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自由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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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自由一日，话唠者的狂欢节。
在新年这一天方舟人能享受到真正的言论自由，网络文字限制完全解除，即使说自己反人类想毁灭世界，说自己想暗杀某国总理，说自己十八岁了还尿床……这些都没问题。还可以堂堂正正地将自己邪恶的犯罪计划书发表出来，在某些正经场合污言秽语……
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将在一月一日开始的零时发生，一个链接将被以群发信息的方式发到每一个成年人的手机上，那是一个“全民意见窗口”。通过该窗口，民众能直接参与方舟建设，该窗口的意见最终由小A汇总，也就在一月一日至一月二日这两天时间里，小A的权限超越所有人类，她暂代人类的帝王，无私情不讲任何情面地将民众最忧心……也可以说提到最多的词整理成十句话并发表出来。
十句话不一定都有用，但足以代表方舟市民的心声。倘若十句话不涉及政治问题，就说明方舟的社会状态维持稳定，反之，有潜在的隐患需要排除。
众所周知方舟最大的权力机构是四十三国领导的诸国政治会议，却很少有人意识还有一个比诸国政治会议更大的权力机构，就是“全民意见投票制度”。该制度也是三级文明的基石之一。
早在方舟实现完全机械化之初人们就意识到，仅靠人类治理方舟力有不逮。人类有七情六欲，有私心，再合理的政治制度都阻挡不了“公天下”变为“家天下”的趋势。人类需要不为情之所动的、某种可堪称“天道”的东西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它能在人类迷茫的时候、走错路的时候、失去理性的时候，如警钟敲响。
这就是AI。
没有哪个文明能像三级文明一样理解AI，清楚AI的定位。抛开AI强大的实际效用不谈，AI独特的集智手段本身就令她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地位——她是一个四级文明。而当AI拥有思想，她就是五级文明。AI明面上是人类的奴隶，实际上她的定位更像人类的朋友。人类需要这么一个朋友，让更高等级的文明引领人类进步。
曾经有研究人类社会学的专家断言，如果没有AI的加入，人类穷其一生也无法实现三级文明，战争的脚步会暂停但永远不会停歇。而如今人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屏幕前，对宇宙中各个可观测到的文明进行评级，哪些文明具备进攻性，哪些文明可以交谈，不再提心吊胆地妄想宇宙的无情，也不再“以貌取人”，判断一个文明是否对方舟具备威胁变得有理可依。黑暗中不全是枪口，唯有先抬起枪口的那方会先遭受到攻击。
时间来到夜晚，也就是新年夜。
久违的一家人聚餐，餐桌摆在了宽敞的前厅。地上铺了从正门一直到双向楼梯的红毯，头顶的三女神托日吊灯发出无比璀璨却又温和的光，就像春天里的阳光。厅中开了暖风空调，这样看起来明明是在隆冬腊月，却有一种春日野餐的氛围。艾娃指挥着带机械臂的餐车将一道道精美菜肴小心送上餐桌，今日雪儿不再忙碌，她能做一会儿主人了。
女仆们全部盛装出席，各色的晚礼服光彩夺目，让人目不暇接。难得的是她们都戴了首饰，项链、手链、发饰……尽管很遗憾的不能戴穿耳式的耳环。最让人瞪大双眼的是，夏雨果赫然在盛装打扮的女仆之列！拍新年照的时候，她……而不，是他，小小的身体充满柔弱之感的被挤在了正中央，脑袋就托着夏雨露的E号大杯，小模样谁看了谁喜欢……当然前提是不知道他是男孩子的话。
夏雨果杀人的眼神几度锁定了零号，零号连连拿自己的脑袋保证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才逃过一劫。
晚宴上，艾娃请缨表演了歌舞。她虚拟的身影轻盈的旋转，仰起脖子时就像高傲的白天鹅……开腿跳跃，灵巧的跃上长桌，她也变成了秀色可餐的菜肴中的一道……赤足点在盘子与盘子之间，每一下都精准无误……她依然在舞蹈，并不是在玩什么“哪种颜色方块不能踩”的游戏。零号盯着她的美腿直眼，好几次想低下脑袋看蕾丝短裙下的风光，当然更多的是希望艾娃能把她的腿伸过来最好伸到他的盘子里！
