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月影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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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推开门，拉着叶蓁蓁走进去。
包厢内昏暗的灯光弥漫在空气中像是泛旧的灰尘，略微有点呛人。揉进眼眶里，雾蒙蒙的。
沙发上坐着三个男客人，三个佳丽。见叶蓁蓁两人走进来，唱歌的人也放下话筒。
光头客人斜瞟了她一眼，说：“你就是叶蓁蓁啊！”
叶蓁蓁微笑点头：“是的，各位老板晚上好！”
坐在正中间的客人，是个地中海，反光的脑门像极寸草不生的荒漠，头顶两侧偶有几根细绒绒的草倔强地冒出沙漠——没有反倒顺眼些。
像治沙工程的梭梭树，稀稀拉拉。沙漠中的梭梭树可以改善生态，哪怕稀疏于人类和自然总归是有益的。
可他脑门两侧的发，总在提醒人，他秃顶了。
他眼神透着小生意人的狡诈，眼珠来回转上下打量着叶蓁蓁。
“听说你很红，有个客人天天给你捧场。”地中海眼带贼光，语气并不友善。
叶蓁蓁忍下不悦，但笑不语的站在原地。
“过来，”地中海男拍了拍沙发示意，言行举止无不流露出轻浮，“陪我喝酒。”
地中海身边的佳丽识趣的挪到一旁，给叶蓁蓁腾位置。
叶蓁蓁不肯就范，笑容僵在脸庞，“不好意思！我只是服务员，不是陪酒的。我今天不太方便喝酒。”客人很不礼貌，她只能陪笑脸。她不在这个包厢上班不拿一分钱，只不过是领导发话，过来走个过场。
地中海男面露不悦，紧拧着眉头。
包厢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地中海和叶蓁蓁，周遭流动的空气逐渐凝结成米字型的碎冰花。
“脾气不小！有人捧就是硬气！”光头男不屑的说道。
地中海男出言讽刺：“不过是螃蟹身上的一根麻绳，真以为攀附上高枝了！一旦离开螃蟹，你还是麻绳！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叶蓁蓁顿时面红耳赤，咬紧下唇，“各位老板不好意思！不打扰你们娱乐了，我先走了！”说完，她弯腰恭敬的鞠了一躬。
“别走呀！”光头男抢先一步堵在门口，“礼貌酒你总要敬一杯的，你们的规矩不是要敬客人礼貌酒的吗？”
光头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眼皮耷拉在三角眼上。
叶蓁蓁被堵住去路，步伐开始慌乱。
李玲斟上酒，把杯子递到叶蓁蓁面前，“蓁蓁，既然客人发话了，就敬一杯礼貌酒吧！”
盯着李玲看似真诚的脸，她怔了数秒，眼底不由得暗沉几分。叶蓁蓁转过身，没有人喝酒唱歌。大家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都在好奇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李玲姐，我大姨妈来了！”叶蓁蓁深呼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今天第一天不能喝。”
李玲依然举着杯子，没有拿开的意思，“蓁蓁，服务员给客人敬礼貌酒是规定。”
地中海男双手环抱，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光头男晃悠着走来，凑到叶蓁蓁眼前。一股浑浊之气扑鼻而来，叶蓁蓁赶忙后退几步，偏过脸去。
“你要是不喝，就等着被投诉罚款吧！”光头男阴险一笑。
“抱歉，我真的不能喝酒！请各位见谅！”叶蓁蓁不卑不亢解释，“下次好吗？这次真的是特殊情况。”
地中海男冷冷开口：“你要敢不喝，就不要想走出这个包厢。”
沙发上有个瘦高的男人，他身边有个黑发佳丽，不停在挤眉弄眼给叶蓁蓁使眼色。
叶蓁蓁一脸疑惑，看不懂……
她不时往门口看，直到眼睛干涩，脖颈僵直酸痛，始终不见有人来。
“各位老板，真的不好意思，我身体原因不能给各位敬酒。”叶蓁蓁挤出笑脸，“我还在上班，不能让包厢客人等急了，我先走了。祝大家玩的开心！”
叶蓁蓁此刻只想插上翅膀逃，上班二十三天，并没有积攒下临场应变的经验，也不懂怎么应对客人的为难。
“你走一个试试！”地中海男猛一拍桌，恶狠狠的看向叶蓁蓁。
所有人都被惊的身子一抖，叶蓁蓁吓得一激灵，她只能硬着头皮往门口走。
“啪！”
一只杯子从她脑后飞过，砸到她身后的墙上，玻璃渣四溅开来，一片碎玻璃飞到叶蓁蓁后背，滑在工作服上。
“哧！”
叶蓁蓁傻站在原地，只觉后脊灌入一股凉风。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后背，摸到一个四五公分长的裂缝。
她颤巍巍收回手，紧闭眼睛。过了几秒，猛然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手上没血。
还好，虚惊一场。
“叶蓁蓁，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光头男讥笑道。
她从惊魂中收回几缕心神，下意识的紧握拳头，怒目瞪着光头客人。
“叶蓁蓁，你也不过是见人下菜碟！”地中海男面带讥讽，“睡你一次多少钱？你报个价！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叶蓁蓁不知何时得罪过这些人，以至于被这样为难和羞辱，面红耳赤的反击道：“我只是个服务员，并不知道哪里可以pc。如果各位有需要，可以问问别人。”
“你是在骂我是pk？”地中海男‘噌’的站起身，满身怒气走向叶蓁蓁，“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以为多高贵！”
