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风花雪月下的剑影刀光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大唐气象!

李林甫自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入主相位，在宰相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

他虽以打击异己为己任，挡下了无数竞争对手，一度风光无限。无奈这世上只有永恒的权力，没有永恒的权臣！

随着光阴流转时过境迁，他对朝局的把控逐渐变的力不从心，一家独大的势力格局有所松动。

玄宗身边的元勋家奴，新近得宠的杨贵妃家族以及让玄宗一掷千金的敛财能手，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让李林甫疲于应付，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天宝七年（748年），玄宗加封左监门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为骠骑大将军。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大将军”一职始于击破匈奴的名将卫青，而“骠骑将军”则是汉武帝专为霍去病所设，位置高于三公。隋唐时期，品阶虽有所下降，但仍是武将当中最顶级的荣誉称号。把骠骑大将军授予高力士，体现了玄宗对这位元勋家奴的充分肯定。

高力士跟随玄宗已经很久，朝廷内外对他都很敬畏。太子称他为兄，亲王尊他为翁，驸马们则直接喊爷。甚至连李林甫、安禄山这些不可一世的权臣，也都是有了他的推荐才得以上位。

他家资雄厚，多到无从计算。曾在长安自费修造宝寿寺，寺院铜钟落成那天，高力士设斋庆贺，满朝文武无一缺席。参加的人每敲一次钟，需布施百缗钱。许多官员借机讨好，多的敲击二十下，少的也不下于十次。

然而他生性宽和，少有过失，且从不恃宠而骄，因此玄宗对他始终荣宠有加，就连一向爱挑刺的士大夫群体，也没人对他反感。与中、晚唐以后那些飞扬跋扈的宦官相比，高力士真是难得的可爱！

如果说高力士受益于他的宦官身份，那么杨氏家族则在贵妃娘娘的光环掩映下，让玄宗高看一眼厚爱十分，红到发紫。

杨贵妃的远房堂兄杨国忠（原名杨钊），自打凭借杨氏姐妹步入仕途，靠着他在市井中磨炼出的圆滑头脑混的风生水起，不论是玄宗还是李林甫对他都欣赏有加，一路提升至度支郎中兼侍御史。不仅破获了众多要案，还为玄宗聚敛了大量钱财。

这样的人玄宗怎能不用，自高力士担任骠骑大将军之后，让他兼领十五使，又升任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集“监督各司、弹劾百官、财政赋税”三大权力于一身。

中唐学者苏冕在评价此事时，曾痛心疾首的写道：“朝廷设置官职，应当各有所司，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自从奸臣公开言利求取恩宠，盘剥百姓聚敛钱财，编造数据虚示繁荣。皇上心浮气躁更加奢侈，人民怨恨引发祸事。百官空守其位不干实事，享受厚禄无所作为。”

“宇文融首开其端，杨慎矜、王鉷紧随其后，杨国忠终成大乱。孔子曰：‘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说的实在对极了！”

经过多年发展，当时州县都很富裕，仓库储存的粮食、布匹数以万计。杨国忠奏请各地把米粮卖出，换成布匹这样的轻货，又让各地把田租变成布帛运送京城，国库货物充盈，古今难比。为了显摆政绩，杨国忠多次请求玄宗视察。

天宝八年（749年）二月，玄宗应杨国忠之请，带领百官参观国库，惊喜之下狠狠表扬了杨国忠，赏赐给他紫衣金鱼。

玄宗由此认为国用丰足，不缺钱了！原本出手大方的他，更加视金帛如粪土，开支愈发毫无节制。

眼见杨国忠得势，李林甫手下的“金牌打手”吉温转而投靠于他。

吉温从天宝元年跟随李林甫，帮他干了不少脏活，但因李林甫心胸狭窄，不允许别人超过他，长久没有得到提拔使用。功利心极强的吉温心有不甘，遂向杨国忠出谋划策，帮他扳倒李林甫。

吉温是法官出身，最擅长的就是罗织罪名。

和平年代，打击政敌通常有两大手段，一为诬人谋反，二为贪污受贿。诬人谋反牵连太广，费时费力，且风险很大，搞不好会反噬自身。至于贪污受贿，李林甫手下那帮人屁股都不干净，对他们的底细几温掌握的清清楚楚。