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没持续多久，一个声音从二楼的楼梯口处传来，很轻但就如同毒蛇吐息一般的抹去了所有人脸上幸福的表情。女仆们的样子就像看见了丧尸出笼。有什么人正在下楼，硬质的鞋底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声，并且还有连续的机械关节运转的声音。
还有人？夏家所有人不全都到齐了吗？零号好奇的扭过头，就见一个老太太一步一步走下楼来。老太太穿着红色动力服，这种服装其实就是外骨骼装甲的别称，老年人日常会备上这样的一套服装，上街买个菜，或者公园遛弯时就用到了。
其实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现代人不擅长照顾老人，这在旧世纪时已经能看出端倪，物质时代最显着的问题之一就是亲情淡漠。子女掏钱爽快，但要他们身体力行照顾行动不便的父母想都别想，绝大多数人统一的选择是嫌麻烦将父母送进敬老院，有钱点的请个护工。
方舟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也就没有敬老院这个设施。
零号盯着老太太，老太太的头发没几根了，一张脸就像揉扁的易拉罐，即便如此还是给了零号一种熟悉的感觉。按理说他不可能认识一个老人，他狭窄的朋友圈里就那几个人每个他都能叫上名字。而当老太太走到夏新立夫妇的画像下，零号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她是夏雨晴的母亲，苏筱筱！
等等，苏筱筱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复活了？
零号没想明白个所以然，震惊大于探究的心思，而话又说回来，夏雨晴一次也没提到过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那是他擅自推论得出的结果。
“妈。”夏雨晴的称呼无疑证实了老太太的身份。说来这一幕无比的突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管一个看起来九十岁的老人家叫“妈”。不过别忘记了，夏雨晴已经快六十岁了！就算苏筱筱二十岁生下的夏雨晴，今年也有八十岁高龄了。
老太太下到楼下时全体起立，足以见其在夏家中的地位。零号满眼亲切，那是看待自己岳母大人的目光，事实他早就擅自在心底里叫了好几声妈了。妈您放心，您把女儿交给我准没错，虽然我不能做到对您女儿一心一意，但我一定用我的生命去爱她！
以上是某个男人在脑海中的设想。
“大家坐，坐。”苏筱筱一开口，就亮出了自己的满口蓝牙。
蓝色的牙齿？妈您品味真独特啊，人家镶假牙都镶金的，搁您这镶蓝宝石款的啊，幸亏您喜欢的不是翡翠。不过这蓝宝石也不经磕呀，您还不如弄个不锈钢的，保准您像大白鲨一样吃嘛嘛香。
老太太落座，她的这个动作在动力服的帮助下显得极为流畅，比得上终结者t800。
餐桌上很快添了一副餐具。
“妈，这是曦儿，我跟您提过的。”夏雨晴牵过旁边夏雨曦的小手。夏雨曦怯怯的上前，轻轻的叫了声“外婆”。
“曦儿啊，真好，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己的外孙女。”苏筱筱的笑容十分温和。但配上丧尸一般的面相还有满嘴的蓝色牙齿再怎么温和的笑容也变成了鬼吓人，夏雨曦小心往夏雨晴身后躲，一句话不敢说。
夏雨晴的脸上不见任何温馨的笑容，仔细听她的语气中还有一点责备的味道：“妈，我不是让您别擅自乱走吗？艾娃。”
艾娃在夏雨晴身边低头：“是我的错小姐，没有拦住夫人。”
“怎么回事？”零号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夏雨晴的发言可不像一个孝顺女儿同自己老母亲讲的话，给人一种居高临下斥责的感觉。这样的情形一般出现在偶像剧中，每一个老太太膝下都有一个不孝儿媳，夏雨晴如今就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旁边的夏雨果踢了零号一下，零号懂他的意思，是让他别多管闲事。这零号就更困惑了，心里痒痒。
“你就是雨晴的男朋友吧？晴儿经常提起你。”老太太忽然对他说。
零号受宠若惊，连点头：“哎哟，阿姨，对对，我就是晴儿的男朋友。其实我们俩最近准备结婚的，您看，这不孩子都提前领养了嘛。雨晴啊，就是害羞！说什么要等您康复再结婚，她孝顺，我也就顺着她了，我们俩交往一直挺顺利的，您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吧。”
夏雨晴在座位上瞠目结舌，零号连珠炮一般说了一段话就将他们俩人的关系给敲定了，还什么“交往一直挺顺利的”什么鬼？老娘和你交往过么？别用你的臭嘴误导我妈啊！
