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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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便被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我梳洗完后,伸着懒腰从屋内缓缓地走了出来。
云月和素萝两人抬了张案几放在廊下,案上是温热的粥和饼,我坐下来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看着三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如何酿酒。
我是不在行的,只是即时起兴,倒是为难她们三个了。
酒酿好已是傍晚,我和云月一人抱着一坛酒,匆匆地往杏林走去,这会儿宫人轮值,是人比较少的时候。
我带着云月来到昨日的树下,就地取材的用杏树枝挖着坑,打算把酒埋下,就在我俩全神贯注地掏着坑时,身后冷不丁的响起了一道声音:“你终于来了!”
我骤然受惊,一屁股跌坐在了刚掏出的新泥上,回头一看,竟是赢稷。
“大王,您怎么在这?”我来不及行礼,他也不恼,只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云月倒是赶忙行了礼后、退到了一边。
“我专程在这等你的。”他轻声笑着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是我的耳坠,昨日回去找不到,还以为丢了呢。”
我双手从他手里接过耳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大王不必特意等我的。”
年轻就是好啊,做事单纯又直接,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每日都被夫子教导着功课,但那些书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反正闲来无事,等着也是等着。”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疑惑着问我。
“昨日的杏子,被丫头们制成了果酒,我想埋到这树底下窖藏。”
“那我帮你。”少年接过我手中的杏枝,说着便要动起手来。
“这怎么行,会弄脏您衣衫的。”我连忙想拿回杏枝,却被他轻易地躲了过去。
“无碍。”他转头对我笑了笑,我们离得不远,说话间,他的气息喷洒在我鼻尖,热热的,痒痒的,让我的脸也跟着烧红了起来。
“好。”不知为何,我竟不想再出口拒绝他,我们俩一起将酒埋进了树下。
埋完酒后,我们席地而坐,皆默默地笑着,一时间竟有些相顾无言,云月也不知去了何处。
“以后,孤就叫你媛儿好吗,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随便欺负人的,虽然他们都怕我,但我从未…”
看着他红着脸胡乱地解释,我不禁笑出声来:“我并不惧怕你啊,我们方才还一起埋了酒呢。”
“对,我们方才刚一起埋完酒。”他挠挠头笑了,竟带着些傻气:“媛儿,你多大了?”
这具身体实际年龄多大,我还真不晓得,不过天天对着铜镜挽发,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十六,大王你呢?”
“孤已十七,不知媛儿是何月份?”
“四月。”我随口答了自己本身的月份。
“孤比你大,以后孤让着你。”少年晶亮的眼里满是真诚,我有些动容,年少时的话语都是发自内心的吧。
他虽是帝王,但他的母亲舅舅却从未放权于他,听他说起,仿佛每日只是熟读功课,这个时候的昭襄王还涉世未深,像他的年纪一样稚嫩、单纯。
少年时的情谊是最深厚的,他以后是会独揽大权成为一代明主的,我若能与他有些亲密的联系,以后身处秦国时,是否会容易很多呢?
可看着他期盼又纯粹的眼神,我又忍不住痛斥起了自己,我怎么能拿老油条的心态,来对待一个如此真挚的少年呢!
“好。”我笑着点了点头,甜甜地开口说道:“那大王以后要罩着我哟。”
谁又能舍得辜负真心呢。
“当然会!”赢稷立刻激动地答着我,接着又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红着脸道:“媛儿,你住在沁雪院?那是哪里,王宫太大,很多地方连孤都不曾去过,你是什么时候入宫来的,你在宫里当值吗?”
“我不算当值,但也不算什么主子,我也不知道我目前的身份算什么,但现在,我还不能告诉大王,我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笑着回答了他一连串的问题。
“没关系,等到你愿意说时再说,反正这宫里很多事,孤都不知道。”话题聊到这儿,就关乎上面两位了,我只能装作无知的不接话头,毕竟谁敢蛐蛐儿他们。
“媛儿,明日你还来吗,我依旧在这里等你好吗?”他定定地望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会来的吧。”我有些犹豫,却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我等你。”他的眼神热切。
我点点头,慢慢地转过身离去。
快转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赢稷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见我回头更是高兴地挥了挥手,风吹起他的衣袖,少年的爱意明目又张胆,饶是我从未谈过恋爱,又岂能看不穿呢。
至夜间躺在榻上时,我也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一遍又一遍的,仔仔细细分析着利弊,他有人精似的舅和妈,掌握着绝对的权利,若我此时与赢稷有半点逾矩,他们都会以为我是蓄意为之,恐怕事情会不好善了。
可我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他的脸,压倒他时、他看我的眼,他被风吹起的衣角飘然出尘,吸引的我总也移不开目光,果然美色误人啊。
按照我的心理年龄,用现代话来说,他可是年下,我的脑袋一团浆糊,越想越乱。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便起了身,本也没怎么睡着,梳妆时,我让云月替我敷了点铅粉。
“姑娘平时不敷粉的呀?”云月话中有着调侃的意味,这小丫头仿佛也察觉到了些什么,是呀,连云月都能看穿,又能瞒得住谁,瞒得住多久呢?
