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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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卦六爻讲述了陶渊明辞官归隐，采菊东篱、种豆南山的动人故事。

陶渊明（365年—427年）是寻阳郡柴桑县（今江西九江）人，名潜，字元亮，号五柳先生，后人称靖节先生，被誉为田园诗派鼻祖、隐逸诗人之宗。

他生于东晋，死于刘宋，东晋朝太尉、都督七州军事、长沙郡公陶侃是他的曾祖父。他的爷爷陶岱官至散骑常侍，他的外公孟嘉是东晋名士，深受庾亮、桓温等人器重，曾任江州别驾、征西参军等职。

以陶渊明的家世和才学，他完全有能力入朝为官。四十岁之前，陶渊明曾先后担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等职。当时的镇军将军是刘裕，这意味着陶渊明曾经在刘裕军中当过差。

公元405年8月，陶渊明任彭泽县令，相当于现在江西省九江市彭泽县县长。级别虽然不算太高，但已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官职，而不再只是一名小吏。

有人说，陶渊明是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当这个县令的。这种说法纯属扯淡。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这话一半是自谦，一半是因为相比高门望族，他肯定是不富裕的。

陶渊明还提到，这个小小县令是他叔叔推荐而得，且他“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这意味着这个县官是可选的，他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由此可见，他叔叔的官位一定不低。

无论在哪个年代，四十岁的正县级干部都是收入相对不错而且很有前途的，更何况陶渊明还有祖荫可恃呢？但他还是只当了八十多天县令，便挂冠而去，从此归隐田园。

这又是为什么呢？

陶渊明早就无心官场了。

在东晋一朝，郡太守会安排特使到各县巡视，这个负责巡视的官职叫作督邮。督邮的品级并不高，却能在太守面前说上话。县令们若想在太守心中留下好名声，就得好酒好肉、金银财宝伺候着督邮。

陶渊明本视功名富贵如浮云，当督邮来到彭泽时，打算便装前往拜见。不料县吏拦住他劝告说：“大人，参见督邮要穿官服以不失体统，否则他可能会乘机对大人不利。陶渊明闻言叹道：我不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人折腰！于是解印辞官。

但陶渊明非常注意分寸。他辞职的理由是：远嫁武昌程家的妹妹去世，他想尽快赶去吊丧。“无妄，往吉。”他不妄言，为彼此留有余地，这当然是对的。

而真实的理由是什么呢？答案还在《归去来兮辞》中。

除了妹妹早逝的原因外，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富贵不是陶渊明所求，修成神仙也是没有希望的。不如趁着美好的时光，独自耕种、呼啸和吟诗，乐天知命地走完人生旅程。

所以他早早辞官，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但他的耕种技术实在算不得高明，而且似乎还有些懒洋洋，颇有些在钓不在鱼的意味。他种豆南山下，结果是草盛豆苗稀，地里长满了杂草，豆苗却没有几棵。他种苗在东皋，结果是苗生满阡陌，禾苗都长到田间小路上去了。懂行的都知道，在田埂上的稻子长势再怎么喜人，因为吸不到足量的水份，产量总归是有限的。

但陶渊明是快乐无忧的。他“不耕获，不菑畲。”无需用心耕种也有收获，不用努力开荒，也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而且居住环境看起来还很不错：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家门前门后有榆树，有柳树，有桃树，有李树，远处村舍依稀可见，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炊烟。自家的狗不时在深巷中叫几声，自家的公鸡则扑楞楞飞到桑树上打鸣。他带月荷锄归后，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酾上他亲手新酿的美酒，炖一只小鸡招待隔壁邻居。

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要太闲适，太美好。

但是在公元408年6月，不知为何家中突发火灾，因为天气炎热，风又很大，草屋八九间很快被大火烧光光，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陶渊明一家子没有地方住了，怎么办？一宅无遗宇，舫舟荫门前。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艘船，把船翻过来让船底朝天，一家子暂时住在船下面来遮蔽风雨。这当然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有理由相信，陶渊明很快又重新修建了房子。

按照陶渊明自己说的，房子可能不太好：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简陋房子空空荡荡，遮挡不住寒风和烈日，但宅子边上种了五棵柳树，看起来也挺风雅宜人。

公元415年，朝廷征召陶渊明为着作佐郎，他“可贞，无咎。”他称病不久，坚持归隐田园，这当然没有毛病。

时逢乱世，他的生活已经不太富裕，但是幸好他有很多好朋友。

公元418年，王导的曾孙王弘任江州刺史时，专程来拜访陶渊明，陶渊明称疾不见。“无妄之疾，勿药有喜。”王弘打听到陶渊明准备去庐山游玩，便和他的老朋友庞通之等人半道携酒相候。陶渊明爱酒如命，当即开怀畅饮，这种意想不到的病压根不需要吃药，喝几杯酒就好了。王弘自此与陶渊明结交，并曾多次接济他酒米。

公元424年，南朝宋文坛领袖、陶渊明的忘年之交颜延之外放为始安太守，赴任途中专程来浔阳拜访陶渊明。此时的东晋已山河破碎，面面相对却已物是人非。颜延之不再是东晋故人，而是刘宋新人。两人在陶渊明家中饮酒，自晨达昏。临别时，颜延之怅然留钱两万给陶渊明。陶渊明一分钱没留下，但也没拂好友之心，他把两万钱全部存在酒家，专门用来饮酒。

公元427年，南朝宋开国元勋檀道济慕名前来看望陶渊明，赠以美酒美食并劝他出仕，陶渊明拒绝了他的出仕邀请和酒食。

这就是隐士陶渊明的风骨和气节。所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淡泊自首的陶渊明原来也有金刚怒目时。

他是东晋人，可以归隐生活于故国国土，但若入仕篡晋而立国的刘宋，则是“行有眚，无攸利。”必为当世所不齿，而后世也必然再无如清风明月一般的陶靖节。

陶渊明无力改变刘宋篡晋的现实，只能借助诗文抒写情怀，他《桃花源记》中塑造了一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然而，如此美好的世外桃源“后遂无问津者”，这是寄寓于平淡语句中的无穷家国情思。如此高人，又怎么可能委身刘宋？

这一年，陶渊明溘然长逝于浔阳，友人谥为“靖节”，名至实归。

相传陶渊明嗜酒，逢饮必醉。他若是喝醉了，就会对来访的客人说：我醉了，想睡了，你先离开吧，明天有酒再来。唐代大诗人李白同样嗜酒，以此为题作诗曰：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醉是陶渊明的醉，琴是陶渊明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