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武周酷吏的最后疯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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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变化总在无声中酝酿

从光宅元年（684年）开始，武则天历时十三年，利用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一干酷吏，通过告密举报、罗织陷害等方式，对李唐宗室、朝廷勋贵等异己力量进行了残酷打压，终于在天授元年（690年）九月称帝，建国为“周”。

女皇即位、武周问世，标志着朝中政治生态也开始从特殊时期转入正常模式，变化在悄无声息中酝酿。

天授二年（691年）正月，御史中丞李嗣真就酷吏肆虐一事，上疏指出：

“当前告密举报过滥，且大多查无实证，臣担心有奸佞之徒在离间陛下与群臣关系。古时遇有重大案情，公卿大臣都可参与审判。形成判决意见，帝王还会三次赦免，无异议方可行刑。近来法官往往单独审讯，一经判决立即执行，根本不允许重新审定。长此以往，权柄势必旁落酷吏手中，一旦有了冤假错案，又有谁能发觉查究！况且让这些官吏借助帝王威严，执掌生杀大权，把国家利器假手他人，恐怕会为社稷带来无边祸端。”

这是武则天称帝后接到的首份针对酷吏冤案的奏折，她虽没采纳，却也未对李嗣真做出追究。只是李嗣真不知道，他因这番劝谏，已被酷吏恨之入骨，找机会要陷他于死地。

凡事都有过程，特别是想要扭转一些坏的习气，往往更难。多年积累下的痼疾，不可能在短期内予以根除。酷吏仍在肆虐，冤案仍在盛行，诬告仍在持续，只是针对酷吏的惩处也一并展开。

不久，尚衣奉御（管理皇帝御衣的官员）刘行感遭侍御史来子珣诬告，被杀；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积因罪被杀。

宰相史务滋与来俊臣共同调查刘行感一案，来俊臣奏告史务滋与刘行感关系亲近，想平息此案。武则天令来俊臣一体查办，史务滋畏惧酷刑自杀身亡。

有人举报尚书右丞周兴参与丘神积谋反，来俊臣奉命调查。周兴堪称武周“酷吏元首”，很多瘆人刑法都是由他所创。

一天，来俊臣与周兴审完案子坐在一起吃饭。来俊臣谦虚的向周兴请教：“有个嫌犯死不认罪，您给出个主意吧！”

周兴笑着支招：“这简单！你找个能盛人的大瓮，用炭火烧热，让囚犯进去。保证你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来俊臣当即令人取来大瓮用火烧热，冷笑的对周兴说：“有人举报老哥，请兄入瓮吧！”周兴顿时面如土色，叩头请罪。

周兴依罪当斩，武则天赦免了他，改为流放岭南，途中被仇人杀死。

周兴、索元礼与来俊臣均以残暴着称，周兴、索元礼前后害死数千人，来俊臣手中也有千余条性命。武则天为平息众怒，处死了索元礼。因朝中仍有异己力量，留下了来俊臣。

八月份，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遭人举报，来俊臣前往调查。

张虔勖知道跟来俊臣说不清楚，便跑到徐有功那儿申诉。徐有功与来俊臣同掌刑狱，为人宽和，从不滥杀无辜。来俊臣大怒，令卫士用乱刀砍死张虔勖，将他首级割下示众。

九月初八，来俊臣又去审讯岐州刺史云弘嗣。他根本不容云弘嗣解释，直接砍下云弘嗣首级，编造供词结案。

两起案件报给武则天，武则天不仅不问，反而褒奖来俊臣办事利落。朝中刚刚有所和缓的氛围又变得紧张起来，没人再敢随意说话。

与此同时，九月二十六日，洛州司马狄仁杰因政声显着，被武则天选入朝中，提拔为户部侍郎。与工部侍郎裴行本一同参决政事，做了宰相。

此事意味着武则天在继续维持高压统治的同时，也开始任用贤臣治理天下。

武则天做了皇帝，废掉李唐宗室，重用自家亲族，建立武氏七庙，把儿子睿宗李旦降为太子，改为武姓。这让朝中投机者嗅到了权力味道。

中书舍人张嘉福唆使王庆之等数百人，跑到宰相府请愿，奏请改立武承嗣为太子。宰相岑长倩认为太子健在，不应持此议论，严厉斥责并责令他们散去。武则天又就此事询问宰相格辅元，格辅元也认为不妥。

