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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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跟周宴舟去钟秀山, 陈西的心境说不出的复杂。
她坐在副驾驶,歪着脑袋,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山间漂浮的、凝成团的雾气, 不禁想起第一次她去佛祖面前许下的愿望。
那时她希望她能考到北京, 离西坪远远的。
如今再回头,她陡然发现, 西坪早已经成为她心中不可磨灭的一段记忆。
她舍不得这里的山水, 也舍不得这里的故人。
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亲人接二连三的走失, 你问陈西难过吗、痛苦吗?
她肯定痛不欲生, 可日子还得过,留下的人还得老老实实地照顾好自己的一日三餐。
周宴舟察觉到身旁的小姑娘情绪有些低落, 他降低车速, 伸手抚摸着陈西的后脑勺, 温和道:“想什么呢?”
陈西回过神, 偏过脸朝周宴舟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轻声说:“其实我之前觉得小舅并不在意我。我跟小舅妈之间做选择, 他没有一次选我。要不是妈妈出事那天, 她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我要好好照顾小舅, 好好听小舅的话, 我其实不太想跟小舅一家人有太多牵扯。”
“一个人也挺好的, 不是吗?”
“现在发现, 亲情是割不断的。不管你当初怎么讨厌、怨恨这个人, 真到了生死离别之际, 你还是会对他心软,还是会觉得当初不该这样对他。”
“仔细想想, 小舅妈确实没那义务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能给我提供一个住处,能保证我一日三餐饿不死就已经是她的仁慈了。”
“我高中有段时间其实挺讨厌小舅妈, 觉得她对我太过分、太刻薄。可说破天,她也只是因为小舅的缘故才跟我扯上一点关系,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牵绊,所以她对我不满或者什么的,都挺正常的。”
周宴舟没想到陈西想得这么通透,他意外地瞥了眼人,夸赞道:“小陈同志活得真通透。”
陈西听到「小陈同志」四个字,当即蹙眉,忍不住吐槽:“……你膈应人呢?”
周宴舟比了个手势,否认:“您见笑了。没这回事儿。”
陈西:“……”
胸口那股郁闷被冲散,陈西叹了口长气,目光变得平静许多。
两人一如往常一样地停在小卖部门口,陈西下车去买香和纸钱,周宴舟在车里等着。
老板娘坐在收银台追电视剧,看到陈西进来,老板娘嗑着瓜子说:“香五块钱一把,纸钱一摞八块,有什么需求自己拿。”
陈西选了最基础款的,结账时,陈西看到平安符,又挑了两个平安符。
结完账,陈西提着塑料袋走出来,她拉开门钻进副驾驶,扭头跟旁边的男人说:“走吧。”
周宴舟瞄了眼陈西手里的东西,质疑地问了句:“这玩意真有用?”
陈西撇撇嘴,想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心诚则灵嘛。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心里难受。”
周宴舟听了,沉默不语。
将车停在山脚,周宴舟跟着陈西一起从山脚爬到山顶。
自从陈西说了那句话后,周宴舟没再说一些丧气话。
陈西为了显得更真诚,走几步磕一下头。
周宴舟提着塑料袋,插着兜在一旁默默看着。
一共1800步台阶,陈西从头磕到尾,花了将近三个小时。
磕到最后,她腰都直不起来了。
周宴舟看得心疼,却没打断她。
他默默站在她身后,似有为她遮风挡雨的魄力。
好不容易磕到山顶的平台,陈西双腿发酸,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忍住额头的痛,回头跟周宴舟笑着说:“周宴舟,我做到了。”
周宴舟看着她额头的红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忍着将人拥入怀里的冲动,将手里的香递给她,故意催促:“赶紧的,天快黑了,别磨蹭。”
陈西伸手接过塑料袋,蹲在菩萨雕塑面前,一边整理纸钱、香,一边问周宴舟:“带打火机了吗?”