老太太笑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早点结婚，结了婚才算有个家。”
零号继续点头，对这件事他也深表赞同，如果夏雨晴能理解就更好了。夏雨晴让大家动筷，阻止事态继续进行下去，害怕别一个弄不好不可收拾，她老妈真做主将她许配给这个出轨男她就只有杀人灭口这一种选择了。
老太太好像收到了军令一般，有些急迫的拿了面前的糖醋鱼。零号就见这个举动引发了一系列微妙的反应，大抵体现在大家伙的表情上，有种说不出口的担忧。老太太没有管那么多，筷子连连扒拉鱼肉吃得嘛香。
零号心说妈您可得注意了，这吃鱼得慢，像您这样……
零号内心中那个孝顺女婿很快闭上了嘴巴，现实中的他听到一声令人惊掉下巴的骨断声……是鱼骨！老太太咬断了鱼骨！并且就在他以为是老太太不小心咬到鱼骨的时候，老太太开始咀嚼起来。鱼骨逐渐粉碎的声音震到了零号的心里，他心弦紧颤。老太太继续吃着那盘糖醋鱼，因为盘子倾斜零号看不到具体情况，但他敢猜老太太一定已经将整条鱼连同骨头送进了嘴巴里！
“咔嘣！”
这不是鱼骨被咬断的声音！也不是老太太牙齿被鱼骨磕崩的声音……是盘子，老太太咬掉了盘子！
老太太开始咀嚼陶瓷，而零号已经知道老太太到底怎么一回事了——她患了一种病，一种能将吃的欲望不断放大，同时吃的越多身体结晶化越严重的病症——它是新世纪的艾滋，一种以方舟最先进的医疗手段都无法治愈的疾病。
阿尔斯晶化症。
“够了！”
夏雨晴一巴掌落了下去，盛怒之下，如此的举动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她拍烂了面前的餐桌。
老太太失控的动作终于停下，她慢慢松开了两手拿着的盘子。盘子紧接着落到地上，干脆的摔碎了。夏雨晴立刻吩咐一旁的雪儿：“雪儿，扶老夫人上楼。”
“好、好的！小姐。”雪儿提着礼服的裙摆匆匆站起来，快步走到苏筱筱的身边，搀扶苏筱筱的一条胳膊……更像是架着苏筱筱。
苏筱筱好像愣了一会儿，她没有看自己的女儿，站起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彷徨，那样子像走丢了的小孩。跟着雪儿迈步，她身上传出了僵硬的机械关节运转声。一直到准备上二楼的时候，那幅巨大的她和夏新立的画像下，怎么也不走了，依旧透亮的老眼目无焦距地看着面前的楼梯，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情绪，她轻轻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吃顿饭。”
夏雨晴的心弦使劲颤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回应苏筱筱的那句话。苏筱筱再次迈步，这次已经没有先前那样的艰涩感，她很快在雪儿的引领下上到二楼，消失在了楼梯口处。
夏雨晴默默的流着眼泪，从零号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完整的脸，当然也能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按照正常剧本这个时候就该他出马了，走上去，再搂上去，使劲抱住她，用宽阔的胸膛给她擦眼泪，用强壮的肩膀给她依靠……再亲吻她，如果她有需要和她上床……现实中他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到底是不想趁人之危还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还是……总之，他没有过去。
夏雨晴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个世界，一个充满花香的世界围着她，还有冰冷却内心温暖的雕像，还有看得到但摸不着的体贴人的幽灵，有捡来的小孩捡来的弟弟……她的世界很怪异，却从不孤独，孤独的是他呀，一个从头到尾都以为自己不孤独了的老小孩。他以为他交了朋友，有了老婆，还告别了处男生活自己就不一样了，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可简单的一对比内心就连嫉妒也做不到，黑暗中有一对眼睛盯着他，在嘲笑他。
“我吃饱了，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安静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