岑长倩、格辅元因此得罪了武承嗣，遭武承嗣迫害诬陷。岑长倩奉命西征吐蕃，途中被召回，关入狱中审讯。

来俊臣在武承嗣授意下，胁迫岑长倩长子岑灵原，供出宰相乐思晦、司礼卿欧阳通、右卫将军李安静等数十人。欧阳通是硬骨头，遭受各种酷刑仍不承认，来俊臣索性编造供词奏报武则天。

十月十二日，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乐思晦等人坐罪被杀。

武则天召见王庆之，问他：“太子是我儿子，你为什么要提议废掉。”王庆之答：“如今是您拥有天下，怎能还用李氏后人做太子！”

武则天打发他退下，王庆之跪在地上哀求，就是不走。武则天给他一张盖有印章的纸条说：“你想见我，就拿这个给守卫看。”王庆之随即屡次求见，仍坚持改立太子。

王庆之这一做法严重干扰了朝廷秩序，也激怒了武则天，把他交由中书侍郎李昭德处置。李昭德恨透了这个投机钻营的无赖，将其拉出光政门，大声对朝臣说：“此贼想要废掉太子，改立武承嗣。”随即令人用刑杖打死了他。

李昭德借机劝谏武则天：“先帝是您丈夫，太子是您儿子。您拥有天下，应传位子孙以成就万代基业，怎能让侄子做后嗣！从没听过有侄子当了天子，会给姑姑立庙的道理！而且您受先帝托付，如果把天下交给武承嗣，那么先帝与您的血脉可就断绝了！”

儿子与侄子孰亲孰疏，这个问题并不难。武则天不糊涂，自然想得明白。李昭德这番话对武则天产生了重要影响，使她在临终前把权力还给了儿子，让大唐得以延续。

长寿元年（692年）一月初一，武则天接见由存抚使在各地举荐的人才，不问贤良一律加以录用。能力强的试用为中书舍人、给事中；稍弱些的试任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等职，大唐试官制度自此开始！

有人写了首“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qu,二声，指四齿耙）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的打油诗，讽刺官员滥用情形。

有个叫沈全交的举人觉得不过瘾，又在后面续了 “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两句，暗寓武则天不辨贤良。结果被御史纪先知抓起来，弹劾他诽谤朝政。

武则天笑着对纪先知说：“你们只要不胡来，又何必怕人说三道四，把他放了吧。”纪先知羞愧而退。

武则天虽然依靠广授官职笼络人心，然而遇到不称职的也会立即贬黜，或者加以惩处。她挟持刑赏权柄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当时的优秀人才都甘愿为她所用。

宁陵丞郭霸因谄媚武则天做了监察御史，听说直接领导御史中丞魏元忠患病，前往探望。为了体现忠心，他竟品尝魏元忠的粪便，还高兴的告诉魏元忠：“您的粪便如果发甜，那得好好诊治。现在却发苦，说明病情不重，您无须担心。”

魏元忠对他非常厌恶，逢人就讲这件事，把郭霸搞得颜面无存。

【02】狄仁杰智斗来俊臣

朝廷风气日渐好转，来俊臣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如果天下太平，哪里还会有他们这种人的市场！他必须到处挑事，把无事整成有事，把小事搞成大事，让高高在上的武则天永远心存危机，这样他才可以过的风生水起。

他做下个大局，诬告宰相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崔宣礼、魏元忠与提升到潞州做刺史的李嗣真谋反，把他们一股脑牵扯进冤狱中来。

