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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三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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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还在噼里啪啦,看起来打得极其热烈。

殷重山刚为姬恂满上酒,临湖的窗户倏地翻进来一个黑衣人,满室护卫竟然无一人发觉他的靠近。

殷重山一惊,立刻拔刀。

黑衣人身手不凡,转瞬便至跟前,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微微一晃险些熄灭,好一会才幽幽重新燃起。

烛光摇晃,将来人的脸照映出。

殷重山愣了愣:“陆统领?”

陆统领剑眉星目,衣袍翻飞不走正道,吊儿郎当地在半空翻了两圈,优哉游哉坐在姬恂旁边。

腰间悬挂的玉佩坠子噼里啪啦砸了满脸,他却强装着淡然,将袖中一张皱巴巴的纸扔在案几上。

“我还当兵部那个秦笕是你的人,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太子党,这回趁着你昏睡直接反水,同兵部侍郎向圣上提议让太子的人调任去晋凌,职位……”

姬恂像是被吵到了,蹙眉道:“聒噪。”

陆无疾没心没肺,跟着侧耳倾听:“你在听隔壁打架吗?方才我来时瞧见了,啧啧都打出血了,阵仗大得很。”

姬恂被这个碎嘴子给吵得完全没了兴致,喝了口冷酒,淡淡道:“被人发现同我私下见面,你指挥使统领的职位不保。”

陆无疾奇了:“你今日出门是终于喝药了,竟然记得我是谁?”

姬恂温声道:“每回瞧见戏班子杂耍,本王都要上前问问陆统领是不是府军前卫的差事太闲,开始奉命上任‘猴子跳圈大都督’与民同乐了。”

陆无疾:“……”

陆无疾被怼得脸红,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好好的景儿怎么有具尸首?真碍眼,重山,你干什么吃的?”

姬恂瞥他:“……职位是什么?”

陆无疾这才开始说正事:“晋凌州布政使。”

姬恂“嗯”了声,似乎不怎么奇怪。

“你是终于疯了?”陆无疾稀奇道,“圣上明摆着要去查晋凌的帐,你那盐、那矿、那漏舶生意,还有军屯田,哪一个经得起查?一旦抓到把柄,东宫那边就能从你身上撕下块肉,搞不好能给你凭空安个‘私养兵马意图谋反’的罪名。”

姬恂笑了:“本来就是,何谈凭空?”

陆无疾:“……”

陆无疾左右看了看,警惕道:“今夜该不会是鸿门宴吧,你憋着坏想灭我的口?”

姬恂懒得和他说,对殷重山道:“今夜风劲雪急,兵部侍郎秦笕贪杯饮酒,一不小心失足跌入湖中。”

殷重山:“是。”

陆无疾看不是灭他的口,松了口气:“兵部侍中郎正三品,王爷说让落就落?”

“东宫太子若不看路也会失足。”姬恂淡淡道,“你也想落一回水?”

陆无疾立刻闭嘴,送完消息连口酒都没喝,马不停蹄地又转着圈翻窗跑了。

殷重山前去收拾屋内的尸身。

姬恂拿起皱巴巴的纸,一目十行看了。

看阵仗,圣上的确是想查军田。

晋凌离京都甚远,地处边关四郊多垒。

当年宁王镇守晋凌时,边关战乱不断,打仗打得国库年年亏空,直到八年前那场大仗,宁王战死沙场,以血杀退敌军,这才有了几年的平和。

近些年晋凌为戍兵屯田,就粮自解,渐渐不必朝廷来要粮饷供应。

圣上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前段时日钦天监甚至观出紫微星陨落之相,惊得监正按了三日,才战战兢兢往上报。

皇帝突然要查晋凌的帐,八成是想寻罪名下罪姬恂,为太子彻底扫清姬恂这个障碍。

姬恂将纸烧了,心不在焉想着什么,当余光穿过窗棂看出去,微微一怔。

身披大氅带着面纱的少年已没和小厮嘚啵嘚啵了,此时正弯着腰做贼似的,想要从长廊神不知鬼不觉地跑过去。

姬恂眼眸一眯。

殷重山也瞧见了,眼神陡然沉下来:“王爷,他许是看到了陆统领。”

姬恂抚着鸠首杖,懒懒道:“抓进来。”

“是。”

楚召淮觉得自己好倒霉。

好不容易能赌场大的却只能看不能收;

趁着犬子不在跑出去找人散播谣言,和人讨价还价大半天含着泪给了一大笔钱才成事。

终于能松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了正在烧东西的姬恂。

这楼阁不怎么隔音,王爷一直在隔壁,岂不是将他们方才关扑博弈的动静全都听到了?

楚召淮满脸惨不忍睹。

好在姬恂并没往外看,他踮着脚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殷重山满脸煞气打开门,大步朝他走来。

楚召淮:“……”

被发现了。

完了。

楚召淮连转身逃跑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像拎兔子似的揪进了房间。

姬恂交叠双腿坐在那,似笑非笑道:“王妃,好巧啊。”

楚召淮欲哭无泪:“王爷明鉴,我……我真的是被逼无奈。”

姬恂笑得更温和了:“被谁逼的?”

楚召淮道:“姬助兴!”

姬恂还以为自己不认人的病又犯了:“姬助兴是谁?”

楚召淮干巴巴道:“三皇子。”

方才三殿下一直在那“助兴”“助兴”的,他在心里给人起小名,一不小心秃噜出来了。

殷重山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

三皇子和东宫交好,这人果然是太子一党。

“锵——”

殷重山直接拔刀架在楚召淮脖子上,寒光毕现。

“王爷,此人断不可留。”

府军前卫的指挥使统领私底下和璟王见面密谈,被东宫或圣上知晓便是能下大狱的大罪。

殷重山眼神狠厉,握着刀露出一抹杀气。

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就取此贼狗头。

楚召淮人都傻了。

朝廷抓赌这般严的吗,抓到就当场斩立决?!