于是，他主动向杨国忠提供线索。没多久，李林甫的两大干将，刑部尚书萧炅、御史大夫宋浑相继因贪污罪被贬黜外地。

像杨国忠这样的远房亲戚都能如此显赫，杨贵妃的三个姐、两个哥豪横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杨家基因优秀，三个姐姐也和她们的妹妹一样才貌俱佳，经常出入宫禁，得到玄宗宠幸，加封杨贵妃大姐为韩国夫人、二姐为虢国夫人、三姐为秦国夫人，权势震动天下。只要她们进宫做客，即便如玉真长公主这样的皇亲都要起身让座。

三位夫人与贵妃的两位堂兄杨铦、杨锜五家人，一旦要办什么事，各地府县官员争相奉迎，来的比接受皇上旨令还要快。前来拜访行贿他们的人，多到踏破门槛，家中每天热闹的如同集市。

他们比着修建府宅，一间客厅的费用动辄千万。落成之日，只要看到不如哪家，立刻拆毁重来。虢国夫人尤其放恣，竟然明目张胆的抢夺前宰相韦嗣立府第，仅赔偿给他家中田地十亩。

天宝十年（751年）正月十六，杨家五大亲戚夜间出游，在西市口遇到了玄宗爱女广宁公主。双方各不相让，杨家奴仆挥鞭就打。公主受到惊吓跌落马下，驸马程昌裔前去搀扶，身上挨了数鞭。

公主哭着去找老爸玄宗告状，玄宗下令处死了几名带头的杨家奴仆。然后归罪于程昌裔保护不力，将他免去官职，把公主改嫁给了苏克贞。

至于杨家五人，别说受罚，连问都没问一句！

在这种奢靡风气的带动下，朝廷权贵掀起了比着花钱、可劲造钱的热潮。

为了体现忠诚，他们以向玄宗进献珍奇食品为时尚。玄宗专门安排宦官姚思艺为进食使，负责评定优劣。

进献的食品从山珍到海味无所不包，一盘珍馐的价值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的全部资产。

中书舍人窦华在退朝时恰好碰到一位公主进食，街道上站满了手捧各类食品，等待检验的奴仆。窦华小心翼翼的穿行于他们之间，上百宫廷宦官拿着大棒呼喝着要打他，窦华侥幸逃脱。

中书舍人官阶虽不高，但位置很重要，遇到这帮奴才却连讲理的地方都没有。可想而知，当时的朝政已经混乱到什么程度！

天宝十一年（752年）二月，李林甫提议禁止劣币流通。这项措施名臣宋璟早在开元初年就曾做过，是件得罪权贵却对百姓有利的事。

当时的江、淮一带劣币泛滥，富商们时常用一枚良币兑换五枚劣币，再拉到长安使用，市井民众受害匪浅。李林甫为解决这一问题，责令长安富商务于一个月内将手中劣币上交，逾期不交者处以重罪。

从身上割肉的事富商们哪里肯干，他们聚众喧哗，在街面拦住了杨国忠的马车向他申诉。杨国忠告诉了玄宗，玄宗当即收回成命，劣币照常流通。

从这件事上看，李林甫并不是只做坏事。从政多年的他很清楚，要想维护统治阶层的既得利益，就不能把百姓逼的太惨。单凭这一点，比起无赖出身、只知溜须奉迎的杨国忠就要强出百倍！

户部侍郎、御史大夫、京兆尹王鉷是继李林甫、杨国忠之后，另一位获得玄宗青睐的重臣。他得宠的原因也在理财，与半路出家的杨国忠不同，他长期执掌户部，是财赋方面的“专家型”人才。为了充分发挥他的“敛财”作用，除上述官职外，玄宗还让他兼领二十余使。

由于工作任务过重，他把办公地点设在自己府宅旁边，每天案头上各类文件堆积如山，官吏们想找他签个字，好几天都排不上号。李林甫虽说忌恨他，因他对自己十分恭敬，一直没有忍心加害。

王鉷身处权力核心，作风比较低调。他家里人却没他这样的觉悟，张狂到令人发指。

王鉷的儿子王准与李林甫之子李岫是同事，王准经常欺辱李岫，李岫不敢抱怨一句。

一次，王准在街上看到了驸马王繇。王繇远远下马，向他跪拜施礼。他拿出弹弓瞄准王繇，打断了王繇头上的玉簪，看着惊惶无措的王繇哈哈大笑。

王鉷的弟弟王焊在户部任职，为人霸道无礼，目无法纪。曾向术士任海川询问他是否有王者之相，任海川担心坐罪，吓的逃出长安躲避起来。

王鉷生怕此事泄露会影响到他，派人抓到了任海川，随便安了个罪名将其活活打死。

王鉷府中司马韦会，与驸马王繇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私下向人谈及此事，被王鉷指使长安县尉贾季邻收捕入狱，勒死了他，王繇竟不敢吭声。

