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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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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人眼看不见的东西。

人过于依赖自己的五感,容易被自己的双眼所能见的“真实”所束缚。

丧失所谓的视力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视野反而打开了,变得能看见那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存在于另一维度的事物。

寄生在人体里的血之诅咒朝她张开口器,像长满触手的软体生物攀附上她的手臂。但就像碰到烧得通红的铁板,它被金色的光芒所灼烧,触手痉挛着发出烧焦般的声音。

米凯拉的金针光芒大盛。密集的血蝇织成毒雾,恶毒地朝她扑来。还没触及到她的衣角,那些血蝇就被耀眼的金光净化涤荡,连一捧灰都没有剩下。

她将那个士兵体内残余的诅咒抽出来,如同捏碎一颗小小的、仍在努力挣扎的心脏,噗嗤一声,将那毒瘤在指尖捏爆。

“下一个。”

医疗翼里躺满了被诅咒寄生的士兵。那些身影大多已经肿成半个肉瘤的模样,若非此时昏迷不醒,估计就算躺在病床上也要挣扎着滚落下来,破口大骂着拒绝角人的医治。

梅瑟莫的士兵能为了圣战献上自己的性命。与其接受角人的治疗,还不如化成一滩血水。

她将寄生在人体里的诅咒扯出来,由米凯拉使用金针一一净化。

待所有瘟疫的传染源都被扼杀,她才抽回血淋淋的手臂,在最后一张床铺旁停了下来。

咔嚓一声,她意识海里传来一声微弱的裂响。

象征米凯拉神识的金色光点,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缝。

那一丝裂缝渐渐扩大,从表面开始,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我不会感谢你。”

如同流沙,金色的光珠开始化作粉尘消散。

「……我知道。」

象征米凯拉神识的金光在黑暗中微弱闪烁。

“我也不会原谅你。”她说。

「……我知道。」

米凯拉的神识逐渐消融,金色的光点越来越小,越来越黯淡。

“我不会原谅你。”她停顿了一下,“但我也不了解你。”

“在彻底消失之前,稍微告诉一点我你的事吧。”

她对米凯拉说,告诉我一点关于你自己的事吧。

于是那逐渐消散的光尘,安静片刻后,用做梦一般朦胧的声音说:

「……我有一个妹妹。」

“……”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金色的光砂闪烁摇曳起来。

「玛莲妮亚……我的妹妹……」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消失了。

这不是一缕神识的消失,而是尚未舍弃一切的米凯拉的消失。

「玛莲妮亚……」那金色的光砂终于挣扎起来。

他好像喘了一大口气。

「她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我的……」

「我的……」

如同长夜将尽时的烛火,那光点剧烈颤动了一下。

「我的妹妹……」

熄灭了。

她还等在原地,但米凯拉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他的神识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灰飞烟灭,散得彻底。

但她没有余力去关心米凯拉的命运,失明的那只眼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几乎是在米凯拉神识消失的瞬间,真实之母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就开始了反噬。

她踉跄着撑住床头柜,被血染湿的手掌没能撑住柜面。手掌忽然滑开,耳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意识再次短暂清晰起来时,她已经蜷在地面上浑身发抖。

好烫。

她咬牙捂着眼球,世界在模糊的视野里天旋地转。

好烫。

眼球好像要融化了。

脑浆好像要融化了。

血管里的血液燃烧起来,皮肤和血肉好像要剥离骨头融化了。

「求我啊。」真实之母的声音慈祥无比,穿透剧烈的疼痛清晰地在耳内响起。

那无形之物裂开嘴巴,笑得欢欣雀跃。

「求我,我就让一切停下来。」

她狠狠咬住舌尖,在口腔内尝到了铁锈和盐的味道。

“……滚。”

嘶哑的话语落下的瞬间,疼痛忽然升级,她的视野血红一片。

「可是你明明很怕痛。」真实之母的声音不紧不慢。

「又怕痛,又怕黑,还怕逼仄的空间,胆小得不得了。」

它笑着说:「我最喜欢胆小的人了。」

它在她耳边低语:「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恐惧和疼痛的味道都特别美味。」

但她已经有些听不清它的声音了。被疼痛挤压得几乎没有空间思考的大脑,只剩下一个不断重复的念头,像锯着绳子的锉刀一样,反反复复磋磨着她脆弱的理智。

啊……好想把眼球挖出来。

好想把眼球挖出来。挖出来就不痛了。

不痛……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抓住她的手如同铁箍,她拼命挣扎起来。

那个人将她死死按在怀里,她的大脑好像停顿了一下。

她抓住他的衣服,在那一刻开口说:“……梅瑟莫?”

