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探深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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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溯门,末流小门。
掌门韩子默,出自商贾望族,本属意功名官场。可能气运不济,一直未能高中。
十九岁时他突发大病卧床不起,爹娘为了这家中独子到处寻仙问医,心力交瘁,眼看着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躺到第三个年头,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高人,这人不仅医好了他的病,还与他结识成了知己朋友。
病好之后,韩子默魔怔了一样开始修行问道。因为家中殷实,父母过世之后他历经一番流浪跋涉,在上原山顶自立了山头。
韩子默武功虽平,但习文断墨,知书识礼。性格随心,自在不羁,对附近百姓常有善举,也算小有名气。
流溯门下弟子只有十六人,沈青排行第六。
沈青心思剔透,许多心经一点就明,可唯独灵脉枯滞,气海虚无。
她入门四年,凡是韩子默所涉猎的武功,已经尽数教她。
最后韩子默放弃了,语重心长的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六儿啊,师父尽力了。”
韩子默在武功上对沈青再无期望,可他发现了她的另一个优点,看书读经,几乎一遍能悟,奇思妙想,见解独到。
流溯门有一个小小的三层书阁,里面的书籍堆积如山。多都是话本,有的是流传已久,有的无人记名。但涉猎甚广,佛经道经、诗书典籍、传说异事、风月趣说……
旁人避之不及,只有沈青沉迷其中,每每来看,她都觉得很沉静,甚至有时会在藏书楼里睡去。
众人眼里的沈青天真,活泼,开朗,如这个年龄的少女一般无二。她虽模样丑陋,资质下等,会些时灵时不灵的医术,可韩子默偏宠,亲授诗书技艺。
沈青聪慧,深得韩子默真传,从不恃宠而骄,面子上傻傻憨憨,但心思最是细腻妥帖。
这师徒俩是流溯门最有默契、最为相像的两个人。
四人此番下山,是奉师父命给山下的李员外家宅内“驱鬼”。
本来韩子默只交待了程江应付,想着一人不够唬人,便允了程江所说,带了他们三个“绣花枕头”做衬。
“昨日去李员外家,你们可看出端倪?”四人吃饭间,程江看了林华秋霜一眼,把筷子上的鸡腿放进了沈青碗里。
一提这事,林华来了精神,放下碗筷,摩挲了下还未泛青的下巴,急急的说道,
“昨日我借着‘驱鬼’去查看了后院,带我去的陈妈妈言辞闪烁,似乎很是不愿靠近那处池塘。”
秋霜塞了满嘴,“那陈妈妈确实古怪,我这‘白雪’如此可爱,她竟被只兔子吓得面色苍白。还不让我带白雪入内宅。”
程江点了点头,看着心不在焉的沈青,接话道,“那李员外也是奇怪,非让人封了吃水的水井,说是那井里突然生了水草。”
“十三个小妾,七日里连着死了三人,说是失足落水、羞愤投井、生病横死,怎么想都不是巧合。查查那陈妈妈是谁的下人,可与人有不睦。府里可有妾喜好兔子或者属兔,找个由头,动用县衙官差开了投井和横死小妾的棺,必有所获……”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青突然开口,且头头是道。
“我就说,师父让师兄带着六师姐可不是装腔作势那么简单……”
林华斜瞅了沈青一眼,重新捡起了饭碗。刚要吃,只觉胳膊一麻,竟是连筷子都握不紧了。
林华忙的讨饶,“好师姐,我知你穴位扎的准,快给我解了,我还饿着呢。”
沈青淡然的收回手上的银针,摇了摇头,“这是劳宫,起码要两个时辰自行退去。”
“两个时辰?”林华瞪着眼睛,又求助般看向程江。
程江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秋霜凑过来嘲笑道,“让你嘲笑六师姐,师姐有的是办法治你!”
“吃完饭你们睡,我去李宅探探。”程江的功夫不弱,在上原地带流溯门也是小有清名,县衙都给几分薄面。
“你自己去……”沈青迟疑了下,“有点……危险。”
林华哀怨的看着自己麻痹的胳膊,“师兄你早说啊,我这样……”
“能有什么危险?李宅的那群家丁个把本事没有……”
程江自顾自的说着,突然发现沈青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他终于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确实,我这脑子,去了也是白去。”
月黑风高夜,杀人无形时。
程江与沈青站在一处暗角看向静悄悄的李宅大门,大门上贴着两个硕大的金纸红迹道符。
沈青盯了好一会,程江屏息低声问道,“这符可有不妥?”
