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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纳采纳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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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米房就在大厅屋斜对面,牌坊的左边。右边是榨油坊,一左一右呈对称之势。

这是个四面无墙、只有柱子的草棚子。若非每年年底前族中安排修葺,恐怕早已摇摇欲坠了。

里面有径二尺的石碾子和相配的碾盘,可用牛力也可用人力推,但是有牛且舍得牛力的人家一般是用牛。也有土砻、脚碓、手碓和石磨。

土砻主要用来给稻子脱壳。为圆形,比石磨大,径达三尺,用竹条编扎成桶状、再用本地随处可见的红黄粘土拌碎稻草、秕谷充实其间,并按顺序插上竹签,打磨后便成完整的土砻。

分砻座和砻盘两部分,中心用一根木轴作砻心串起,使砻盘与砻座转动时不分离。砻座与砻盘的接触面,布满按一定规律扦插的竹制砻齿。

砻座周围一圈装有一个砻槽,用来接砻过后的谷皮和糙米。砻盘当中留一圆口叫砻嘴,用于装放谷子,上面一般会放一个装满稻谷的有小孔的竹箩。

砻外侧有一对木制砻耳,分别有一孔。一边用来钩砻臂,一边装上竹片,用来拨动落入砻槽的糙米,使之由砻槽口流出。

砻臂亦为木制,“丁”字形,横杆两头系有粗索,并吊挂在屋梁上,“丁”钩钩住砻耳。

砻谷时,先将稻谷里的黑色颗粒筛去,将谷子放进砻嘴。然后用力地自右向左推拉砻臂,砻臂牵动砻盘转动,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随着砻盘的转动,上下砻齿相互摩擦,将谷皮去掉。谷皮和糙米便从砻盘与砻座的缝隙间流出来,落入砻槽,随后经砻槽口流向底下的竹篓里或铺着竹席的地上。

这时砻出来的米是糙米,因为口感不好又不易煮熟煮软,通常不能直接食用。而且谷壳也太粗,不能用来喂猪牛,只能烧火,在农家看来是极大的浪费。

必须用风车将谷皮吹出来,用簸箕把未砻出的谷子挑出来,重新砻。

糙米则放在舂臼里舂成相对细的米。为了加快出米速度,让米光亮好看,有的人家会在里面的掺点细砂,但掺了砂子太难筛出来,吃着嗑牙。

大多数人家还是掺灶里烧得极细的火灰,再用风车将细谷糠和火灰吹净。谷壳也要另外舂细来喂猪牛鸡。

舂臼多为整石雕琢而成,有方形、圆形、不规则形几种。外形虽然不太一样,中间却是一样的。都是中心凹陷,呈圆形、大而深,埋在土里,边沿只比地面高几寸。

有大有小,大的可装半石谷子,小的可以装半斗。还配有石制的舂锤,锤的上端有圆孔,用于套装木制的舂锤柄。

舂锤分为脚碓和手碓。脚碓上方有横梁可供扶持。手碓则是手柄加上石碓。碓除用于舂米舂粉和舂各种粉状酱状物外,还可用于舂油。

没错,上村虽然有榨油坊,却只在秋末冬初才开张,按户排队来也要等。有些油料少或者手紧等不了的人家就提前用舂碓将油舂出来。

方法跟榨油的类似,都是将油料炒熟蒸透后,在舂碓里不断地挤压,油就慢慢渗出了。将油舀干后就剩下油渣。特别是夏天制芝麻油或豆油时,此法常见。

石磨则主要用来磨麦子、高粱、荞麦、大麦、米等要磨成粉的食物,也是磨豆腐的主要工具。

平时大家都在这里舂米,当然是要自带簸箕和米筛子。也有人家旁边地宽的,便在自家附近搭个棚子,配上装斗米或半斗米的小碓。

如果有钱的或者不想自己舂米,也可把稻谷挑到下村的水碓房里舂,只一人在旁边簸和筛即可。

土砻砻谷的速度算不上快,一个壮实的成年人一天可以出一石的细米。包括要砻两石谷,舂一石糙米,并将粗细米糠车好筛好。

若是妇女和小孩,则要两个人,轮流拉砻,扫米倒谷。所以当地有言:“人生三大苦,砻米打铁磨豆腐。”靠河地方的三大苦为“撑船打铁磨豆腐”,是因为那些地方有水碓,可以免砻米之苦。

