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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陈左相殿试做梗,弘璋律牢狱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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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郑怜走在前,好似要向前回忆一番,顿了一顿,皙白色脸膛向上扬了扬,把个脑袋向后转,老气横秋一副老儒像。

“只是心里生了狭气,随意涂鸦罢了,原来也有一些,驿里人择平庸一首,只在廊柱上刻了罢了。”

子惕点头,眯了眼思索一番,侧目却瞧见两个青衫襦袍的学子掩着衣袖背着郑怜切切察察,便收了手里递出的手札,恍然大悟似的喃喃,“原来如此。”

郑怜慰心一样慢慢颔首,望两个青衫生,心里不爽气,只把心中不平的气息压在腔里,好一番滚烫。

众人推推搡搡到了京城,今年是个特别的试会,殿贡试喜聚一方,京城里无挑的一群学生儒子,在街井打拱鞠礼的甚是。

众学子在进京便散了个精光,只是子惕一路缄默,只是将眼脚向前动。

愈是临近京城,心里愈是不安。

林纾管家带走了陈另,尚书府侍卫也拽走赵社,赵社一路哭喊着被塞在小轿里,飞也似的跑开了去。

子惕是寒考头魁的贡生,需净了俗气,由考师领了入行宫。

抒香一日,方可进殿会考。

子惕见两个考师生得鼠目獐头心中顿时冰似的半凉。

二考师领子惕在行宫迂曲的走,在行宫之中一步一停。

原来是对着行宫之中华丽之景迷得找不到路,愣是七拐八拐了许久。

子惕随二人走,见二人时时把头转来向后看,夹无棱角的细眼,好似垂涎的看一枚口食一般。

子惕心中明了,想来是那铁磁般的恶狼,正是在思索如何寻个理将他坑杀!

子惕却又念起陈另来,先前在驿站会面便哭着脸要抱他,只把人拥的紧紧的。

适才子惕收缀物什之时,竟发现书箧中缺了一本自著的小本集子。

如今想来,定是陈另在丞相那处窃听了甚么,也同赵社交代了个干净,二人合着偷了他的集子!

子惕心中着实又气又急,他们二人终是稚气,意想面圣澄清,若此法可取,长夫子何必考时称病辞务?

想此次殿试,非九死不得一生!

两个考师手里擎着一件东西,原来在手里是没有的。

子惕看那东西,竟然是一件镶了金的小玉炉,子惕房里也有一件如此小巧的玉炉,玉炉顶也正是一圈细碎的蟠龙纹样。

那是子惕上曾祖父在朝为相时匀帝赐下的宝物,乃匀帝提了刻刀一笔一笔刻下的诫训,炉内刻有九十九字小令。

炉外则是诫文三百八十六字。

子臣炉刻为人臣之道,子君炉刻当人君之理。

头顶是四方的天,繁盛之地骨冢森然,园里骄艳的花也那般可憎。

“你是哪里来的宫奴,意拦一甲状元的青天道!”

惊石水进似的声将子惕唤回神志来。

待定了眸色,前头玉石板上一个小年纪丫繁颤巍跪着,顺着眉抖着声回话:“奴婢……原是兰妃主子宫里的,”

二人一听,兰妃,不是前些日子失了宠,被天家一丈白绫挂了孝的破落户么?

顿时忘了身份,竟在一旁奚落起那奴婢来。

“原来是丧家之狗,难怪一身穷酸似的衣饰!”

那丫鬟一听,竟腾起身,擎着臂膊掌掴了两人,口中怒喝,“敢污辱当朝天子!”