周宴舟没出声,默默将打火机递给陈西。
等陈西接过打火机,周宴舟往边上走了几步,给她留了独处的时间。
周宴舟不相信鬼神,也不信奉这些。
可是他看着陈西举着手里的香,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许愿菩萨保佑小舅能够多活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替她心疼,且真的希望这世界有菩萨,保佑她愿望成真。
烧完香、拜完佛,陈西撑着膝盖站起身,小腿不停在发颤,她站不稳,只好扶着栏杆稳住身形。
周宴舟抽完一根烟,回头看到这幕,出声阻止:“别动。”
陈西扭过脸,冲周宴舟苍白地笑了下。
周宴舟吸了口气,将烟蒂丢在地上,大步走到陈西身旁,蹲下身,说:“上来,我背你下去。”
陈西一脸迟疑:“楼梯很陡,有点不安全,我其实还好,可以坚持。”
周宴舟蹲在地上,扭过脖子睨了眼迟疑的小姑娘,态度强硬道:“快点。”
陈西拗不过他,只好试探性地趴上周宴舟宽阔的后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
男人拍了拍陈西的手臂,一把将人背起来,嘴上不忘吐槽:“手松点,想勒死我?”
陈西呆滞地哦了声,慢慢松开一点力道。
有段路的台阶很陡峭,坡度几乎达到了90度,周宴舟察觉到背后的人紧张得躯体都僵硬起来,他的大手轻握住陈西的脚背,淡定地安抚:“别害怕,不会摔。”
陈西不是不相信周宴舟,而是这路实在是太崎岖了,很不好走。
她自己走的时候都战战兢兢,何况还要背一个人。
周宴舟走得很稳当,步伐也不快,一步一个台阶,没有露出一点惧意。
好不容易到山脚,天已经黑了。
周宴舟将陈西放下来,扶着她上了副驾驶,准备关车门时脖子被陈西一把抱住。
周宴舟半个身子都在车里,他双手撑在陈西身体两侧,俯身凑到陈西面前,低声询问:“怎么了?”
陈西动作生涩地亲了下周宴舟的嘴tຊ唇,脸埋在他的胸膛,压着哭腔说:“周宴舟,谢谢你。”
周宴舟听了,大手移到陈西的后脑勺,抚摸着她的头发丝,一脸轻松道:“有什么可谢的,这都我该做的。”
陈西鼻子一酸。
到了这个份儿,她已经说不出话。
不论是昨晚半夜打的那通电话,还是他大老远地赶到西坪只为看她一眼,又或者他动用人脉带来的专家团队,以及现在陪她来钟秀山折腾一遭,对她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
她有时候都觉得,她何德何能,能碰到这样好的人。
周宴舟没给她煽情的机会,捧着她的脸亲了片刻,周宴舟替她系上安全带,抽身道:“回去买点药,把你额头和膝盖上的伤弄一下。”
“可别留疤了。”
说罢,周宴舟替她阖上车门,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驱车往回赶。
折腾了一天,再加上昨晚一夜没睡,回去路上,陈西脑袋靠着车窗睡着了。
周宴舟见状,关了音乐,降慢车速,尽可能地保证她有个舒服的睡眠。
这一觉睡了足足两个小时,陈西醒过来发现车子停在人民广场的步行街,眼前是两排高大葱绿的梧桐大道,两边的门面都开着,各种各样的灯光将这条街照得璀璨通明。
车内钻进几道光线,照在人的脸上,显得有些斑驳。
陈西被广场舞大妈的喇叭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的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
他半躺在座椅,两条大长腿大喇喇地抻着,双手搭在膝盖,闭着眼补觉。
陈西很少看周宴舟睡觉的样子,很安静、平和,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凝固。
她不忍心吵醒周宴舟,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静音后,点开微信翻读短信。
李青上午给她发了两条短信,问她有没有民法学老师的联系方式,她想联系老师做毕业论文的导师,顺便考他的研究生。
陈西看到消息,立马将民法学老师的邮箱转抄给李青。
李青收到消息,立马回了个「感激不尽」的表情包。
陈西刚打出「没关系」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便被男人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打扰。
她扭过脑袋,看着周宴舟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刚醒过来,眼神不太明朗,他缓了好几秒才想起问陈西:“怎么不叫我?”