楚召淮赶紧扑腾着自救:“王爷息怒!真、真不是我想赌的,金银我也没收,就……就一点点,还是犬……世子硬塞给我的!”

殷重山一愣。

什、什么?

这条画舫不就是关扑船吗?

方才不是在隔壁赌得热火朝天?

姬恂一挥手。

殷重山犹豫着将人松开。

楚召淮忙扑上前去上缴赃物,把右袖抖了个底朝天,里面掉出来一堆梅干、糕点、瓜子,还有几颗凤仙橘,也不知他是怎么塞下的。

将里面姬翊塞给他的金子全都扒拉出来,楚召淮捧着递给姬恂,只觉得冤得六月飞雪。

“……只有这些,其他的我一概没拿,全、全都给王爷。”

姬恂:“……”

殷重山:“……”

姬恂注视着楚召淮眼纱之下的眸瞳,好一会朝瘫坐地上的他伸出手。

“来。”

楚召淮顿时喜出望外,把金子稀里哗啦倒他手里,贿赂王爷。

姬恂:“……”

姬恂说:“你来。”

楚召淮愣了愣,犹豫地将手伸过去。

姬恂握着他冰凉的手微微用力一拉。

楚召淮双膝还软着,一时没站稳踉跄着往前一扑,宽大层叠的衣摆翻飞,一头栽到姬恂膝上。

如此冷的天,姬恂穿着薄衣依然浑身滚烫,身上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腥气,俯下身看来时那双桃花眸异样凌厉。

楚召淮艰难吞咽了下:“王、王爷?”

姬恂伸手朝楚召淮的脸探来。

那一刹那,楚召淮甚至以为他要摘下自己的眼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滚热的手轻轻在楚召淮纤细的脖颈抚摸了下。

姬恂问:“伤到了吗?”

楚召淮仰着头茫然看他,不明所以。

方才殷重山摸不准王爷态度,拿刀架他脖子上时用的只是刀背,连皮都没破。

“没呢。”楚召淮干巴巴地说。

姬恂听着他没藏住的江南口音,没忍住笑了起来:“那就好,去玩吧。”

楚召淮眨了眨眼。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姬恂似乎真没打算再杀他,楚召淮如蒙大赦赶紧撑着他的双膝爬起来:“那那我走了。”

“嗯。”

楚召淮忙不迭拎着衣摆就要跑。

姬恂又补了句:“对了,今夜本王会回府,王妃让人莫在寝房放炭盆。”

楚召淮:“……”

自从新婚,姬恂忙得很少回府,就算回去也是睡书房。

今天怎么特意要睡寝房?

楚召淮也不好赶人家,只好点头说好,忧心忡忡地走了。

姬恂瞅着地面上散落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弯腰捡起一颗凤仙橘漫不经心地看。

这颗凤仙橘已被剥开,楚召淮似乎舍不得吃,只剩下两瓣还给塞了回去。

这时亲卫来报,同殷重山说了什么。

殷重山犹豫着上前。

“王爷,隔壁小世子……”

姬恂心不在焉道:“死了吗?”

“呃,人倒没事。”

姬恂又问:“打赢了吗?”

“赢了。”殷重山道,“兵部秦大人家的小公子被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国公府的公子也折了手臂,如今正哭着喊着要回去告诉爹,这都被三皇子瞧着呢,想来不会善罢甘休。”

姬恂“嗯”了声,似乎没太大兴致,随口说:“你去。”

殷重山就要去隔壁给小世子撑腰。

却听姬恂说完未尽的话:“……去将方才那两个小厮找来。”

殷重山一愣,但还是领命去了。

很快,受楚召淮所托出去散播谣言的两个小厮被殷重山带了过来。

冬日单衣、坐轮椅、鸠首杖,小厮一看瞬间认出此人就是名震京城的“煞神”,吓得冷汗直流,噗通一声跪下磕头。

“见过王爷!”

姬恂问:“刚才那带面纱的公子让你们出去传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殷重山:“说。”

两人吓得再次磕头,战战兢兢地道。

“哎,你知不知道啊……”

殷重山道:“莫要东扯西扯,只管回话。”

小厮欲哭无泪:“是那位公子让我们背的词儿,一句话给一两银子。”

姬恂来了兴致:“什么话?”

两个小厮冒着汗开始复述楚召淮的“谣言”。

“哎,你知不知道啊,镇远侯府家的小侯爷嫁去璟王府本以为要受大罪,没想到过的竟然是神仙日子。那璟王还亲自给他钓鱼做全鱼宴,小侯爷都要乐不思蜀了。”

“天呐。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那可不,璟王心地良善,待人亲和温柔,听说小侯爷都要芳心暗许了,还说如果他是女子,定要狠狠给璟王生孩子。”

“真是羡煞旁人啊。”

“那可不。”

姬恂一愣。

小厮背完词儿,瑟瑟发抖地将收的银子奉上,还有几枚铜板,有零有整。

“那公子说完后,便给我们结账,说口水词儿不算,只给三两。”

姬恂:“……”

殷重山人都傻了。

东宫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派这种脾性的人来做暗桩。

姬恂伸手将那三两零六个铜板拿起,捏在指腹轻轻摩挲着,地面还散落着一堆杂物和金子,零零碎碎。

没来由的,姬恂突然就笑了。

不是寻常那种笑意未达眼底的淡笑,也不是阴阳怪气的似笑非笑。

……而是真正的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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