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经沧桑回故里秋香心碎 遇亲人谈往事痛苦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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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在路上走了几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告别六年的家乡。离开家时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如今她已是饱经沧桑的女人,六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人间太多的痛苦,如果苦难是所大学,她大学早该毕业了。
家中的老房子易了它人,周围的邻居秋香一个也不认识,她站在自家老房子院门前,看着父亲生前栽下的那棵太平果树,眼圈红了,眼泪在眼上打着转……虽近深秋这果棵上依然枝繁叶茂,顶端还挂着几颗红彤彤的果子,迎风招展着,似乎等待着向归乡的主人诉说什么……父亲栽这棵树那年她八岁,父亲当时拉着她的小手说:“香啊,快长吧,你长大了这棵树就结果了,到时你自己就能爬到树上,想吃哪个果子就摘哪个果子……”秋香拍着小手笑了,笑得很开心,仿佛树上已鲜花盛开,成串的果子即将成熟,她馋出了口水,满嘴都弥漫着甜中带酸的果味……
秋香看着果树正出神,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慢腾腾从她身边走过去,又情不自禁的站下回过头打量她:“你找谁家?”老人眼睛花了,看人有些费劲,不住的眨着眼睛。
“不找谁家。”秋香抹一下眼泪,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见那位老太太站还在那儿看,她有些纳闷,老人难道认识她?猛然她心头一热,停下脚步定定地回望着,与此同时她和老太太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是小秋香吗!?”
“你是五姨奶!”
秋香跑过去激动地拉住老人的手:“姨奶!真是你呀!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秋香的眼睛又湿了。
“孩子,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啊?!”老人泪眼婆娑地看着秋香,“走,别在道上唠了,咱家去说话。”
秋香跟着五姨奶回到家,把这些年的遭遇说给姨奶听,老人气得浑身哆嗦,边哭边骂:“他怎么这么不是人啊!把自已的亲侄女卖到窑子去,畜生都不如啊……姨奶不知道你让那个畜生卖了,要是知道卖房子卖地,姨奶也把你赎回来呀……”俩人抱头痛哭。
姨奶已过中年的儿媳妇树梅对秋香小声说:“你姨奶岁数大了,别让她这么哭,会哭坏了身子的。”
秋香让自已冷静下来,止住哭声,擦去眼泪:“姨奶咱不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姨奶还在痛哭流涕:“张二这个王八犊子,(张二是秋香二叔的小名)这些年他也没露一点风声,一问他他就说你到城里上学去了,再过几年又说你在城里找了好婆家,这个王八犊子,他不是个人啊!怪不得他没得好死!这是报应啊……”
秋香一愣:“姨奶,你是说我二叔他、他、他死了?!”
“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今天见着你了才知道他是不得好死了!”姨奶擤一下鼻涕,“大前年春天,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就栽倒在路旁的水沟里淹死了,那水沟里的水连脚面子都没不了,你说他是不是报应啊!”
树梅在一边气得脸都紫了:“他真不是个人!外表瞅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赶明儿上山把他的坟从祖坟里撅出去!”
“王八蛋!他怎么就死了呢……”秋香恨得要命,恨的目标虽然消失了,但仇恨依然存在,她气得周身都打颤,恨不得现在就去一把火点着他家的房子,“我那个二婶还在咱镇上住吗?他们家不会都死光光了吧!”她快急哭了。
“别急,听我说,张南木死后,你二婶就带着孩子改嫁了。”树梅说。
“嫁哪儿了?嫁给谁了?”秋香又着急了,心一下空落烦躁起来,她甚至不理解她的仇还没报,老天爷怎么就让他们都走了呢!尤其是他的二叔,让他一死了之太便宜了!秋香想让全镇、全天下的都知道张南木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不行,我要找到他们!让他们一家都知道张南木是个王八蛋!大坏蛋!不是人!”