陈西发完消息,忙不迭地放下手机,笑着说:“看你睡得太熟,没好打扰。”
“饿了吗?我请你吃火锅。”
周宴舟见陈西态度这么好,挑挑眉,笑眯眯问:“这么好?”
陈西:“……”
周宴舟看她无语凝噎,爽快道:“既然你盛情邀请,那就去吧。”
陈西想起最近新开的火锅店,说:“附近就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火锅店。把车停这,我们现在就过去?”
周宴舟全程配合:“听老板的。”
陈西:“……”
商量好吃什么,陈西正准备推门下车,结果手腕被男人拉住。
陈西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周宴舟。
周宴舟瞧了两眼陈西额头上的伤,从扶手箱里掏出一支药膏,边给陈西涂抹伤口边说:“再涂一次,别留疤了。”
药膏涂在额头有些凉,陈西下意识瑟缩一下肩膀。
周宴舟见状,手上动作轻了几分。
陈西闻着药膏的清香味,闭着眼,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你已经涂了一次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男人动作停了半秒,无情调侃:“睡得跟小猪似的,知道才见鬼了。”
陈西:“……”
周宴舟抹完额头,又弯下腰,去抹陈西的膝盖,陈西配合地挽起裤腿。
抹完药膏,周宴舟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边冲水边洗手。
洗完手,周宴舟将矿泉水瓶丢进附近的垃圾桶,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敲了敲玻璃窗,提醒:“下来,走了。”
陈西点点头,乖巧地推门下车。
忘了车停在大街上,陈西开车门没注意前后的开车,周宴舟见了,板着脸教育:“能不能看看前后?万一有车过来怎么办?”
陈西意识到自己做错事,默默垂低脑袋,虚心接受他的批评。
—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火锅店走。
陈西走在前面带路,周宴舟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身后。
其实陈西没有刻意跟周宴舟保持距离,只是当时忙着去火锅店吃饭,她想好好请他一顿,所以顾不上那么多。
火锅店就在商场五楼,陈西怕周宴舟嫌麻烦,选择坐了直梯。
今天刚好周末,商场人特多,等电梯的人也多。
好不容易等到一台电梯,陈西差点没挤进去,关键时刻还是周宴舟伸手捞了她一把。
狭小的电梯挤了不下十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陈西被周宴舟揽在怀里,挡了不少挤压碰撞。
电梯运行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五楼,等人都散去,陈西才从周宴舟怀里钻出来,面色滚烫地走出电梯。
反观周宴舟,淡定得好像刚刚的事儿没发生过。
刚到火锅店门口就感觉到了「热火朝天」的氛围,客人很多,几乎满座。
陈西犹豫要不要吃这家时,火锅店的服务员已经热情地走过来拉客,说里面还有空位。
周宴舟看陈西被服务员缠住身,一脸难办的模样,他上前两步,态度温和地问:“不是想吃火锅?”
陈西拧着眉,担忧地问:“人有点多,你可以吗?”
周宴舟兀自笑了下,说:“我都可以。”
陈西这才放心,让服务员带个路。
靠窗处有一桌刚收拾完,服务员将两人安排过去,又热情地递了张菜单给陈西。
陈西拿过菜单后,自然而然地递给周宴舟,让他点。
周宴舟没坐对面的位置,而是坐在陈西的右手边。
他瞄了眼菜单,漫不经心道:“不是你请我?自然你点菜。”
陈西犟不过他,只好将吃火锅的常用配菜都点了一遍。
点完餐,陈西又要了瓶橙汁。
得自己打蘸料,周宴舟吃火锅向来吃麻酱,陈西想到入乡随俗,低声问他想不想试一下油碟。
周宴舟由着她折腾,她说什么,周宴舟都点头说好。
到最后,陈西已经不问他的建议了。
怕周宴舟吃不惯,陈西调了油碟后又给周宴舟调了碗麻酱味的。
调料区有免费的水果,陈西将蘸料放桌上,趁上菜时又去拿了西瓜。
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周宴舟看她不辞辛劳,也不顾脑袋上的伤,忍不住皱眉:“腿不要了?”
