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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倒春寒,地处西南地界的先锋生产队,今日倒挺暖和。
天边挂着一轮火红的红日,火红的阳光撒满大地,让正在先锋竹山林中掰春笋的社员们,感受到了春日的温暖。
微风拂过竹林,叶子随风摩挲沙沙作响。
杨秋瑾伸手掰下一根小孩胳膊粗的嫩毛竹笋,笋子根部发出清脆的掰断声后,露出底部鲜嫩的竹笋肉,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毛竹笋特有的微苦香味。
鼻子嗅了嗅,杨秋瑾满意的笑了笑,反手将竹笋扔进背后的大背篓里。
现在正是竹山各种春笋冒头的季节,大队大部分的社员,都在这段时间里一大早起来掰竹笋,装到背篓下山归集体,拉到副食收购站去卖。
附近密密麻麻都是采笋的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比自己身形大一倍的竹背篓,都想把自己的背篓采满下山,那样过称后最少能得两个工分,能在年末换不少粮食呢。
因为这几天采摘的人多,大队像往年一样定下规定,太嫩太小的竹笋不能掰,半腿高以上的竹笋要留成竹子,以后用到别的地方,要想采满一整背篓竹笋,得爬遍整座竹山四处寻找才行。
杨秋瑾累得够呛也只掰了大半背篓的竹笋,眼看就要到山顶了,附近一群女人还拉扯着山顶悬崖上的细竹子做支撑,不要命地到处找竹笋,杨秋瑾满心佩服。
在领袖说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录之下,许多女性觉醒,有着空无前后的思想觉悟,勤奋劳动,艰苦奋斗,努力争当铁娘子,为建设祖国添砖加瓦做奉献。
先锋大队不少女社员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思想也开始觉悟,每天干活都雄赳赳,气昂昂,谁也不服谁,不死就往死里干,也就造成原本持续采摘一月就能得近十吨的竹笋,这会儿采得估计一个星期内只采不到两吨。
杨秋瑾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觉得自己今天采不满整背篓竹笋了,于是低头四处寻找跟着自己上山采竹笋的皮孩子,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个女人的说话声:
“嗳,陈家那泼妇今天怎么又上山来掰竹笋了?”
“谁知道呢,你说她男人是军人,每月定期给她邮钱票,她还有大队会计的工作做,每月钱票啥的都不缺,干啥非要上山来跟我们抢竹笋挣工分,可把她给能的!”
“她男人说是去当兵,可一走就是七年,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虽说每月都有钱票邮过来,偶尔还有信件,可谁知道是人是鬼给她寄的。说不定是她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给自己邮寄充面儿呢。”
“你还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对吧。就算她男人没死,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那也指定是嫌弃她,不肯回来看她。谁不知道当年跟那陈胜青订娃娃亲的是另有其人,被她给顶替了,人家陈胜青看中的是那个人,不是她......”
杨秋瑾默默听着,没有向往常一样冲上前,跟那些乱嚼舌根的长舌妇大战口舌,骂得她们狗血淋头。
她从小就要强,行事泼辣,是个不肯吃亏的主。谁欺负她,她会加倍还回去,谁骂她,在她背后说她的闲话,她会十倍的说骂回去。
久而久之,她成为先锋大队有名的年轻泼妇,谁都不敢当面招惹她,只敢在她背后说闲话。
今天她心情复杂,不想跟那几个长舌妇吵,索性两耳不闻,当没听见,等着自家皮孩儿抱着一堆竹笋回来放在背篓里,静静地拉着他的小手下山。
先锋大队所处的清水村三面环山,面对大河,村子坐落在山脚下的小平原上,周遭有从大河里改道到土里的各种水渠,里面的水是活水,又清又亮,能清楚看见水底的细河沙,各种针眼大小的小鱼在游动。
杨秋瑾牵着六岁的儿子陈天佑,到村尾一条低矮的沟渠旁,用清水把他满山爬,沾满早上露水和泥巴的手脚脸蛋都清洗干净。
她清洗的动作并不温柔,相反十分粗鲁利索。
“妈妈,好疼。”天佑被她搓得娇嫩的皮肤发疼,忍不住龇牙咧嘴出声。
“活该!”杨秋瑾没好气的从自己穿得湛蓝色春罩衣里掏出一张手帕,一边给他擦干净手脸上的水珠,一边说:“我让你不要跟着我上山,就在家里帮你奶喂鸡鸭,你就不肯,非要跟着我上山掰竹笋。你看看你摔了多少跤!我前两天才给你缝好的衣服裤子鞋子,又被你划拉出几条口子,屁股后面那条口子大的都能看见腚了,你也不害臊。”
六年前她生下了天佑,当时看他生的白白净净的,长得也不错,不像其他孩子刚出生跟猴子一样红彤彤,丑巴巴的,她还高兴呢。
自己孩子完美继承了她和丈夫的好看基因,以后肯定跟他爸一样,是个学习好,听话懂事,人人称赞的孩子。
谁知道这小子从月子里就表现的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先是哭月子,从早到晚都在哭,声音大的附近几家人都听得头大,天天嚷嚷着要她哄好孩子。