二考师被那一掌掴得不分东西,呆着精神瘫在地上,莫约是脑里发昏,再也想不起来。

那奴婢睨着眼将两人宫绦解下来把头发同手足困作一团,叫人摆在石板中央。

子惕放在中央瞧够了闹剧,身了直便走。

那宫女立在亭下,见子惕要走,欲上前喊,却见那右桌上一枚小玉环、一鼎玉炉及一排采了绿叶慢慢写下的字。

宫女不敢怠,忙叫人将二人偷来的玉炉送到御书房里放好。

自己则用那玉环磨去了石桌上小排绿字。

夜里迷蒙的分不清东西,婳笄一面绣着锦,一面将澂夫子写的字用檀粉细细排了印在玉简里。

今是夫子受邀,要同澹濮山钰覃天尊码一盘棋,却只与婳笄说了要摆,未曾讲要下子。

想来澂夫子是要回来给她讲礼的,便不敢恣睢了向外。

只把集子收好了施法铺在玉简上,以备夫子日里授课业用。

婳笄自小与姐姐跟随夫子左右,澂夫子虽是文人大儒,在刺绣面竟也如鱼得水。

夫子教姐姐刺绣时,就要婳笄在一旁画图纹。

夫子的刺绣技艺一绝,就是一等的绣姑也不及。

之后姐姐拜王母做了师父,夫子便潜心教她礼义,夫子日忙夜忙

教导女画算的时候也少的紧,听夫子口气,那余下要教的,便是那天宫大殿上终日坐的玉帝了。

门外忽然又吹了疾风,竟将屋里一扇窗吹开来,劲风打在房里那八尺有余的桃树上,吹下的花瓣旋在房里,四里都是芳香。

婳笄放下绷子,把两个叫器似的格窗制住,头上是那放了清澈月光的斑驳的月。

婳笄撑着窗台,抬了凤眼看月光皎皎。

那清冷的月宫是有座冰玉砌成的广寒宫殿,也有一位绝色凄伤的嫦娥与终日捣药的玉兔。

可谁知晓那玉兔终日捣的药,其实是在为嫦娥疗伤呢?

嫦娥本体的月亮,将月光的清澈给了世间,兄剩下那斑驳的月痕,而非什么美丽的月桂呢?

“子惕……”

夜里忽地冷了,疾风如寂,消散在落在窗边一瓣花里。

丝丝凉意沁入窗格,拂在婳笄面容之上,似是皮顽,在双眸眼睫上落得丝丝,在月华下印出一片影在眼下。

“月华凉绮风微鬓,竹影寒灯雨轻丝。”

子惕用了漱盂,夜色便渐渐暗下来,身上是惯用的玄色寝袍。

时前濯了发,用了香,墨发水瀑一般披在肩上,眸如寒潭深邃,面若美玉雕工,修颀冷峻。

殿中灯如白昼,子惕于高案上坐了,面前叠了小丘一般的籍典,便是他日日不离身的箱箧里的。

这些看似毫无可值的籍典,是弘氏一族与那无了族的澂氏世代传承继续下来的宝物。

子惕一生,都预备了献身于此,未曾有过丝毫动摇。

所做之事一如蜉蝣撼树,功成之率更是海市蜃楼。

虽然一路有同行,但悉知一切的,惟子惕一人。

子惕一人在浩如烟海,茫茫黑夜之中,去寻求那萤火一般微不可察的东西。

如今,上天垂赐了婳笄,那般清明女子。

便是有悖人伦,子惕依旧不屑尊崇。

他本是桀骜性子,不服天地管束,虽处在边涧堂磨了性。

但骨子中的狂傲只是被覆了层薄弱宣纸,有了牵引,便再也制不住。

一如见了婳笄,一如他惧怕婳笄欺爱他,一如他知晓行宫底下的骨冢森森。

一旦有了眷恋,子惕恍如失水之鱼复得泉池,又再次见那泉池干涸,唯剩崩裂淤泥。

子惕恍然怕了,怕姬笄逐渐将他没在尘泥之中,她是妖,终归不是他这俗子凡夫,婳笄可以活到千百万岁。

骤然听得外户一阵阵簌响,子惕仔细收了籍子,理了衣裳便向窗边走。

原来这雨连绵,阵阵细腻,落在子惕面容,丝丝沁入心中,犹像那梦里携了幽香的姬笄。

子惕眼中竟是迷朦一片水汽,闭紧了凤眸,犹如掩去的不舍。

“漫路长寻始得果,可怜泪成枯骨思。”

