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城东竹外绿茵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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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初瞪着那盒子:可不兴私相授受啊。
“生辰礼可以叫我大哥哥带给我啊?”薛云初越发的疑惑了,这人今天跟那梁上君子一样不走门反倒爬墙,叫大哥哥知道了,不知道要如何看他。
“那什么,今天没碰到你大哥哥。”他笑了笑,把盒子往她这边推了推:“收着吧,临时想起来送礼,仓促得很,所以没来得及。”
看到薛云初把盒子拿起来,他笑得更开心了,站起来便要走。
“哎,你——”
你以后别鬼鬼祟祟翻墙了,不是君子作风。
薛云初刚要说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疾风从背后袭来直扑袁无错。
“你这无耻肖小,哪里逃!”
凌双双从恭房内出来,许久没见小师妹,便寻到园子里。没想到一来便看到师妹站得笔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而对面竟是那日偷窥她小师妹的姓袁的!
她想也没想提身飞过去,一掌直劈袁无错面门,左手直接将云初往后带。
袁无错功夫也不差,侧身避过这一掌,趁着凌双双将云初往身后护的时候,一个翻身轻轻跃上了院墙。
“别打了,我走了!”说罢便消失在了院墙外,好男不跟女斗,走为上策。
凌双双气得鼻孔里直喷热气:“登徒子!变态!”她的小师妹才八岁!这个臭不要脸的。
凌师姐:那个姓袁的,你最好远着点他。我看他可不像好人。
薛云初:师姐你这才第二次见他!
凌师姐:第一次见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谁家好人眼睛往小姑娘身上睃啊?他旁边那个倒是个正人君子,不像那姓袁的。
薛云初:……
袁无错:翻墙确实是不对,小朋友不要学,在下有错。
薛云初:你要不改个名字?
袁无错:……
薛云初安抚好气得哇呀呀乱拳狂打木人桩的凌双双,回到房内才仔细看那个盒子。
她轻轻打开盒子,红色的丝帛上静静地卧着一枚田黄石的印章,上面刻着一只小小的、胖胖的、憨态可掬的玉老鼠,老鼠的两耳交汇处有可供穿绳的圆孔,下方用篆体阳刻着“薛云初印”四字,小小的一枚装在盒子里,通体散发着莹润的光,看起来雕工极好;小玉鼠栩栩如生,煞是可爱。
这可是她的第二枚印章。六岁时父亲曾为她刻过一枚昌化石印章,可惜在逃难的途中被流民抢走了包袱,便不知所踪。如今她又有了一枚小小的印章,上面还是她的生肖。
袁无错这人还挺仗义,送礼也送到了点子上,就是过程不甚愉快,还险些挨了她师姐的铁拳。
就是这章,看起来精雕细琢,这怕是要花不少功夫。他说啥来着?临时准备的?