“嗨,找有啥用?你二叔干的那些坏事你二婶还能不知道?她两口子没一个好东西……要不然她家两闺女也不能都跑到妓院去!”树梅说。
“什么?什么?”秋香惊愕了,“他家大兰二兰都进妓院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他狗二叔的两个女儿都当了窑姐!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是啊,坏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二叔活着时候,他那个媳妇就和咱镇上的恶霸吴大脑袋有一腿,你二叔的死还有人怀疑是吴大脑袋害的呢。后来你二婶领着两闺女跟着吴大脑袋去了城里,再后来又听说大兰二兰让吴大脑袋蹧踏了,可大兰和二兰怎么去的窑子谁也不知道……我看这就叫现世报!”树梅解恨地说。
“挺好的孩子,白瞎了!”姨奶惋惜地说。
“张南木怎么个死法都是死有余辜!他媳妇让恶霸霸着也是他自找的,罪有应得!他两个闺女成了窑姐,这叫恶有恶报!”树梅把秋香的头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你看到没有?坏人没有好下场!!”
这天夜里秋香彻底失眠了,姨奶睡下后,她和树梅嫂子挤在一个被窝里唠到天亮。树梅对她讲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事,说到张南木死后被野狗啃得没了人样,秋香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踏上了家乡的土地,闻到了朝思暮想的乡音,秋香心潮澎湃难以平静,这些年她能活下来,家乡无疑是她的一个精神支柱,还有就是为了复仇。如今仇人死了,面对着家乡一双双审视的眼睛,她茫茫然了。家乡已经变了样,物是人非,再也不是儿时的模样,她发现人们对她的可怜中还掺杂了些别的,她听到最多的是叹息:“嗐……”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些内容是她不解和说不清的。有的男人见自已的妻子和她唠得火热,立马想方设法把妻子打发走,她听到男人这样对妻子小声说:“离不干不净的女人远点,别沾一身秽气!”女人走后男人便兴高采烈和她深入浅出的聊个没完。秋香纳闷了:这时候怎么就不嫌她不干不净了呢!真是她从妓院带出了秽气,还是男人的眼睛鼻子都出了问题!家乡人的冷漠凉了她的心,她开始后悔,后悔让人们知道了她苦难的身世,因为换来的不是她想要的……
秋香父母的坟在镇南边一座荒山坡上,深秋季节荒草漫山,遮蔽了上山的羊肠小道,也遮蔽了秋香父母多年无人光顾的坟茔。秋香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父母的坟墓,父母的坟墓因为年久无人祭扫,坟包几乎平了,坟上长满了荒草,枯败的荒草在深秋的冷风中发出瑟瑟的声响,像有人在哭泣。秋香让陪着去的人找来镰刀、铁锹,她细心地把坟上的荒草割净,把坟上重新填上土,圆成一个大坟包,然后跪在坟前任凭眼泪流淌……陪她去的亲属在一旁陪她落泪,听她向那个世界的父母哭诉:
“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你们知道女儿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知道吗?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张南木六十块大洋把我卖到北城妓院,你们睛睁睁看着,你们不管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我从十三岁就被逼着接客,吃尽了人世间的苦,受尽了人世间的罪,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秋香哭得昏天黑地,树梅嫂子在一边无声地流泪,劝她:“秋香,你爸妈也是没办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也不想死,他们也想看着你长大成人,过上好日子……”
“我没想过好日子,我只想过人过的日子就行,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过的日子连猪狗都不如啊——”秋香哭诉着,控诉着。
树梅用衣角擦去自已的泪:“你爸妈要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撒手扔下你不管……”摸着秋香的肩膀,“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过些日子让你姨奶去托托媒人,给你找个好婆家,你想啊,人生都是三穷三富才到老,有好有孬才是过日子……”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任凭大家如何规劝,秋香哭声就是止不住,似乎她有一肚子一苦水要倒出来,要向九泉下的父母倾诉,她悲切的哭声回响在空旷冷寂的山上。
天阴了下来,有零星雨点从空中飘落,似苍天也为她悲痛,又像父母显灵落下的泪珠。秋香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然后盯着父亲坟头上的一棵枯草出神,这棵草是刚才添土带上去的,她在心里想:爸爸,妈妈,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就让这棵枯草摆动吧……她呆呆的,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棵枯草,希望枯草能动起来。
起风了,一阵冷风掠光秃秃地坟头,吹得那棵孤立无援的枯草左右摇摆起来。秋香吃了一惊,大喊道:“看,快看,我爸妈来了!”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把大家吓得毛骨悚然,一个个紧张兮兮、莫名其妙地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