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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算:往事思量一晌空,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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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算第一次见汪小喵时就觉得她很眼熟,不是长相,是神态动作方面,他看着她那张满是戾气的脸,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儿来的。

有些莫名其妙。

他确定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但那种熟悉感又让人心惊,所以车上第一次交手时,枪口偏了一些。

后来他特意去调查这个人,得到一张她的照片。

照片是那个汪家中队给的,叫什么名字记不清了,就记得当时他的表情格外阴冷。

“你知道吴邪身边有个姓汪的女人,跟你们汪家有关系吗?”江子算当时是这么问的。

那个汪家中队斜他一眼,从外套里找了支烟出来自顾自的抽,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他搬出焦老板这个雇主,对方依旧是那副阴冷神色,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他一下没了耐心,转身要走时对方却忽然说话了

“你对她很有兴趣?”他抽了口烟,依旧没正眼看他,“对她感兴趣的,没什么好下场。”

接着对方三五句话讲完一个叛徒和家族覆灭的故事,然后略长的双指从胸前口袋里夹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下围棋一样压在桌面上。

“汪家的叛徒,你如果能杀了她,报酬随便提。”

“你杀不了她?”

“我答应过一个人,不能杀她。”对方手指不断敲在那张照片上,有点焦虑似的“别人要杀她我就管不了了。”

对方看着他,特别阴冷的笑了一下,然后说“你说是吧?”,看起来并不像跟他说的,到底在跟谁讲也无从得知。

江子算目送那人离开,捡起那张照片,只一眼,他就知道那种熟悉感是哪儿来的了。

那是一张大头照,照片上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小女孩儿,七八岁左右,完全没有表情,目光冷冷的看着镜头。

他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他在裘德考公司找到的,他姐第一版档案上的照片,两张放在一起,完全一模一样。

诚然长相有一丝不起眼的相似,但更像的是那种气质,那种倔强求生的气质。

他把两张照片翻过来,发现同样都有胶水带下来的纸屑。

他仔细看着两张照片,想到一桩旧事,没了想杀她的欲望。

——

有一年过年,阿宁从裘德考公司培训回来带了两把枪,当时江子算还睡着,阿宁没吵他,自己和了面包饺子。

江子算闻到味道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年仅十一岁的阿宁踩在小木凳上,一手扶着灶台,一手抓着网勺在捞饺子。氤氲白气蒸在她身上,把露出来两条手臂连同上面长长短短的伤疤一起蒸成嫩粉色,嫩的要滴出血来。

“姐。”

他怕这是一场梦,连叫她都不敢大声,堪堪发出一个气音。

阿宁回过头来,睫毛和短发上有一点水汽,笑意柔软“吵醒你了?”

江子算来不及说话,连鞋都来不及穿,连滚带爬跑到阿宁身边,踮着脚抱她的腰,几欲开口却忍不住哽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他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姐姐了,每天夜里独自缩在沙发里睡觉总能梦见姐姐几年前带他从那个赌鬼爸爸那儿跑出来的情形,又惊又怕,也只能打开灯,抓着姐姐的照片试图得到一点安全感。

他们妈妈死的早,在他三岁时候就死了,那之后一切就变了,他爸开始赌博,富裕的家产很快被败光。

那几年,那个叫“爸爸”的男人赢了怎么都好说,甚至会给他们买一些小零食,输了……

输了便出手打骂,输的轻了上手,输的重了就上棍子,终于在那年年关,姐姐带着他逃了,两人穿着夏天的短袖短裤,几乎是赤脚跑在雪地上。

“爸爸”喝了酒,拎着棍子一边骂一边追,经过一条马路时摔倒了,然后再没起来,死的有些滑稽。

他当时哭的稀里哗啦,姐姐没哭,搂着他静静在那儿看着,确定“爸爸”死了才带着他又折回家里。

“阿弟不怕,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了。”

姐姐摸着他的头,笑得格外温柔。他依旧哭,看着姐姐身上帮他挡棍子留下来的青紫痕迹,哭的近乎崩溃。

姐姐以为他害怕,但其实不是,他太兴奋了,实在太兴奋了,那个男人死了,终于不会有人在欺负姐姐了。

他看着自己胸口长长一条被剪刀划出来的疤痕,涕泗横流。

后来债主找上门来,要把他跟姐姐卖了抵债,姐姐把他挡在身后,看着那些大人,说“我妈妈以前是做古董的,我也会看,可以在你们公司做工还钱。”

当时他姐姐就是那样一副倔强的表情被大人拍了照,也是在那天,他见到了裘德考,然后跟他姐姐分居两地。

江子算出生的晚,什么都没来得及学妈妈就死了,所以,这一切重担只能压到阿宁身上,尽管那一年她只有八岁。

之后的日子再没见过,每个月按时寄来的只有一叠厚厚的钞票,还有姐姐报平安写在信封上的只言片语。

他每次都把钱抽出来胡乱扔到柜子里,将那一封封土黄色的信封压平,装进相册里压在枕头下面。

想着,江子算又一次哭了。这是姐姐走后三年,他第一次哭,哭的跟三年前雪地里一样痛苦。

“阿弟不怕,姐姐回来了。”

“阿姐,我好想你。”

阿宁拍拍江子算,把饺子端到桌上,顺势夹给他两个,脸上就有点不开心“这灶台多久没用了,你每天吃什么?”