凌双双暗恨:这世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的师祖就是被男人害得倾家荡产,被负心汉杀人凶手推下悬崖,后来得贵人相救才活了下来,将她带到崇阿山,这才创立了凌山派。
这世间女子何其艰难,凌双双的阿娘独自操持着整个家,要照料瘫痪在床的祖父,要侍奉身有残疾的祖母,要照顾幼小的她还要看顾她那个酒鬼生父。
生活很苦,常常是野菜拌糠皮,就这还是三餐不继,茅草屋四下漏风。饶是如此,祖父刚过世,下葬没几天,她那可怜的母亲,被那个酒鬼生父给卖了。
不知道娘被卖向何处,害她三岁就孤苦无依。唯一疼她的祖母过世之后,酒鬼爹终于把自己喝死了。
她在各个亲戚间讨吃讨喝,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了两年,差点就饿死在路边,最后还是师父将快要饿死的她带回山门——这许多年来,凌山派收容了很多被男人伤害抛弃的女子,各个背后都是或伤心欲绝,或骇人听闻的故事——总之在凌双双的世界观里,归结种种就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六月初十,便是薛云初父亲的忌日。
这一日,母亲虞氏早早起来亲手置办了供品:一尾红烧全鱼是薛毅生前最爱,一碟金钱豆腐,一碟水煮白肉,几个供果并一壶竹叶青酒。她满脸沉静,一言不发地将菜肴放在提篮中一层层盖好。
薛云初则在一旁将黄裱、印好铜钱印的纸钱和金纸折的金元宝一叠叠放好,香烛侧放在一旁。
一切准备好之后,一家人三驾马车便启程往城东南而去。
到了薛毅的墓前,虞氏理了理鬓边的白色茉莉花,拉着云初和定哥儿跪下,插上香烛。虞绍铨与段氏将供果并各种祭品摆好便静静地立于一旁。
看着墓碑上薛毅的名字,薛云初的眼泪就不自觉地落了下来:“爹爹,云初来看您了。”别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全被堵在喉咙里叫她难以呼吸,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眨眨眼让泪水不至于糊着眼睛看不清事物,躬身拿了篮子里的黄裱和纸钱,递给面色柔和平静的母亲和懵懂的定哥儿
母亲已经接受了爹爹不在的事实,此刻在他的墓前,倒像是回到他身边一般,那样祥和宁静。
三人静静地化着纸钱,不一会,莱哥儿也上前来帮忙烧纸。
祭拜接近尾声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袁家大伯和袁家小七,二人看起来赶得比较急,额头都冒着汗。
“慎己兄,是为兄的不是,家中琐事缠身,忘记了今日是令弟忌日,请勿见怪才是。”袁轼禄拱手致歉,面带惭色。
“袁大人客气了,本就是自家祭祀,岂敢劳烦袁兄。”虞绍铨也连忙躬身回礼。
话不多说,袁轼禄示意小七将带来的油纸包打开,将鸡鸭猪肉等熟食摆放在虞家的祭品旁。顺带一壶杜康酒也一并放置于那壶竹叶青旁。
薛氏姐弟已经磕过头了,只还未洒酒而已。
袁无错在墓前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将两壶酒轻轻撒于墓碑前。清冽的酒香伴着香烛燃烧的味道直冲鼻子,薛云初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袁无错隔着虞家舅母和她母亲看着,一时间也竟无言起来。
可怜竹外绿茵处,谁家深闺梦中人。
于成堆的死尸中寻一线生机,她没有哭;几个月的饥饿困苦生死难料,她没有哭;他当着她的面割肉拔箭时,她没有哭;澶州往汴梁一路的车马颠簸,连成年男子都有些受不住,她没有哭;于战乱中逃出生天,重见母亲时,她还是没有哭。
而现在,在他面前那个坚强勇毅的小孩儿,对着父亲的墓碑,面上的哀恸之色藏都藏不住,眼泪从她眼眶里滑落到小小的下巴上,又落在了衣襟上。
袁无错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听闻她原属泯州薛家,也是大户之家,如今却因西南战乱家破人亡。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作离乱人。在他返回汴梁的时候,澶州城外,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流民密密麻麻如同蝼蚁,倒毙在路边的比比皆是。
若是太平盛世,她不用受这生离死别之苦;他的好兄弟莫应星不用受这生离死别之苦;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大萧儿女,都不用受这生离死别之苦。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而这几年,庙堂至高之位的那个人只顾自己修仙长寿;一国储君私铸兵甲、娈童、睚眦必报、草菅人命;大太监手握暗杀高手,搅弄朝堂局势;至于那个何丞相,铲除异己,扶植亲信,一心要捧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外孙上位——如果真的成了,大萧的未来真是岌岌可危。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蛀虫悄悄蚕食。
到时大夏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到时候,又有多少个薛云初?多少个薛毅?多少个莫应亭?多少流民?多少饿殍?
六月的热风吹拂这竹林,竹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所有人静静立于这座孤独的坟茔前,天气渐热,但袁无错的内心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