王焊与龙武卫邢縡关系亲近，两人谋划刺杀龙武将军，然后兼并他的军队，杀掉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

在预定刺杀时间的前两天，有人告发了他们。玄宗当着王鉷的面把举报信交给了他，让他带人收捕。王鉷料想王焊一定在邢縡家里，提前让人把召回。傍晚时分，才派贾季邻缉拿刑縡。

邢縡住在金城坊，贾季邻带队前来，邢縡伙同数十人手持武器拒捕。王鉷、杨国忠相继率兵赶到，邢縡等人一边格斗一边高呼：“不要伤了王鉷大夫的人。”杨国忠误以为王鉷与他们有关联，不敢上前。

邢縡借机杀出重围，跑到皇城西南角，被高力士统领的四百飞龙卫所杀。

事后，杨国忠向玄宗反映王鉷参与此事。玄宗不信，李林甫也为王鉷担保。玄宗原本准备赦免王焊，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王鉷总该有个态度。于是让杨国忠找他，提醒他主动上表请求惩治王焊，做做样子。没想到王鉷不理解玄宗的良苦用心，不忍心这样做，激怒了玄宗。

加上宰相陈希烈极力劝说玄宗，王鉷大逆不道，理应处死。玄宗随即指派陈希烈、杨国忠共同审讯，这一审不要紧，把之前任海川、韦会被杀的事都审了出来。

证据确凿，王鉷被赐自尽，王焊杖刑打死，两个儿子王准、王偁流放岭南，不久又下令处死。

主管部门在抄没王鉷家产时，用了数天时间还没统计完毕。

王鉷一死，他的所有官职由杨国忠接替。

王鉷是李林甫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的倒台说明了李林甫势力的弱化，连一向对李林甫俯首听命的宰相陈希烈，也开始与李林甫叫板。李林甫畏惧之下，辞去了兼领朔方节度使一职。

当初，李林甫看在杨国忠是杨贵妃族人的份上，对他很客气。杨国忠与王鉷曾同为御史中丞，李林甫却推荐王鉷做了御史大夫，引来杨国忠不满。

这次借着邢縡谋反一案，杨国忠逼迫邢縡在供词中攀扯李林甫与此案有关，还检举李林甫参与了朔方节度副使李献忠作乱，并找来陈希烈、哥舒翰作证。玄宗由此疏远李林甫，杨国忠贵震天下，与李林甫成了仇敌。

杨国忠曾经指使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上表，让他兼领剑南节度使一职。期间，南诏被当地官员逼反，数次进犯剑南，蜀地百姓要求杨国忠到任镇守。

李林甫以此为由，力请玄宗派他过去。杨国忠只得上路，临行前，向玄宗辞行，哭着说自己此行必被李林甫所害。玄宗安慰他：“你只是暂且到蜀地处理军务，朕在长安等你，回来一定用你做宰相。”

谁知杨国忠刚到蜀地，李林甫病重垂危，玄宗下诏把他召回。一到长安，他先去探望李林甫，拜倒在李林甫床前。李林甫流泪对他说：“林甫就要死了，您必定会做宰相，我身后事就托付给您了！”

看着这位躺倒在床，奄奄一息的权臣，杨国忠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天宝十一年（752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李林甫病故，结束了他勾心斗角的一生！

杨国忠接替李林甫荣登相位！

玄宗晚年自恃天下太平，深居宫中一门心思的享受生活，政事全权委托李林甫。李林甫极力讨好玄宗身边人，一味迎合玄宗心意，用以巩固自己地位。

他杜绝言路，不让群臣接触玄宗；他嫉贤妒能，极力排挤贤臣良才；他屡兴大狱，杀戮放逐高官重臣。自皇太子以下，对他都畏惧万分。他执掌相权十九年，把好好一个开元盛世搞的万马齐暗，最终引来天下大乱！

李林甫是大唐由盛转衰的重要推手，一百三十多年的无上荣光即将过去。兵戈起处，狼烟四起。破瓦残垣之下，尸横遍野之中，谁还忆得起曾经的绝世丰华！

面对此情此景，不知深埋于地下的他，可有一丝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