就是这些贤良官员的存在，朝廷风气才会好转。要想把水搞浑，必须让他们远离朝堂，永远失去发言的机会。

为了让他们主动承认罪行，他提前奏请武则天降下敕令，凡坦白自己谋反的，可以免死。

审讯时，狄仁杰不等动刑即刻承认：“大周革命，建立新制。我是旧臣，甘愿接受诛戮。谋反属实！”

判官王德寿私下找狄仁杰商量：“尚书您认罪态度很好，已经免除死刑。我也想升个官做，烦请您在供词中咬出杨执柔，您看行吗？”

杨执柔是武则天母亲杨氏的亲戚，刚刚当上宰相。

狄仁杰看着他那副嘴脸，愤怒的说：“皇天后土在上，竟让我做这种肮脏事！”说完狠狠撞到墙上，血流满面。这一举动震住了王德寿，他惭愧的向狄仁杰道歉匆匆离去。

侯思止审讯魏元忠，魏元忠拒不承认。侯思止把魏元忠倒吊起来毒打，魏元忠挣扎着说：“侯思止，你要我的头尽管取。让我承认谋反，我宁死不从。”

狄仁杰看到狱吏因自己认罪放松警惕，撕下衣服写了封告状信，对王德寿说：“天热了，能否让我家人过来换件单衣。”王德寿答应了他，狄仁杰儿子狄光远顺利拿到告状信，以告密为由见到武则天，把信交给了她。

武则天召来俊臣问讯，来俊臣辩称：“狄仁杰他们下狱，臣没有动他们分毫，连吃住都安排的很好。假如没有造反，他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武则天让近臣周琳前往查看，来俊臣令狄仁杰等穿好衣物，在西墙站成一排等候。周琳害怕来俊臣报复，吓得连头都没敢抬。来俊臣让人以狄仁杰名义写了封谢死表，交周琳呈报武则天。

乐思晦之子未满十岁，因父亲被杀送到司农寺为奴。他虽年幼，却也知道“只要宣称告密，任何人不得过问拦阻”这一政策，便以告密为名找武则天申冤。

他哭着对武则天说：“臣父已死，臣家已灭，陛下您被来俊臣这帮酷吏所欺，不信臣的话。臣请您在朝中选几位您信任的忠臣，说他们谋反并交给来俊臣审，肯定没人敢不承认自己谋反。”

武则天见一个小孩子都这么说，对来俊臣不禁产生了疑虑。她召见狄仁杰等人，问道：“你们因何承认谋反。”

狄仁杰答：“我等如不承认，恐怕早已死在酷刑下了。”

武则天问：“为什么要写谢死表。”

狄仁杰答：“臣从未写过。”

武则天知道其中有诈，赦免了他们罪行。将任知古贬为江夏令，狄仁杰贬为彭泽令，崔宣礼贬为夷陵令，魏元忠贬为涪陵令。裴行本、李嗣真流放岭南。

来俊臣与武承嗣一再请求处死他们，武则天不准。来俊臣又请求处死裴行本，徐有功在旁看不下去，插话说：“万岁有好生美德，俊臣你如此做法，是想陷陛下以好杀之名吗！”来俊臣这才悻悻作罢。

眼见阴谋没有得逞，来俊臣又去向左卫大将军泉献成索贿，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恼怒之下，来俊臣诬蔑泉献成谋反，下狱勒死了他。

泉献诚是高句丽宰相渊盖苏文之孙，高宗时归顺大唐，武则天对他很欣赏，却因此横遭惨死。

所谓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来俊臣一个跳梁小丑再使劲折腾，又怎能挡住人们求治、求安的发展大势！

【03】猫与鹦鹉怎可共存

见证了这次差点成行的冤狱，武则天心有所感，对自己当初鼓励告密的做法产生了动摇。

右拾遗张德的老婆生了个男婴，他偷着宰了只羊，宴请同僚庆祝。席间，有个叫杜肃的小官为求升职，把一块羊肉悄悄装入怀中，举报张德违背禁令杀羊。

第二天朝会，武则天询问张德：“听说你生了男孩，恭喜啊！”