陈西抿了下嘴角,一脸无辜道:“还能忍。”
周宴舟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最后看着那张素白的小脸,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了句:“后面别喊腿疼就行。”
陈西往他嘴里塞了一片西瓜,主动求饶:“宴舟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吃点西瓜降降火气。”
周宴舟听到那句「宴舟哥哥」彻底没了脾气。
他发出一个鼻音,咬了两口陈西递过来的西瓜,似笑非笑道:“「宴舟哥哥」这四个字都快成你免死金牌了啊。怎么,吃准了我不会生气?”
陈西哪儿敢承认。
菜全送齐,陈西给周宴舟烫了片毛肚放他碗里,眉眼弯弯地说:“宴舟哥哥言重了。”
周宴舟:“……”
得,小姑娘这是彻底拿捏住他了,以后是别想翻过她的五指山了。
吃到一半,周宴舟接了个电话。
刚开始他还很淡定,听到后面,脸色冷了好几个度。
陈西察觉到男人的情绪变化,咬着刚煮好的土豆片,硬是没尝出什么味儿。
周宴舟挂断电话,回头见陈西心不在焉,他沉默片刻,不忍心地说:“北京那边出了点状况,吃完这顿我就得走了。”
“专家团队留在西坪商量最佳的治疗方案,等我把北京的事儿处理完我就飞过来看你。”
“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不开静音。”
周宴舟睡觉的时候,手机一直静音,所以很多人找不到他时都会给陈淮打电话。
陈西是知道他在睡觉这事儿很重视且不能被打扰的。
如今听他说不静音,陈西眼里划过一丝感激,她咬着筷子,抬起头朝周宴舟笑了笑,说:“你忙你的,我没事儿。”
“吃完我送你去机场?好像晚上十点半有一班飞北京。”
陈淮已经替他订了机票,听到陈西说送他,周宴舟想都没想地拒绝:“别麻烦了,吃完你回酒店睡觉。”
陈西见他已经有了安排,没再说话。
陈西胃口不太好,没吃多少就饱了。她放下筷子,拿了一块西瓜放嘴里。
周宴舟也没怎么吃,他吃不太惯油碟,却还是配合tຊ陈西尝试了几口。
或许大家心里都装着事儿,这顿饭吃得有些仓促。
陈西态度坚决地拒绝周宴舟结账后,自己掏出手机点开收款码递给收银员,一共花费三百多。
刚走出火锅店,陈西就听到有人叫她,她回过头,看到陈书语满脸兴奋地跑过来,陈西一愣。
周宴舟站在陈西身后,眼睁睁看着旁边的烤肉店里跑出来一姑娘将陈西抱住,满脸激动地问陈西怎么在这儿。
要不是听小姑娘的口气很熟捻,周宴舟还以为是打哪儿跑出来的女流氓。
不等陈西回复,陈书语叽叽喳喳地说:“我跟我爸妈出来吃饭,没想到看到学姐了!”
“感谢学姐当初给我的微信,我已经加上何煦学长了。不过他很高冷,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听到是你推的微信,学长还问我,我跟学姐是怎么认识的。我就把我们在高铁碰到的事跟他讲了一遍。”
“学姐,今天见到你真高兴!你喝不喝奶茶啊,我请你怎么样?”
陈西被陈书语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所适从,她舔了舔嘴唇,笑着拒绝:“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有事,可能不太行。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陈书语哦了声,遗憾地松开陈西的手。
她扭头注意到陈西身后的周宴舟,见他气质不凡,不太像是西坪的人,陈书语猛地瞪大眼,一脸好奇地问:“学姐,这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帅啊!”
陈西回头看向周宴舟,他插兜站在原地,摁灭手机屏幕,抬眸看着她,目光坦荡且温和。
不知道哪来的底气,陈西笑着承认:“是。他是我男朋友。”
陈书语露出一副“磕到”的表情,情绪激动道:“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周宴舟勾唇一笑,上前牵住陈西的手,正儿八经回复:“多谢。”
陈西回握住周宴舟的手,算是给了回应。
陈书语已经说不出话,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们。
跟陈书语告别后,周宴舟睨了眼还没缓过神的小姑娘,轻描淡写地问:“你跟那个何煦还有联系?”