子惕眼见夜空散了云,歇了雨,一轮斑驳明月俨然在天边挂住。

却依然投下清澈华光,竟将那阴黑之地也露在外。

细巧如珠,那便是粒粒沙石,被月华映出来耀光。

子惕怔着眸,扶窗的指骨苍白,骤然若失色。

婳笄与他,注定无法走在一起,纵使心意相通,也苍白无力。

他注定在牢中度过冷漠之苦,注定有缘相见,却无缘相守。

却不能如子惕所愿,教婳笄忘了他。

那是姬笄,是与子惕一般之人,故而,婳笄定会行他所行,做他所做。

婳笄便是如此一人,心怀天下。

一颗柔心之下是一枚七窍的权谋。.

子惕怕婳笄如他所料,也望婳笄如他所料。

他知晓,他于婳笄,那是唯一爱的念想,是婳儿一颗淳如天池的净澈爱。

可婳儿于他,不仅是爱,更是慰心的精神,更是子惕为天下百姓寻来的替代他的希望。

那是他利用婳儿的爱达成他的宏图大志!

“子惕?子惕?”子惕蓦然清醒,内顾无一人左右,便放了手在窗页之上,将其阖上。

回首才见烛泪多积在烛台上,房里滴漏声渐失。

子惕步步向前,似是使了千钧之力,终是伏在桌上。

许久不见动静。

子惕不敢把信留与婳笄,恐惧言辞不对,让姬算瞧出什么来。

子惕思索许久,还是将他忘得干净才好。

原来也无力相守,何苦支撑一份念想?

平白与婳笄添份心痛?

斑驳明月隐了形体在山里,只见一柄镰刀似的卧在山头。

子惕不喜他人近身,早让侍者取了漱用,身上寝衣也无甚用处,只将案上烛灯燃尽。

只消沐浴薰香,着了那青色儒袍,便再不是那桀骜世家。

子惕只要了一盅稀粥,两碟做了精细的桃片糕。

只一人在桌上慢慢用了,又要了火盆,将箱箧里籍子烧烬,收了灰烬放在香囊里裹紧。

侍奴都在房外侍候,只探了头往殿里瞧,便都诧异不已。

都厮觑着在背里切察。

只等了子惕从殿里出来,也不正眼瞧她们,好似青燕掠过一般,在朱红嵌了浮钉的门外消了迹。

子惕直身向前走,眸里尽是寒潭般的深邃,青石铺了的道旁皆是明丽的荣草,既无风也无动静,烈艳而无芬香,一路的苦涩。

子惕到那甚什“契德殿”时,四里一人也无,惟一个细条一般的太监在殿外倚在柱旁打盹。

周遭本安静如斯,突然见门里涌出一队亲卫来,直向子惕,拿枷子往子惕颈上一戴,押着人退在一旁。

只见一人被簇拥着徐徐进了门,挑着小眼看子惕,手把山羊须捋了捋,问道:“那枷里枷的,可是絮州弘璋律?”

子惕看他一身肥油在朱色官服里夹着,只露了一脸的油腥,手里倒抓一柄玉圭。

子惕嫌恶地蹙颤,闭口不说道。

那官遭了冷眼,恨恨的啐了一口水,对亲卫听咐,“此人对天子不敬,于百姓不爱,书通国信件,意欲叛国,押了印,就关在天牢,考后头月处以车裂之刑。”

又将子惕上下量眼一番,骂道:“人模狗样的穷酸书生,连黎民都不爱护,有况侍从,这般黑心的竟也是状元?

司徒相学真是愈发无用了,甚么阿狗阿猫都混进来!”

那人似是想到什么,又道:“你一人叛国,九族遭罪,或许叫你那些贵戚拿银钱赎了自己,免得九族首级都进了江谷,任鱼虫啃蚀!”

