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的故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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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的叙述)
我是一个半人复兴者。
这个身份意味着,我既非完整的复兴者,也非完整的人类。我曾经有过名字,但如今我只能用千禧?西诺尼多来介绍我自己。没有钱,没有常识,没有关系,没有身份,甚至没有生命,在人类社会里,我是潜伏的异类。因为我残存的情感和人类的思维方式,在复兴者的世界里,我也总是遭到怀疑和否定。
就像很多半人复兴者曾经做过的一样,我开始了流浪。
我不知路在何方,不知今后的命运,我徒步穿过广阔到让人害怕的原野,越过荒无人烟的山岭。
在漫长的旅途之中,我也曾偶遇过几位同类,他们与我一样,在迷茫之中展开不知何时休止的旅途。其中一位,就是亚伦。
我们在篝火边相遇,偶然认识了彼此。
虽然也丢失了众多记忆,不过他仍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亚伦。
“我叫亚伦,忘了什么地方来的,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如果你也一样,要不我们一起?”
同样的境遇与内心的孤独让我和亚伦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依然日复一日地在偏远的荒野上穿行,不过有了朋友的陪伴,过去枯燥无味的流浪成为了别样的旅行。我开始喜爱周围的景致,开始留意每一条小溪里看见的鱼虾,每当亚伦想要捞起一些鱼虾的时候,我总是责备他不懂得尊重生命。“我只是捞起来看一看啊,不会吃掉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老是在河边点燃篝火,然后把小刀绑在木棍上做成鱼叉,故意在我面前做出贪婪的神色,假装要当着我的面抓鱼。
每当这时,我就会竭尽全力阻止他对河里的鱼下手。
我不要把它们架在篝火上烧,我们不需要进食,不是大自然的一份子,我们本来无权夺取生命。
我一急起来,亚伦就会软下去。他马上拆开鱼叉,好言好语地告诉我,他不会对鱼怎么样的,只是为了逗一逗我才这么做。
我喜爱与他一同坐在白桦林里,听风的语言。
我们乘着他的本体,在枯黄色的秋叶之间疾驰,用脚步丈量世界的尺寸。我嘲笑他的头发上结上的霜花,他会抓住我的脚,把我倒提在空中,两三下从我的头上抖下一堆霜。隆冬时节,我会与他共享银装素裹的寂寥森林,数着飘落的雪花,踏着封冻的土地,向未知的方向前进。雪花纷飞的严寒冬夜,我会在花一般的篝火边起舞,向他展现我曾经为人时的爱好和技巧。
冬季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偶然来到了自由邦的门前。
得知自由邦是一个夹在联盟与王朝之间的中立组织以后,我们尝试着进入自由邦的土地。
那时我们连入境费也没有,第一笔费用,还是我们给义县操纵碎片提取机赚来的。
在我和亚伦还在摸索怎么使用碎片提取机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龙鸟。
龙鸟审阅了那一天进入自由邦的名单,发现我的本体,千禧中国鸟龙,曾经就生活在巴列姆期到阿普第期的义县组。单单这一个身份,就足够我加入自由邦了。
龙鸟来到提取机所在的位置,找到了我们,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还没有说话,亚伦就抢先对着龙鸟道谢了。他很高兴我可以停止流浪,有了一个归宿,有很多友好的复兴者能陪伴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拒绝的。我可以加入,但他的本体不来自燕辽生物群和热河生物群,自由邦没有必要收留他。
亚伦告诉我,他要继续走下去。
他要去寻找他的母亲。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位母亲,不记得母亲的音容和名字。虽然成为复兴者这件事已经把他的存在从世界上抹去了,但他还是首先要去找到母亲,确保她的平安。
“千禧,你就留在这里吧,你已经不用再旅行了。还记得吗,你的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我是半人复兴者,我可以理解人类与复兴者,可以调节人类与复兴者的矛盾,我可以为两者争取同等的权利,我可以避免人类和复兴者彼此充满敌意与不和,可以让人类与复兴者在同一张谈判桌上赢得友好与合作。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就不会再有半人复兴者丢失一切记忆,丧失亲情、友谊、家庭与爱,不会背井离乡,成为蒙昧孤独的流浪者。他们无需成为人类社会中潜藏的异类,也不必成为复兴者的世界中不纯净的可疑分子,他们不需要成为时代发展的牺牲品,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但首先,我要成为能够决定事务的一员。
“不,我可以跟着你一起走,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找你妈妈,我……”
“千禧,你需要向上爬。爬到一定的高度,你才不会被山腰的雾迷住眼睛。成为委员,调查现状,找到我们变成复兴者的真相,想出一个实际的解决方法,是我们的责任,我暂时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但是你可以,现在我对探索真相是无能为力的,如果跟着我一起,你或许又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我会经常联系你的,别太想我哦。”
我送走了亚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边境之外,我还是哭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否领会了我的心意。
他是否能察觉,过去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的我,何时开始羞于与他目光相对?