陈西啊了声,实诚道:“前不久见过一次,他室友是我室友的对象。”
周宴舟漫不经心地哼了个音,没再细问。
—
走出商场,陈西跟周宴舟在广场分别。
周宴舟不让陈西送,陈西只好答应。
分别前,周宴舟将车里的药膏拿出来塞陈西手里,嘱咐她别忘了涂。
陈西忍着泪,轻轻点头。
周宴舟看陈西情绪低落,看了眼腕表,见还有点时间,周宴舟看着陈西,低声嘱咐:“你小舅那儿别太担心,凡事儿尽力而为。”
“待会儿回酒店好好睡一觉,别难过,我有空就过来看你。”
说到这,周宴舟停顿两秒,交代:“给你卡上转了十万块钱。”
陈西一脸懵,刚要拒绝,就听男人说:“别着急拒绝,这钱留着急用。万一家里出点什么事儿,还能应应急。”
“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
陈西吸了吸鼻子,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一头扎进周宴舟的怀里。
周宴舟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本能地扶住陈西的腰肢,将人搂进怀里。
陈西的脸颊贴在周宴舟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陈西攥紧他后背的衣服,小声道:“周宴舟,谢谢你。”
周宴舟闻言,轻声笑出来,忍不住调侃:“就这么口头说句谢谢?”
刚说完,怀里的姑娘就踮起脚尖,一口亲在他的下巴。
周宴舟一愣,下一秒,他回过神,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再次嘱咐:“有事儿随时打电话,知道吗?”
陈西用力点了下头。
周宴舟将人圈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
察觉到陈西的依赖、不舍,周宴舟弯腰亲了亲陈西的额头,揶揄:“再这么抱下去,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陈西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不舍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转过身背对周宴舟,含着泪光告别:“你走吧。”
周宴舟瞧着陈西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叹了口气,于心不忍道:“乖,真走了。”
陈西嘴角扯出笑容,答应:“好,再见。”
等陈西回头,男人已经消失在人海。
陈西突然心脏有些难受,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咬紧嘴唇,眼泪无声地掉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西收到一条转账消息,她看着短信里多出来的十万余额,想到周宴舟,鼻子一酸。
她调整好情绪,擦掉眼泪站起身,没去酒店,而是往医院的方向走。
回到病房,小舅妈在给小舅讲他俩谈恋爱的事。
听到开门声,两人默契地看向门口。
陈西轻轻阖上门,提着刚在楼下买的荔枝走到病床边,跟徐敬千说:“正好碰到有人卖,我随便买了点。”
“小舅,我给你剥一个尝尝味儿?”
徐敬千看着陈西,笑着点头:“好久没吃了,确实挺馋这一口。”
李琴音起身钻进了洗手间,再出来,她站在窗口看了会儿仙人掌,回头看向病床边的舅甥俩。
陈西坐在病床边缘,手里拿着几颗荔枝,一颗颗剥好递给徐敬千。
徐敬千接过荔枝,还没尝就夸:“这荔枝真甜。西西,你费心了。”
陈西闻言,鼻子一酸。
她忍着要哭的冲动,低声说:“小舅喜欢就好。”
剥了不到五颗,徐敬千就摇头说不要了。
陈西将荔枝壳丢进垃圾桶,进洗手间洗了个手,再出来,小舅妈已经不在病房。
徐敬千躺在床上,一脸无力地交代陈西:“西西,你去看看你小舅妈。中午一群医生走进病房,又做了一轮检查,说再看看有什么其他治疗方案……”
“你小舅妈看着泼辣,其实骨子里比较脆弱。她刚刚跟我说了挺多话,我有点不放心她。”
陈西愣了两秒,点头答应。
她在七楼找了一圈,每个病房都看了,最后在消防通道找到舅妈。
不过她在打电话,陈西没打扰。
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小舅妈气得眼泪直流,对着电话里的人抱怨:“他人还没死你们就让我考虑改嫁的事!你们心可真狠!”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敬千平日对你们很差吗?”