沈青轻轻叹了口气,“师父犯懒,我前日书里刚学的,果然右边那个漏了一笔。”
李宅的院墙高,沈青爬上去颇费了点力气。
站在墙根,程江看着眼前的排布思忖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指着西北方向,犹豫的说道,“后院有池塘的好像是这边。”
沈青抬起手攥着他的腕子挪了挪,说道,“这边湿气重而且有腥气。这院子排布是‘山环水抱’,李员外于海产发迹,以水为财,最好的方位是西南。”
说罢,沈青贴着墙根轻手轻脚的往西南而去,程江干巴巴的收回了手指,摩挲了下腕子,忙的跟了上去。
院墙上悄无声息的坐着一个暗影,看着二人的背影,嘴角一勾,轻轻的晃动着腿。
李宅家丁多被调遣至李员外寝院,此时院内巡视的三三两两,又是夜半,自是猫了稍解困顿。尤其是有池塘的后院,连日谣传闹鬼,胆子大的也避之不及。
程江跟沈青躲过人息,转到了后院。
院落很大,占地足有几十亩,绿植遍布,墙外环山,山下独辟一大塘,池塘地势低洼,周边滑腻遍布绿藓。
水面之上,伫立一青石桥连通池塘两边。小翠荷叶已经初露嫩芽,安静的浸在水中。
沈青转到池塘一边,伸手摸过塘壁绿藓,以及攀上石头的水草藤。
环目扫视,北面的塘壁略略泛白,藤蔓凌乱。她走过去摸到了上面整齐的垒石,干燥略有晃动。
程江直愣愣的跟着,不时的扫过周围。
沈青径自转上了青石桥,桥不算长,但是因为地势低,筑的极高。沈青低头看向池面,心里不由得瑟缩一下。
但是很快,冷静重新占据,她低头观察桥面,因为潮湿,除却有人走过和经常触碰的地方,其他处亦是绿油油一片。
独独在中间桥栏下端,像是人的头顶薅秃了一块,露出着了黑绿色的青石。
沈青观察的仔细,院墙处忽然人影一闪,程江机警,向沈青打了个噤声手势,循着那黑影追了过去。
程江一走,不知因何,周遭的空气好似突然凉了下来。
沈青虽然不信鬼神,可是想起白日里秋霜听来的这园里如何如何闹鬼,心头不免发毛。
她摸了摸腕子上的九曲镯,感受到那丝冰凉,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
沈青歪着头重新看向桥栏下秃了的一块,手放在眼前比量了下,越看越像是……
沈青专心,丝毫没听见背后靠近的声音。
突然,一只黑手在她的腰上猛然一推。沈青的站姿本就不正,这手力道极大,她的身形失衡,随之脚下一绊,整个人便坠下了石桥。
沈青恐惧,余光里只扫过桥上一个矮矮胖胖的佝偻身影。
“咕咚”一声,沈青虽轻,抵不过桥高,这落水声在空寂的夜里可谓是巨响。
三月末,池水依然冰凉,沈青扎进水里,头顶瞬间被水湮没,浑浊而腥气的死水无孔不入,沈青嘴里吐出一大串气泡,连“救命”两个字都没有喊完。
空气尽绝,沈青双手无力挣扎,眼前团墨一般。她的脑子里好似有片刻的记忆闪回,狠狠的撞击着她的脑子,头疼欲裂。同时,池水的寒气包裹,冷入骨髓。
她在失去清明前,只来得及在脑子里想过一个名字。
她腕子上的九曲镯迅速脱解而下,环绕在她周围,身上折射出丝丝缕缕的绿光。
突然,池塘里又是“噗通”一声,一团水流裹着一片堇紫飞练急速向她涌来。
一只大手急急地环住了她的腰,飘摇如团墨的头发肆意纠缠。那人眯着眼睛看了迷离晕厥的沈青一眼,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托起她的头,略一迟疑,便低下头去覆上了她的唇。
一口鲜活的空气拉回了沈青濒临散乱的意识,因为寒冷,她的身体蜷缩如婴儿,好像是感受到点温热,她本能的靠近,环抱而去,想汲取更多。
原本恣意的紫色身形蓦然一滞,吐纳空气的嘴唇轻轻抖动,过了片刻,才抱着怀里的人浮上了水面。
落于桥面,外面的微风一催,沈青的胳膊环的更紧了些。
紫衣男子感到腰上的桎梏,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这倒像是我被占了便宜。”
很快,他感觉到怀里人身体的异常,他举起手蓄了蓄内力,最终叹息一声,手指落于沈青风府之处一点,摧动了她的神府清明。
沈青悠悠醒转,睁开迷离的眼睛,入眼便是一张精美绝伦玉瓷般的脸,陌生,好像又有点熟悉。
反应了一刻,她忽的瞪大双眼,可是一张口,又被一口未吐出的脏水呛咳了。沈青扭头吐水,又惊诧的发现,自己竟然紧紧的搂着这人的腰!
顾不上自己的寒症,沈青弓着虾米一般的背,抖得筛糠一般,松了手强撑着往后挪了挪,狼狈又倔强。
紫衣男子淡然一哂,嘴角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即便长发贴着脸,也丝毫没有盖住他如狐狸般精美的样貌。
他站起身,眺望着墙外,耳闻一声微弱的鸟叫。
“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紫衣男子低头看向落汤鸡一般的沈青,嘲笑道。
沈青暗暗撇了撇嘴,看向桥头,一个横陈在地的矮胖子,是个凶恶的老妪。沈青想起秋霜的描述,知晓这便是那个所谓的陈妈妈。
这石桥高约两丈,她此番落水应是不小的动静,可墙外宅内依然安寂,师兄素来谨慎此时竟还未回来。
沈青抬眼,瞥向头顶。紫衣男子恰恰低头,双目对视,沈青即刻收回探询的目光。
紫衣男子背过手去,只一眨眼,人已经站在了墙顶。他回头望了一眼,捻了捻指腹上的油彩,嘴角一勾,随即消失不见。
不消片刻,院墙门口出现了气喘吁吁的程江,他看着沈青的模样,吓得面色苍白。
“青儿!”
程江忙的跑了过来,看她抖得面色发紫,忙的脱了外袍把她裹了进去横抱而起,往外跑去,一边抱歉的解释,
“我本欲看来人是谁,可是追了几个起落那人消失不见,这院子并不大,我却找不到了回来的路……”
沈青心如明镜却不及细想,窝在程江的怀里,虚弱的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