张氏随后才带着大簸箕、米筛、油纸到那里等着簸米。他们舂的一般是半精米,全精米花的时间更长,也更难筛。看着米被舂得稍微变白,糠变得相对细时即舀出来。

将混合物放在竹筛里筛,使大颗白米与糠末分离。再用簸箕把糠末中的糠筛掉,留下碎米。吹在油布上的糠末也要收起来,这种细糠是可以吃的,或者加点碎米煮米汤喝。

如此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那几斗米舂完。天已大黑。晚上各人都喝了雄黄酒,用草药煮的水洗了澡。

没多久,媒人来回话,对方也比较满意。后面的问名换庚帖就很快开始了,然后便是在十二日纳征。对方只要二两彩礼,其他从俗。

天开将所备的物品让禹寿写了个红礼单,放在一个红拜匣里请媒人送去过目,看是否有些别的要添增的。对方倒也爽快,直接同意了这些东西,还在回礼的那个拜匣里夹了张写着嫁妆的红礼单。

一家人听禹寿按条读了,不过是些常见的被子衣裳布匹木桶箱子一类,这个数量的彩礼自然没有陪嫁床的。这是不用想的,床可是大件。大家旗鼓相当,谁也不嫌弃谁。

天开叫禹寿拿了六匹麻布到下村的染房染了色。

初八、初九日两天张氏便忙着蒸糯米,叫两个儿子一个磨米粉,一个和其他人一起将糯米饭舂成糍粑。

再请邻里的女眷在大厅屋里做成圆形的糍粑。舂糯米是件辛苦活,那蒸好的糯米要捶一千多次变得又软又粘看不出米粒样才行。然后再取出来一板板地放在桌上。

桌边坐着妇女和小女仔们,各人扭一块粘了生米粉,搓圆再压扁,点上胭脂就成了。这是乡间喜闻乐见的热闹场面,帮忙的人可以随便吃,只要不怕肚子胀。

小孩子们因为平时吃的零嘴少,糯米更是不常吃,有放开吃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也有人家偷偷地拿一块回去,炒点黄豆舂成粉粘着吃。

一般村中有喜事,每家也会分几个糍粑。糍粑凉了后就会变得很硬,要吃时或直接放在火石上烤,或掰成小块放水里煮。

烤糍粑是小孩子们的最爱,看着焦黄的皮上冒着的成片小泡泡,发着米香,通常高兴得手舞足蹈,觉得那是无上的美味。

初十日各事备好。十一日女儿花荣和女婿带着几个孩子担着一斗糯米、一对鸡和几十个包着红纸、染了红的鸡蛋来了。

十二日一大早天开请族长添玉开了祠堂,在祠堂里给祖先烧了香纸祷告,回来又跟张氏给自家的神龛中的天地君亲师和祖宗牌位上香祷告。

饭后天开带着禹寿、女婿及几个孙子系着刀、背着弓箭、梭镖,推着车,担着礼跟着媒人上门。

女方所在的源头村离上村有七八里山路,在华岩过去半里多的一片丘陵里。四周是参天大树。

何氏家在一个三房人合住的三合院里,外加坡上的一栋三间泥坯草房。三合院是亲家何生贵年轻时挣下的,后来三兄弟后代人丁兴旺,光男孩子就有七八个,三合院住不下,他才另建了那栋泥坯房自住。

一行人挑着担子,放着鞭炮,随着媒人来到院中。天井里早摆好了桌凳,摆好了茶汤、炸果子、粽子、红瓜子和一竹盘黄绿李子。

一番寒暄后,一个装着二两银子、大红礼单和婚书的大红小拜匣、?髻、头面首饰、两套新衣裳、四纸包自制蒸散茶、一个猪头、一对猪脚、一片二十几斤猪肉、两只鸡、两只鸭、两条六七斤的大草鱼、一篮子几十个染红鸡蛋、一箩糍粑、几匹颜色棉布、几匹土染的麻布等都依次摆上,供村里人围观品评。