“睡的不太好,脸色有些不佳,浅敷就行了。”我平时确实不怎么敷粉,这时的铅黄多为重金属,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中毒呢。
就再见这一次吧,谢谢他的真心也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黑夜会让人浮想联翩,然而天终归是要亮的,清醒的白昼会一下子把人打入现实。不管是我还是赢稷,目前都没有和他们抗衡的能力,还是保护自身的好。
临出门时,我在花丛中,摘下了一朵嫩黄的花儿插在发间。
我到达杏林时,他早已等候在了那里,我快步行至他面前见了礼。
“怎么又如此见外?”他立刻过来扶起了我,他的个子很高,连带着手掌也很大,只单手就圈住了我的手臂。
我压下心中的悸动,缓缓抽出手来说道:“大王虽然平易,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毕竟齐媛和大王是君臣。”
他眼里期盼的光,有一瞬间的明灭,然而很快又重燃起来。
“没关系的,时日还长,媛儿总会清楚我的。”他抿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这是今晨膳房送来的点心,小巧可爱,味道清甜,孤特意带来的,媛儿快尝尝。”
他打开食盒,又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碟,双手递到了我面前,我实在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伸手拿了一块送入口中。
“真好吃,膳房的点心就是不一样,多谢大王。”
“媛儿不要再唤孤大王了,唤孤阿稷可好?”他说着,向我轻轻的靠拢了过来,彼此视线交缠。
“齐媛不敢!”我怔愣一瞬后,立即起身便要跪下去。
“好好好,先不改口了。”赢稷连忙放下食盒,一把捞起我。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不语,他心中定是十分疑惑,为何一夜过去,我的态度忽然就转变了。
可我又何尝不苦闷呢,为何他偏偏是秦国的大王呢,太后能轻饶我一次,不代表会有第二次,我如何敢再次挑战、这吃人的封建王权?
“媛儿,初次见你时,你攀登杏树的模样十分俏皮可爱,孤善绘丹青,已作一半,下次带给你看看可好?”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大王还是不要在此等候了。”
“无碍。”他听了我的话后,有些焦急地开口,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急迫了,随即轻然一笑:“孤每日清晨和傍晚,都在此处等你一个时辰,你不必烦忧,不用日日都来,只依着你何时空闲。”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此时的他,还不是史书上歌颂的君王,只是一个青春萌动的男子罢了,我何其有幸,能见识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又如何能忍得住,对一个清俊少年明晃晃的喜欢、而不动心呢。
可我们的身份注定是没有未来的,与其结出苦果,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生根发芽。
“好。”我嘴上答应着他,心里却下定决心不再赴约。
少年的爱意来的快,可能也去的快,他虽未亲政,可因着大王的身份,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一定也很多,时间长了,或许就忘了。
“我得走了,出来的时辰太长了,会被人发现的。”我俯首,他穿着黑色的皂靴,靴边是金线绣成的繁复花纹。
“好,这个拿着,我以后再带给你。”他将食盒塞进我手中,他的手不慎碰到了我的手,他的温度从我的手背转瞬即逝。
我们都低头笑了一笑,我点点头,抬步欲走。
“等等。”背后再度传来他的声音,我疑惑着转过头,却见他三两步便行至我面前。
他伸出手,在我发间轻轻扶了扶:“花要掉了。”
我才想起清晨出门时、插在发间的花,许是没插稳。
“很美。”他深深地凝望着我,轻轻吐出两个字,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地转身跑了。
我何曾与男子有过这样暧昧的场景,羞怯、雀跃充斥着我的身心,回到了院中,我将他送给我的食盒,小心地放在了案几上,然后伏在案边心绪翻飞。
过了一会儿后,我再次轻轻地打开了食盒,精美的碟子里,还有五块花朵似的糕点,是淡淡的粉色,像桃花的花朵。
早上赴约时未曾用膳,腹中早已空了,眼下还不是午膳的时候,我却舍不得吃掉它们。
以我过去二十多年的阅历,总觉得感情应该是温水煮青蛙,慢慢培养、慢慢合拍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情意会说来就来,像暴风一般袭卷着我的理智。
以前看电视上的泡沫剧,总用干柴烈火来形容这种感情,可我的感情,我却必须在它还未来得及燃烧时,就亲手掐灭。
思及此,又想起那人的脸,鼻尖竟忍不住泛起了酸,我以前从不是个心思多的人,这两日却总是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