张德不明所以，跪拜告谢。武则天接着说：“从哪里来的羊肉。”张德惶恐认罪。

武则天说：“你不用害怕，朕虽禁止屠宰，但喜丧大事不在此例。然而你今后招待客人，也应慎重选择。”随即拿出杜肃的举报信交给张德。散朝后，满朝文武对杜肃侧面而视，都想往他脸上吐唾沫。

万年县主薄徐坚鼓足勇气上疏，指出：“过去死刑，需三次核实，方可行刑。而近些年，审讯者只要得到口供即可处死。人命关天，死后不可再生。万一含冤，却落个全族抄斩，怎不令人痛心！这非但不足以铲除奸佞明正典刑，反而会助长搬弄是非的恶习，使人们质疑朝廷。臣希望能废除这种习气，依法行事。选用执法公平，被百姓称赞的贤良；斥退办案苛酷，不合人心的官员。”

兵部侍郎李昭德也密报武则天，指出武承嗣等人权力太大。武则天说：“他是我侄子，所以才用他为心腹。”李昭德答：“侄子与姑姑，能亲过儿子与父亲吗？儿子仍有弑父篡位的，何况侄子！现在武承嗣既是陛下侄子，又有亲王爵位，还执掌宰相权柄，权力等同国君。长此以往，臣恐怕您今后都无法安坐帝位了！”

武则天猛然警醒，下诏免去武承嗣、武攸宁、杨执柔宰相职务，不让他们参与朝政。同时任命崔元综、李昭德、姚令璋、李元素、崔神基、王璿为宰相。

武承嗣在武则天面前诋毁李昭德，武则天说：“我任用昭德，才能睡得踏实。他是为我做事，你不要再说了。”

当时酷吏恣意妄为，百官无人敢得罪，只有李昭德在朝堂上与他们公开抗争。

武则天喜好祥瑞，有人献了块刻有红色文字的白石，李德昭问他祥瑞在哪儿，他说：“因为有颗赤心。”李德昭怒骂：“这块石头有赤心，难道其它石头都要造反吗？”左右朝臣哄堂大笑。

还有个叫胡庆的，用红漆在龟腹上写下“天子万万年”五个字，跑到朝廷奉献。李昭德用刀轻轻一刮，红漆脱落。奏请以欺君之罪，交付司法部门。武则天笑着说：“他并无恶意。”让人打发走了他。

武则天养有一只猫，让它与鹦鹉相处，拿到朝堂上给百官看。她寓意很明显，猫是酷吏，鹦鹉代表群臣，有她的驾驭，两者完全可以和平共处。谁知时间一长猫饿了，抓住鹦鹉就吃。群臣低头忍笑不语，武则天羞愧难当。

从垂拱元年（685年）起，武则天任用酷吏，前后诛杀李唐宗室数百人，大臣数百家，刺史、郎将以下不计其数。每次新任一名官员，宫中婢女都会私下议论：“又来个找死的。”果然不到月余，便会因各种罪名遭到逮捕，甚至诛灭全族。

由于武则天鼓励告密，前来告密的人应接不暇，连她也倍感厌烦，便派监察御史严善思核实。经查，共有八百五十余人举报不实，全部坐罪严办。

这一举动，使得那些专以陷害他人为业的奸佞之徒气焰顿消。于是，他们联合起来构陷严善思，将严善思流放驩州（今越南义安省荣市）。武则天知道了此事，赦免严善思罪行，把他重新召入朝中。

右补阙朱敬则上疏，认为武周既已问世，人心业已安定，应当崇尚宽和，堵塞罗织罪名的源头。

侍御史周矩上疏，指出：“分管刑狱的人以虐待嫌犯为荣，他们或残酷折磨嫌犯，或成晚不让嫌犯睡觉。嫌犯不是木头，为了不受折磨，宁肯承认谋反。既然天下太平，这些人又何苦造反！难道被告的都是英雄，都想做皇帝吗！愿陛下明察。”

武则天接受了两人意见，讼狱开始有所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