猪头、猪脚、猪肉是几天前就向村里的屠夫苍强订好,本日一大早现杀的。鸡鸭蛋是自家产的。鱼呢,则是昨天跟人买的。

何生贵的妻子李氏是都庞岭里的山里人,个子小小,看着挺能干,前前后后地忙着张罗。

天开几人还跟着何生贵参观了源头村的矮村墙、小祠堂、村中建的井,以及附近的戏台。

何生贵年轻时去过广东换盐,平时也经常到油塘市和街上卖货。打猎时也去过永明、宁远甚至全州、灌阳、零陵、连州等地。还认得许多药草,打猎时也常带几捆药材回来。

他跟天开两人都是老猎户,开个话头你一言我一语,谈得热闹。他的二弟和小弟也采药,兼帮人配药。小弟何远贵年轻时做过桃川所的杀手,算是三兄弟里见识最广的。

“那时候招杀手,是有点功夫的。”天开点头。

“那是,没事拉到瑶山里练,瑶古佬看到都躲的。”何远贵傲娇,“一个月工食银五钱,一个月回来背次米菜,把那里发的米卖了。吃的肉一半是打猎打的。虎打了一个,豺狼和獐子、麂子不晓得打了几个。”

“那里人少山密,整个永明除了那几个所屯田多点,纯民户就没有几户人家。”天开继续发表意见,“说到这四县的人,宁远最多,江华最少。永明在三十一年听说有二千多户,一万多人,是道州的一半。出了所走上几百步,就是大树林子。”

“那是。”三兄弟齐点头,“连老虎都可以到街上,那还有几丈高的城墙挡着呢。”听古的人们都笑起来。

几位年纪大的便说起瑶古佬来。

“那瑶古佬分熟瑶和生瑶。熟瑶跟我们一样,附籍,纳粮当差,就是免徭役。生瑶是没有归附的瑶古佬,住在大山里,椎髻跣足,衣服斑斓,语言难解,种高粱、黍、粟、豆,杂以为粮;伐竹木以易谷,猎山兽以续食。俗喜仇杀,残忍轻死,又能忍饥行斗。左腰长刀,右负大弩,手持长枪,上下山险若飞。特别能打架。”一位老者说,语气稍带生涩,想来是从哪个秀才那里听来的。

“现在的高山瑶主要在江华,以前广西的大藤瑶,听说大阵势。好家伙,乱了二十多年,听说都打到州上去了。二十七年又乱,被宁远卫奏行夹攻,逃进山里了。”另一位白胡子老者补充。

“那大藤瑶后来怎么样了呢?”一个耳长的年轻人兴奋地问。

“怎么样?成化爷直接派韩大学士带了十万大军去,把大藤都砍成几块做成牛皮鼓了。后来他们又乱,被阳明先生一年就平了,后来就没有听说了。”

年轻人们明显泄了气,他们还以为可以听到像杨家将、三国演义那样精彩的片段呢。

“后来听说还是有,只是小多了,不出广西。” 何生贵道。

“又到五黄六月,山里缺盐,恐怕也是不安分。我们七八月里不好赶水的田,也要先备水车车水,以备万一。”那个第二个讲话的老者说。

“这里现成就有个木匠,请做几架江南水车,按时价,又有何难?” 何生贵笑道。众老者还真的跟天开订了两架水车。

“要说还得要感谢盛知州(注一),没得他,也没得江南水车用。”天开笑道。一群人又聊了会,就开始吃中饭。

菜就是带去的鸡鸭鱼肉蛋,配上自种菜蔬和干菜、野菜、菌子,八大碗,配的是过滤了的自酿米酒。红烧鱼、苏子肉味道做得很好。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家又跟媒人约定本月末的三十过门成亲。饭直吃到申牌时分才散。

离开时两家人又是各种推让,最后男方家的一行人担了回礼从小路返回。小路在山林间蜿蜒,两边尽是二三尺大的栎、槠、杞、槭、高山含笑等高大乔木,树下则是纠缠在一起的茂盛的灌木和蕨类植物,把天色衬得更暗。灰林枭若有若无地号叫着,平白添了些恐怖,几人快步往家走。

注一:刘子汾(1522~1598)字达卿,明常丰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举乡试,授湖南道州知州。道州处营、濂、潇、沲四水流经之地,而民不知灌溉。子汾教民以江南翻车法提水,民赖其利。不过其做道州知州是隆庆二年,这时的水车是否为江南翻车还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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