“妈,你太让我伤心了。我老公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你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让我改嫁,你可真狠心。”
陈西听到对话,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假装没听到这通电话。
一直等小舅妈处理好情绪,面不改色地走出消防通道,陈西才故作镇定地走上前,一脸平静地跟李琴音搭话:“小舅担心您,拜托我出来看看。”
李琴音刚哭了一场,这会儿脸上还带着泪痕,她避开陈西的目光,语气僵硬道:“你赶紧回去休息,今晚医院有我。你明早再过来替我。”
“医院安排了两个护工,说是明早到,到时候就轻松了。”
“对了。你小舅运气不错,医院请了北京那边的专家团队过来检查身体,说是开会再研究研究有什么新的治疗方案。”
“北京来的,应该医术会好点吧。你小舅有救了。”
陈西大概知道是谁的手笔,可是她不能说。
她故作惊喜地笑了下,顺着小舅妈的话说:“小舅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好的。”
李琴音对陈西谈不上有多大好感,要不是丈夫,她都不爱搭理。
如今娘家人得知徐敬千是胃癌晚期,都想着让她改嫁,不想她再磋磨时光,现在身边只剩陈西跟她一样的心境,李琴音多少有些唏嘘。
她忍着难受,面色难堪地承认:“是我当初对不住你,不过我确实没这义务养你。”
“当年你爸妈出车祸,你爸主责,赔了对方家属三百多万。你们家的积蓄赔完不够,你小舅替你爸妈还了一百万。”
“那两年我跟你小舅刚买房买车,你表弟也还小,伸手就要花钱,他手上能有多少钱?为了这事,他到处借钱还账,天天跑去医院跟对方家属道歉,还得为你爸妈操持后事。”
“那段时间他天天早出晚归,一出门就是一大堆麻烦等着他,愁得头发都白了。”
“有次我去接他,我看他在外面跟人卑躬屈膝、被人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最后差点醉死在街头的样子特难受。”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李琴音说到这,脸上划过一丝怨气,咬着牙说:“你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跟你说这些,这都是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可是我就是心疼他。看他回家累得倒头就睡,还得照顾你的情绪,每天回家前第一件事就是去你的房间看你,我那时候真的挺讨厌你。”
“他tຊ借到没人愿意借给他的时候,他去贷了高利贷。你应该知道高利贷是什么东西吧?利滚利,明明借了十万,到最后成了一百万,翻了整整十倍!他前两天才还清所有债务。”
“结果好不容易一身轻,人又病了。”
李琴音说到最后已经哽咽。
如果说娘家人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此刻,她看着满脸不敢置信,表情惨淡无措的陈西,突然有了一丝快感。
凭什么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凭什么她就得失去丈夫,凭什么所有不公都落在她的头上。
总得有人陪她不是吗?
她就是恶毒怎么了?就是想拉一个人跟她一起痛苦怎么了?
陈西震惊的同时,又充满了愧疚、心疼,她没想到,小舅为她偷偷做了这么多事儿。
心脏难受得厉害,陈西有点喘不过气。
她撑着墙缓缓跌坐在冰凉的地板,抱着膝盖,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声太悲凉,惹得不少路人侧目。
只是医院这地方见惯了痛哭流涕的人,也没人愿意伸手帮一把。
李琴音听到陈西的哭声,拧过身子,以一副极其别扭的姿势看向陈西。
她的眼泪早就遍布脸颊,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心里的那点痛快很快消失殆尽,如今只剩下麻木。
她抹了把脸,走到陈西身边,缓缓蹲下身,动作僵硬地将陈西抱在怀里。
轻轻拍打两下陈西的背心,李琴音说:“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痛苦吧。”
“我们都一样,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陈西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到最后哭得呼吸急促,脸憋得通红,开始不停干呕。
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有错。
能怪谁呢,除了抱怨一句「命运不公」,谁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