江子算摇头,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饺子,从喉咙一直烫到胃里,几乎烫起燎泡,几年没吃过饭一样。

阿宁看他这个样子,落寞的垂下眼睛。

“是我不好。”

江子算动作顿住,直勾勾盯着她,还在流泪。

“阿姐很好,饺子也很好吃。”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手里同样抓着筷子,饺子夹成两半,一半在筷子上挂着,一半在醋汤里飘着。

筷子上挂的那个要掉不掉,随时陨落一样摇摇欲坠,是阿宁,碗里飘着那个被醋浸湿,皮馅都湿漉漉的,孤船一样沉着,是江子算。

两个人看着彼此,看着中间那盘饺子,彼此都觉得亏欠。

吃了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节目。电视是早几年的,特别老,一打开满是雪花屏,江子算急得上去拍打,拨弄两下不知怎么修好了,小跑到姐姐跟前等着看,结果屁股一落下电视直接黑掉了。

家里没电了。

江子算很少用电,他没有手机,不做饭,不看电视,不需要用电,所以一年只交一次电费。

阿宁看着他无措,心里难受,却也笑着把两把枪拿出来,一把递给江子算,眯着眼睛问“阿弟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江子算摇头,有点想哭。

“这个叫手枪,阿姐训练时候用的。你想不想学?阿姐教你。”

“学了可以保护阿姐吗?”

“当然可以。”

那天下午,阿宁一点点教江子算如何握枪,如何瞄准,如何上膛,最后以一枪打碎院子里的瓮做为结束。

江子算很高兴,说“阿姐,我还想学别的。”

阿宁摸摸他冻的发红的脸,笑说“下次教你。”

江子算看着阿宁,没问她下次是什么时候,乖乖应了,然后说带她去外面小摊上买年货,乐颠颠跑到床下装钱的柜子跟前,一拉门,钱哗啦啦撒出来,摔了满身满脸。

阿宁看着钱堆里茫然的江子算,想到下午教他练枪时看到他身上那些显然是打架留下来的青紫伤痕,跑过去揽住他,终于哭了。

小年夜当晚,江子算用家里最后一点挂面煮了一碗面,两个人一人半碗,吃完坐在沙发上,听阿宁讲训练时候的事情。

江子算听着睡了,睡的不太安稳,小手一直揪着阿宁的衣摆,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醒来之后盯着阿宁看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入睡。

阿宁看着心疼,但江子算告诉她,这是他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阿宁看着弟弟因为没有营养变得干瘦枯败的身体,默然垂泪。她不敢想这三年时间他一个人是如何过的,也不敢想他身上那些伤痕是不是为了守住她寄回来的钱而留下的。

她只知道这三年时间弟弟肯定受了无数委屈,不然怎么被“爸爸”打到骨折都不哭的男子汉,只因为见到她就哭了呢。

后来阿宁跟裘德考求情,把江子算带到公司附近找了个居民楼住着,虽然还是不能经常见面,好歹离得近了,各自心里都能安稳一些。

聚少离多的日子流水一样快,再后来阿宁出事,江子算找到裘德考公司想跟着他找吴邪报仇,但裘德考拒绝了。他说“我们外国人还是很注重承诺的,我答应阿宁不让你牵扯这些,你还是好好生活吧,不要辜负她这么多年的辛苦。”

江子算没有办法,拿着那张档案上抠下来的照片,用阿宁这么多年教他的技巧做了雇佣兵,为了给她报仇。

——

后来江子算跟着汪小喵做事,每次看到她虚弱的样子总是会难受,他总会想到阿宁,那个小小年纪就为了他变得坚强的女孩。

她死的太早了,还没来得及享福。

汪小喵又一次伤痕累累的回来,江子算看着她满是血污的脸,不禁想他姐姐当年孤零零死在蛇沼时是什么情形。

有没有人为她处理伤口,有没有人为她报仇,他爱的那个男人又有没有像他一样,一点一点,用心的擦掉她身上肮脏的血迹。

应该没有吧,毕竟她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江子算看着三叶手忙脚乱的给汪小喵处理伤口,想告诉她别再执着了,她师父不会想看到她这个样子。

但看着她深可见骨的伤口被酒精洗刷,她只是面不改色的垂眼抽烟时,这个念头就那么打消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与执念,他不该以过来人的姿态劝诫她什么,如果他姐姐在这里,肯定也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万事小心”。

因为他很确定,如果今天是她面临这样的问题,她一定会和汪小喵做同样的选择,她们在某些方面是那么相似。

江子算帮汪小喵点上烟,看着她漠然的眉眼,轻轻说

“阿姐,我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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