地中海男猛然抬手，照着叶蓁蓁脑袋甩过来一巴掌。她愣在原地，眼见巴掌就要落在脸上。
黑发佳丽猛然起身将她推开，她躲开巴掌，人向后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大哥，您看您，想喝酒不是，我陪您喝。”佳丽满脸堆笑，讨好的说道。
地中海男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看的人头皮发麻，后背一冷。
黑发佳丽胆怯的退后几步，闭嘴噤声。
“叶蓁蓁，你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玩你一时，你还真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地中海男面露凶光，“一个夜场服务员，你装什么高贵！”
叶蓁蓁听懂客人的言外之意，你在这里上班所以你下贱，我来此消费所以我高贵！
可没有服务员为他们服务，如何彰显他们的尊贵呢？
叶蓁蓁脸颊涨的通红，一时也顾不得规定，反唇相讥：“我不高贵但也不比你低贱。你这样的人就算拿钱砸死我，我非但不会动心，还会觉得你的钱都带着恶臭！”
“是吗？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地中海男晃着一身肥肉向叶蓁蓁走来，目光狠戾，“你这样的贱人我见得多了！揍你一顿赔点钱我还是有的。”
叶蓁蓁一路后退，退到墙根。光头男和地中海围上来，她无处躲避也无处可逃。
两个男人越来越近……
叶蓁蓁紧贴在墙上，面带不屑，眼神充满鄙夷，她揪着心迎接拳头和巴掌落下，无端生出几分士可杀不可辱的悲怆。
黑发佳丽朝门口冲去，一把拉开门，“保安！”
对讲机混杂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地中海男和光头男听见动静停下脚步，慢慢向后退。
两个男人死死盯着她，地中海男戏谑道：“叶蓁蓁，你不过是个卖的！真要是那么有骨气，你也不会出现在夜场了！装清高是不是你的套路，就为卖个好价钱！”
包厢涌进来好几个保安，及时震慑住两个正欲施暴的男人。
门口围满附近的客人和服务员，大家被混乱场面所吸引，纷纷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生怕错过精彩瞬间。叶蓁蓁像个小丑，迎接无数看客的目光，为别人的乏味生活增添些许笑料。
叶蓁蓁没有被打，只是受了几分惊吓。她没有转危就安的庆幸，只剩无地自容。她只想抽自己，让你贪财！让你目光短浅！你活该受这样的羞辱！
她的自尊，从中心开裂延伸至八方，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须臾间，轰然坍塌。
眼前尘头大起，烟尘斗乱中她模糊了视线。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搀扶着走出包厢，后背衣服上的那道裂痕，焮天铄地般烧起来。
黑发佳丽站在走廊，叶蓁蓁走上前去，声音沙哑，“刚才谢谢你。”
黑发佳丽拉着她的手，“你没事吧！”
她突然认出黑发佳丽，实习期第一天，有个蹲在走廊哭泣的女孩，她递给过女孩一包纸巾。
叶蓁蓁摇头，“没事！”
黑发佳丽见她无碍，转身走向包厢。
李玲站在包厢门口，冷眼看向叶蓁蓁。
耳边回荡着文白景的话，‘学不会拒绝小人，早晚都会得罪小人。’此刻她终于懂了，反正早晚都会得罪，那从一开始就应该学会拒绝，不给小人可乘之机。
围观的人未散，多数是在看笑话。她们亟待掌握新鲜八卦，先被捧高后被踩低，这样的八卦更合吃瓜群众胃口。
众人的目光像引线点燃炸药，轰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她的自尊顷刻烧成劫灰化为乌有。
“你们不上班的吗？聚在这里干什么！”部长对围观的服务员厉声说道。
众人在意犹未尽中散去，部长拿来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叶蓁蓁，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默然的摇摇头，手指在不停颤抖，失魂落魄的迈步走向包厢。如果文白景来了看不到她，肯定会焦急，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你先去换件衣服，再回包厢吧！”部长跟在她身边，好心劝导。
叶蓁蓁的狼狈模样实在不雅，她身披男士外套，额头碎发毛茸茸的飞舞着，步伐凌乱无序，整个人神思恍惚。
大概是太爱岗敬业，她才会着急回到自己包厢。
推开门，空无一人，连音乐都暂停着。等待她的只有空旷与死寂。
【我还没有忙完，你挂账吧！明天我去买单。】
看着文白景发来的微信，叶蓁蓁取出暗红色的Ic卡，她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掰断了Ic卡。
手中的卡片碎裂为两半，她将碎卡扔在地上，抬脚猛踩卡片，可是卡片纹丝不动，她怎么也踩不碎。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碎卡，扔进垃圾桶，提着一口气离开包厢。
风已经将此事传遍公司，叶蓁蓁走回休息室换衣服。一路上同事们都在打量她，试图从她脸上窥探些什么。
被客人言辞侮辱和恐吓，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总要骂几句发泄一下，梨花带雨的哭诉一场，像叶蓁蓁这种娇滴滴的人更该如此，这才符合逻辑。
可大家都没有看见叶蓁蓁破碎的样子，她不骂街，不哭诉，仿佛风传来的秘密是个假消息。
回家路上，经过一座桥，她停了下来。
水上明月影，镜中花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