪灿，也许她们的命运早就绑在一起，他只是……
“黎爷，犀角量少，只能燃半个小时，您抓紧时间。”
巫祝苍老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他堪堪回过神来，目光与身处祭坛里的她相撞，沉寂多年的心脏终于又一次跳动起来。
“小喵……”
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汪小喵歪了下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没有说话。这是她从前觉得疑惑时惯常会用的姿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样的习惯。
不，他呼吸急促起来，时间对她来说，早在十几年前就停止了。
“黎蔟？”她轻轻喊他，疑惑的打量起四周，目光最后落到自己身上被烧焦的祭服上，皱眉问“这是哪里。”
她说着起身，探手就要拨开那一圈红纱，可指尖碰上去的瞬间天上就降下道雷来，他忙把她推回去，手背留下大片灼烧过的痕迹。
“我不能出去。”
她望着他，说的极为肯定。
他想否认，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在她的注视下，极为懦弱的，情绪崩溃了。
眼前的画面迅速模糊起来，他把脸埋进手心，用尽全力才没哭出声来。
“哭什么，看你的样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吧，怎么还像孩子一样。”
“你还记得我。”
他的声音颤抖，如同一艘老旧，已经在碎裂边缘的船，吱呀吱呀，似乎随时都会成为一堆废墟。
“我只是死了，不是…”
她忽然捂住头痛呼起来，他探手去抓，想看看她是什么情况，结果手指刚碰到红纱立即有火蔓延上来。
“黎蔟？”她忽然喊，有些疑惑的打量四周，最后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被烧焦的祭服上，皱眉问“这是哪里？”
眼看她又要去挑红纱，他忙喊住，艰难道“你只能待在这里，而且，只有二十五分钟。”
“不要问为什么。”他打断她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垂眼深呼吸几次，这才稳住情绪“我只是想见见你。”
“这儿好香啊。”
她忽然说，鼻尖往上仰了仰，神色带了一丝罕见的痴迷。
“我喜欢这个味道。”
黎蔟看到她鼻尖萦绕一缕淡淡烟气，那是小祭坛外红炉里燃的犀角烟，此时烟气凝成细细一条萦绕在她周身，像一条柔软的绸缎。
沉默如烟气蔓延，整间屋子安静到只有他的呼吸声，他望着她，片刻后看到她唇片微动，有烟气顺着她的唇缝钻进去。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她笑起来，漂亮极了“我听刚才那个人叫你黎爷，想必如今已经闯出名堂来了，连犀角都能找到。”
黎蔟心中酸涩，这样那样的苦难悲欢一点点席卷，万语千言涌上喉头，最终出口的却仅仅二字。
“很好。”
或许是不想她担心，黎蔟笑了笑，表情却极为扭曲。
“你骗我。”她贴近红纱，直白的注视着他“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为什么？”她问，眉心压了下来“名利双收，你应该什么都不缺才对，难道你这么大了，还跟苏万和杨郝闹脾气呀。”
“怎么会什么都不缺呢？”
他反问，看到她疑惑歪头，自嘲笑了笑，最终也没办法把心里话说出来。
真够懦弱的。
“黎蔟，我—”
“你想问汪灿对吧。”黎蔟垂下眼，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已经得偿所愿，我想，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死了，我的祭祀失败了。”她很平静地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我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也记得你，黎蔟。”
他忽然想到巫祝说灵魂在四处游荡的时候记忆会因为没有载体而消失，这十几年时间足够她把所有事情全都忘掉。
难道，他呼吸滞了一瞬，难道她一直被困在那里没有离开？也只有这样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她还会记得，毕竟非自然死亡的人，在不能投胎的情况下会每天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
“你在想什么？”她歪了歪头，轻轻叹了一声“明明是你叫我，怎么什么话都不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相信我。”黎蔟往前一步，急道“你相信我，我会找到更多犀角，你知道我现在很有权利。”
“不，黎蔟，这不一样。”她说道“我是因为祭祀才……”她垂下眼睛，四周烟气更浓，“祭祀已经撕碎我的灵魂，你现在见到的我，只是你手绳上沾染的一丝灵气。”
“或者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你的思念作为养分，你今天就是点一屋子犀角我都不会出现。”
“也就是说。”她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忍心，“我早就彻底死亡，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依靠你的思念和这一点犀角幻化出来的幻妖，而且，因为这次的消耗……”
“我会彻底消失。”
他张了张唇，忽然撇开眼问，“你还记得吴偕吗？他啊，如今也—”
“我只记得我们，黎蔟，我只能记得你回忆过的，有关我的一切。”
黎蔟沉默下来，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片刻后说“所以，你不是她。”
“只要你认为我是。”
她答，一字一句，异常残忍。
黎蔟忽然笑起来，格外阴冷，或许还有点自嘲，不多时突然跪坐下来，脸埋进手心，肩膀开始颤抖。
掌心很快变得潮湿，他强忍着不肯出声，哪怕对面的她只是一只小妖，他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脸忽然被一双冰冷的手捧起，唇上覆了一丝绵软的凉，黎蔟讶然睁眼，看到红纱后她的脸近在咫尺，看到她眼下的红痣灼人，看到她垂下的眼睫颤抖，隐隐有水光流转。
“黎蔟。”
她退后一点，他看到她周身烟气浓重，身后隐约有一丝火光。
“忘了我吧。”
她抬眼看过来，一滴清泪滑落。
是她。
黎蔟心头一紧，忙探手去抓，却只抓到飘渺烟气，她的身影模糊起来，啪嗒，手背溅开一丝凉意，眼前的一切都被金红火焰包围，她消散其中，不见一丝踪影。
他不停喘息，像溺水的人一样急切，四周大火蔓延，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跪坐在那祭台前面，贪婪的回忆她刚才落下的轻吻。
还有那滴，落进他心里的泪。
大火很快席卷，他身上衣料多处燃烧起来，他却不管，只呆呆看着祭台燃起的红纱，朦胧雾气间，隐约看到她红裙轻舞。
“小喵。”黎蔟轻轻笑起来，脸上带了丝解脱的轻松“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他的意识一点点沉沦，虚幻间只看到她含笑的眼。
黎蔟是被一桶凉水泼醒的，再睁眼只看到漆黑的天色，杨郝和苏万分别在他左右，脸色都不好看。
巨大的月亮在他俩脑后晕开，一层一层，像是蜿蜒的浪潮。
“鸭梨，真的够了。”苏万叹了一声，蹲下来“已经十几年了，她…你又何必呢，她不会想见到你这副模样。”
“我见到她了。”
他轻轻说，嗓音粗哑的不像话。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我们可没几间屋子给你祸害了。”杨郝踹他一脚，笑的嘲讽，“或者，你要真想死，可以选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死。”
他闭起眼，许多年前她要他好好活下去时的表情变得清晰。
我不会忘记你的，他笑起来，与角落里那个黑影对视，前所未有的开心。
小喵，等我，终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