再接着混小子只吃她的奶,吃得她双头都皲裂出血了,他也不肯吃奶粉,就惦记着她的血奶,把她折磨的要死不活。
再后来只认她这个人,不让她婆婆和其他人抱他喂他,就要她从早到晚抱,每天累得她腰酸背痛。
学会走路后再大点就开始打架搞事,欺负鸡鸭猫狗,四处惹祸,弄得家里和村里鸡飞狗跳,整一个混世大魔王。
那时候的她,每天不是给人赔礼道歉的路上,就是去揍他的路上,时常被气哭的事儿是常有的。
明明自己有初中文凭,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什么做人的道理,礼貌礼节礼仪,她每天跟他讲,每天都在教,他就是不听,每天依旧我行我素。
时间一长,杨秋瑾就没什么耐心教导他了,每天使用河东狮吼加‘武力’镇压,适时夸赞表扬,使用糖衣炮弹。
还别说,这个方法或许对其他孩子来说不太好,但对天佑这种顽劣皮孩子正合适。
这两年天佑明显比以前听话了许多,虽然还是很调皮,至少不随便跟人打架,欺负猫狗了。
天佑听着杨秋瑾充满怨气的碎碎念,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他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笑着:“妈妈,我已经帮奶喂完了鸭,这才来帮你干活。这样你就能轻松点,能早点下山陪我玩。”
杨秋瑾手一顿,对上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没由来的一酸。
丈夫在跟她新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入伍参军,一去就是七年,没有回来看过她们母子,也从未在信中说过他的近况,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哪,现在在干什么。
面对村里那些每天不同版本的流言蜚语,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好在婆婆对她不错,儿子虽然调皮,但本性不坏,乐于助人,陈胜青每月的钱票准时邮寄回来,她这些年的日子还不算煎熬。
杨秋瑾给天佑擦脸的动作轻柔起来,声音也温柔许多:“谢谢你啊天佑,妈妈就知道你是个热忱善良的好孩子,你帮妈妈掰了那么多竹笋都没有损伤,还很大根,到了大队部肯定会让大队长叔叔对你刮目相看,夸你能干!你可太厉害了!有你在,妈妈觉得轻松很多。”
每个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赞表扬自己,男人女人如此,小孩更是如此。
“真的吗?那妈妈,我们快走吧。”天佑一下挺起胸膛,小脸上满是得意,跟着杨秋瑾走去大队部。
这几天还不是特别忙的农忙时节,大队长允许社员们早起掰完竹笋再去地里上工,所以他一般都在大队部,等着掰笋子的社员过称。
竹笋在大队长那里过了秤,记分员记上秤后,等着其他掰竹笋的社员们全部下山过秤,装进提前编制好的竹筐里,再由大队的拖拉机手,运到公社的副食收购站,进行统一收购。
杨秋瑾今天掰得大半背篓竹笋过称后没有放在大队部,而是跟大队长打了一声招呼,她要带回家自己弄来吃。
西南地界竹笋众多,每年这个季节的竹笋大量出土,竹笋分种类,能卖2-5分钱一斤。
比如毛竹笋,副食店统一收购价不过一分五厘钱一斤,收购后再转手卖给市面上的人,就变成了二分钱一斤。
身处在竹笋产地的人们想吃新鲜竹笋,可以直接在大队集体那里买,价钱有优惠,跟副食店收购价一样,买笋的钱大队年底平分给社员,就不算割社会主义尾巴。
作为生产大队的会计,杨秋瑾在会计本子自己的名字下,记了一百斤带壳的鲜竹笋。
买竹笋的钱,年底从自己工分里扣,整个大队都是这么算,不用掏现钱。
记好账,她锁好账本,佝偻着身体,牵着天佑,背着竹篓回家。
她家是个带院子的四间小屋土砖房,一个身形瘦瘦小小,四十多岁中年妇女,正在院子左侧剁鸡食。
她五官清秀,脸上有些许皱纹,皮肤偏黑,脑袋裹着一个看起来像帽子,其实是用白麻布裹成的帽子,看起来有点像戴丧。
看见她回来,中年妇女连忙起身,搭手帮她把背篓放下来,“秋瑾,你又背这么多笋子回来,是要晒笋干,给老三邮寄过去吗?”
这中年妇女就是杨秋瑾的婆婆——李秀娥。
杨秋瑾嗯了一声,把背篓放在院子角落,连口水都没喝,转头找一把菜刀剥起竹笋。
这几天天空放晴,天气很好,正适合晒笋干,她得趁着有阳光的时候早点晒,不然老天爷变脸下春雨,好好的笋子晒不干,有一股霉味,白白浪费好竹笋。
杨秋瑾每年都会晒一些笋干,菜干,蘑菇干啥的,邮寄在陈胜青为数不多的信件地址所在地,今年也不例外。
李秀娥看着麻利剥开笋壳的杨秋瑾,她长了一张鹅蛋脸,一双眼睛生得又大又圆,特别好看,还有高挺的鼻梁,红艳艳的嘴唇,头发乌黑发亮,身形纤而不瘦,皮肤蜜色健康,那是长年下地劳动,风吹日晒造成的,是这时代标准的劳动美人长相,看着就很精神。
不过她满头黑发都被朝露打得湿透,身上腿上的布料都带着不少黄泥,一双手满是长年下地劳作磨成的老茧和裂口,看着比刚嫁过来那会儿憔悴黑了不少。
李秀娥忍不住叹口气,走过去帮着剥笋子,“秋瑾,老三有两年没寄信回来了,大队的人都说他死了,邮寄的钱可能是他的战友好心凑份子邮寄的。如果今年末他不寄信回来,也不回家,你要不跟大队打个和离申请,妈做主让你离了,你再找个好男人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