子惕理他也不理,两手在枷里松得很,便恣意动了动,瞧得一旁亲卫目瞪口呆。

子惕是太瘦了。

一亲卫着实好奇,上前挨着子惕,细气问他:“大人是犯了右相的霉头么?”

子惕不理,亲卫只好站回去,看子惕如劲松一般傲然,亲卫摇头婉惜。

“带走!”

那官真是气着了火,又奈子惕无何。

今日本是瞧了一个青楼里的头牌,本来是要将人带回府里,随意抬了做个小妾,不想那花魁身价高得很。

虽有俸外的银钱,可那是他棺材本,万不能动的,百年后能得金缕衣,楠木棺、玉银祭器便全仗它了。

子惕被亲卫推出行宫之时,宫道真真无一人在,依旧是奴侍们各自懒洋地站着。

出了行宫,在外头便换了府兵来押送,子惕颈子上与手上枷的枷子连同铁链,在道里消不尽的响。

子惕在民间很是有名气,府兵出来前,右相便细细交待了,万不可让百姓瞧了去。

便寻了一顶轿子,将子惕拽进轿里用布封了口,晃晃荡荡的抬着轿,四脚飞也似的快。

到了狱里,把子惕一把推进牢房里,把门狠狠一拉,锁了门。

陈另同赵社二人适才从考房里出来,两个一见,便四处打听消息,才知子惕早已在狱里受了三日。

两人收缀了东西,要往天牢里赶。

狱官知晓两人身份,只顺眉低眼的请了进狱里,又把自己功德称述一番。

二人心里念着子惕,也不理狱官,向狱卒问了子惕住处,开着脚匆匆往牢内赶。

子惕一直如此坐在草炕上,狱里每日稀粥两碗供给。

只是多日不漱洗,整个面孔便憔悴了许多,颊两侧尽是披散下来胡乱结着的头发。

“子惕,子惕!”“子惕!”

二人见到如此模样的子惕,便以为子惕受了刑罚,陈另竟怒气冲冲将狱卒扯来一顿好打。

赵社原来就胆小,更无陈另那般魄气,看子惕睁了眼,赶忙询问,“子惕,你受伤了没有,啊?子惕?”

子惕默了一会儿,便想要起身,奈何躯体瘫软,连坐都是极力了。

赵社一见,竟吓了胆,赶忙喊陈另,“堂……余,堂余,子惕他……”

话隔了一段,子惕便蓦地吐出一滩暗红的颜色。

赵社吓坏了,却将陈另扯过来,自己去解狱卒腰间的钥匙。

陈另一看,登时抽出长刀,一劲砍了锁,把个破门一踹,飞似的奔进去。

尚未扶住子惕,子惕却先他一步,握紧了陈另的手,对陈另断断续续地道:“集子……纸笔…墨……”

陈另一听,霎时怒火中烧,“命都交代去了,管他甚么集子纸笔的?”

陈另猩红着双眼,两手扶起子惕,见赵社地拔步过来,忙道:“我让赵社去取药、服了便好了。”

子惕不肯,硬是抓着陈另,死紧的不放。

陈另正要叫赵社,听得子惕说道:“狱里食水都掺了东西,怕是熬不过了。”“怎么会?这明明,明明……”

“明明是麻沸散?我知晓你要救我,但事已成局,我自己都进了,已难以出去。

你便帮我取了笔墨,我将集子注下。”

陈另看子惕出气多进气少,一张脸几近惨白,哪里是进了三日牢的模样?

“姓弘的,你做了甚么?”

陈另一颗焦心熬成冰水,心里痛似的悲凉,子惕的右手满是炭灰,陈另将其拽在手里,咽着泪问子惕。

陈另自己不能说,只把眼睛瞪圆了看那乌沉的墙壁,却见赵社蹲在草炕墙下捂着嘴哭。

那墙上是细密如蝇头一般的小字,陈另望手里子惕那只杂了血丝的右手,以及一张青紫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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