我无力阻止他,也无权阻止他,可我到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而已。
我难免也会有自私的小念头,与我的理性冲突。
这或许就是那件事的预示了。
这样平缓的生活过了三年。
在三年的时间里,我成功融入了自由邦,龙鸟、丽羽还有大家,都成为了我的亲人。
在这段时间里,亚伦就像许诺的那样,时常通过对话机和我联络,时不时的,也会来到自由邦和我见面。当我们不会衰老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格外难以注意。
正因为不重视时间的流逝,我与亚伦的情感才没有更进一步。
朦胧的爱慕始终若即若离地闪现在我的梦境之中,以至于我无法分清,我究竟是不是喜欢着他。
时间很快来到了那一天。
连我也不敢相信,那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复兴者,居然是亚伦。
爪牙的割伤让他面目全非,如果不是那双浸满了黑血的熟悉眼睛,我根本就认不出他来。
他倒在我的面前。
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候,他加入了王朝,之后又选择背叛。
在王朝的追杀之中,他来到了这里。
王朝在自己的领地封锁了他的通讯,此时此刻,他逃亡至此,只为了向我传达一个消息:
王朝是我们的敌人。
是王朝在制造半人复兴者,他们的目的是扩编自己的队伍,为战争做准备。他们发现进化的一项能力,是将游荡的魂灵直接导入人类的躯体制造复兴者。大多数情况下,能力都会成功,不过小部分的实验品会保留一些人类的意识,成为半人复兴者。他们仅仅从新制造的复兴者中挑选一批加入,控制大部分,就已经让自己的力量大大提升。
是王朝让我们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丧失了我们为人的根基。
我不经登记就带他进入了据点,紧绷的神经和巨大的担忧几乎要让我精神错乱。我避开其他索里安和复兴者,扶亚伦藏进了这一片森林,再自己回到义县之城。我竭尽全力地尝试寻找一个理由,能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亚伦从义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负了重伤,行动不便,我的力气又太小。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力量能让自由邦为之颤抖。
我们拥有着难以比拟的人力,我们拥有着充盈的参谋部,我们拥有着数不胜数的碎片,我们有信心让来犯者付出代价。
但王朝,却会让自由邦的委员陷入沉默。
作为贸易伙伴,王朝是绝对诚信,完全公正。
作为盟友,王朝担当得起所有同盟者的信任。
然而作为敌人,王朝是让人胆寒的。
除去联盟,没有任何组织有资格与王朝叫板。三百万训练有素的常备军,在所有据点的兵工厂中都首屈一指的强劲武器,以及经验丰富、严厉冷酷的指挥官。
很难说我当时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这样明目张胆的包庇一旦查出,就会给自由邦和我自己带来巨大的灾难。而在那个时刻,我连想也没想,就把亚伦这颗炸弹从外部带入了自由邦,甚至没有通知我的同事。我明知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知道这么做对自由邦是忘恩负义的。
我……我没有资格对你们说教,我本来就只是一个罪不可赦的犯人。
在短短的半小时里,我一直尝试着鼓励亚伦,我说,你还没有找到你妈妈,你还没有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男子汉,你怎么会死呢?
如果真的可以,为什么这半个小时没有永远持续下去?
我幻想了无数次奇迹能够降临,我幻想我们找到一个机会远走高飞;我们光荣的自由邦义正严辞地拒绝了王朝的请求,宣布在自由邦的地界由自由邦做主;我幻想了王朝的使者带着礼仪和恭谦来到自由邦,为伤害无辜向亚伦致以真诚的歉意。
千百种想法挤满了我的脑海,让亚伦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占据了我的一切,让我绝望的思维病态地乐观起来。
不,我不相信,我绝不,绝不相信,这里就是亚伦的终结。
但是亚伦他……他只是笑了笑,他的脸伤成那样,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他的笑容,但是我知道他在笑,他……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都说多么美丽的花。”
我终于抑制不住我的痛苦,我扑倒在他的怀中,一直哭到没有力气再哭,“我不要……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他只是抱着我,摸我的头,“我就是害怕这一点,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选的路啊。”
王朝的使者已经来了。
来到我们面前的不是奇迹,是残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