抱住她的手臂好像僵了一下。黑暗铺天盖地涌上来时,她近乎松了一口气,任意识被席卷而来的黑暗吞没。

……

有人抓着她的手。

有人抓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莱拉。」

他好像很冷,要贴着她的体温才能感到一丝暖意。

但冷的人也可能是她。

她的身体体温很低,脉搏无比微弱。她躺在床榻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就那么恨我吗?」她掌心里的呼吸声颤抖起来。

「……你要折磨我到几时呢?」

他将脸埋到她的手心里。黑暗中响起了蛇类的嘶鸣。

……

昏暗的视野,垂下的床帐遮去了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身影。

从声音辨认,她知道那个火焰骑士是温戈。

“你睡了三天。”戴着人脸面具的老者说,“我们都要以为你不会熬过去了。”

她躺在床上,这是她之前待过的单间。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梅瑟莫的身影。

也是,她想。

她在做什么梦呢。

在她开口之前,温戈继续道:“不用担心,我们的主君是言而有信的人。虽然无法自由活动,但你的性命可以得到保证。”

那态度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来监视她的,还是来探望她的。

正确答案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三日未进水的喉咙干得如同沙地。她试了几下,哑声开口:“……无法自由活动?”

“你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不打算留下。”

“我们也没打算放你走。”温戈不紧不慢道,“容我重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和当阶下囚有差别吗?”

“我相信,有之前的经历作为对比,你已经感受到了差别。”

她望着床帐顶端。

“我觉得,你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哦?是吗?”温戈笑呵呵道:“你了解的事情,似乎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他的声音里没有笑意。

“我觉得你想杀我。”她平静地说,“我现在还活着,你很失望。”

“那你失望吗?”

作为敌人的时候,温戈的敏锐果然让人讨厌。

“虽然不知道原因,”那个身影顿了顿,“但你似乎对我们很失望,不,应该说,受伤更为确切。”

“……”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情绪太容易看穿。”温戈语气温缓,“如果是间谍的话,不是演技过于精湛,就是根本还没开始进行训练。”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进步了不少。”

“怎么,”她说,“我现在在想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温戈摊开手:“我讨人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想必你现在也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吧。”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移开视线,说:“火焰骑士果然忠心。”

映在床帐上的身影好像顿住了。

“如果立场和身份互换,我现在也开心不起来。”她哑声笑,“你们就不应该留我一命。”

多么显而易见的错误。

“但是身为下属有什么办法。主君犯错,下属也只能兜着。”

她对温戈说:“不违背主君命令除掉我吗?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火焰骑士有时候也是愚忠。”

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她好像扯到了伤口。

再次开口时,温戈声音里的笑意已经不见了。

“离梅瑟莫大人远一点。”

“如果试图迷惑我们的主君,”戴着人脸面具的老者慢慢道,“就算要舍弃我这把老骨头的一切,我也会除掉你。”

房门关上了。

在紧随而至的寂静中,她敛起笑意。

——终于把人送走了。

她望着床帐顶端发呆。她现在能好端端地躺着,没有被真实之母的诅咒反噬,绝对不是因为她运气好。

虽然当时她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但在疼痛即将达到顶端、理智即将崩溃时,她分明看到了朦胧的金色光芒。

陌生而熟悉的、不属于米凯拉的光芒。

……

她有必须要确认的事。

……

金色的落叶随风飞舞的王城,季节永远处于丰收的秋天。

她被守卫皇城的士兵追赶,被手执圆盾和长剑的骑士追下长长的楼梯。不管是抱着书卷的学者,还是长裙飘逸的侍女,看到她的那一刻都变了脸色,不顾风度地朝她扑来。

“抓住她——”

她饶了一个远路,将所有人都引开原本的岗位,回到阳光斜斜照射的白色大理石长廊。

寂静的光影定格在圆柱之间,巨大的油画和雕塑等距排列。渐渐的,葱茏绿意包围过来。由于梅瑟莫不在,不管是空气里的光尘,还是停留在叶片上的露珠,都一动不动地凝固在之前的位置上。

她缓步来到那个身影之后。透过中庭的穹顶,一束雾一般的阳光落下来,照亮了那身影长裙上金色的刺绣。

她收拢步伐,周围寂然无声,安静得如同挂在长廊里展览的一副油画。

梦中没有梅瑟莫的地方是静止的。他是这个梦境的主人,他没有经过时,金色的落叶在半空定格,阳光中的灰尘静止飞舞,人们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只有当他靠近时,冻结的世界才会重新开始流动。

“为什么帮我?”

那个背影没有回答。

但她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

“别装了,我知道你听得见。”

当时那金色的光芒——和梅瑟莫右眼赐福的光辉如出一撤。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我知道你在。”

她忍住声音的颤意,唤出那人的名字:

——“玛莉卡。”

金色的光尘在空中静止,风声在叶片之间凝固。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许久之后,背对她的身影放下手中的修枝剪,慢慢朝她看了过来。

除了她以外,这个梦里还有一个外来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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