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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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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车子缓缓开进坐落在市郊的园区,这里树木林立,亭亭如盖,头顶飞过许多鸟,叽叽喳喳的,不知是归家的燕子,还是离家的候鸟。飞机的轰鸣声从远到近,从近到远,留下一道苍白的尾迹云。

隐匿在尽头有一座白房子,灰白的砖瓦,欧式风格。房子前面有一块地,秋风刚过,地里的葡萄树有些枯萎,但拽着的大颗葡萄依旧饱满丰腴。

门前立着两个雕像,一个是天使安琪儿,另一个是魔鬼撒旦,像极了格格巫的家。

一大早,邵牧原局促地敲着闫其钰诊所的门。

过了五分钟,门从里面打开,迎面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皮肤有些黝黑的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眸间是怯生生的防备,但仍遮盖不住满脸的青春稚气。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立体的五官充满了混血感。

“邵先生,您来了。”少年正在换声期,嗓音有些低沉,蕴含恭敬之意。

邵牧原讶异,在怀疑,但又不太确定,“你是?”

“我是闫祁。”少年爽朗的回答。

邵牧原微微颔首,侧着身子进了门,“许久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少年下意识地摸摸头,脸上挂着怯怯的笑意,“您上次见我还在小学,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

“时间过的真快,”他怅然一叹,朝楼梯的方向去看,“闫医生在楼上吗?”

“在的,刚吃过饭,她现在在办公室。”

“好。”

木质的台阶随着他上楼的步伐嘎吱作响,棕色的木板没有被油漆涂抹的痕迹,只有原生态的木香。

二楼右手边第二个房间,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

房间内布置奇特,天花板和墙纸都呈墨绿色,水晶吊灯闪着绿光,地上摆了许多石膏像,有未染过的白色,有乱七八糟的混色,还有被扎染的帆布,粗糙地堆在墙角,像被随手抛弃的一桶染料,因为无所用处,所以无人注意。

房间内的家具不多,一张长方形的办公桌,一张木质躺椅,桌上摆着零零散散的纸张,靠墙的位置是一整个灰棕色的书架,铺满了陈旧的书籍,凑近些,还能闻到纸张老化而散发出的淡淡霉土味儿。

“大早上就来打搅我,你不怕我给你赶出去?”先闻其声,是一个柔软舒缓的女声,含着一些岁月的年代感,但铿锵有力,非羸弱之躯。

“已经给您一个星期的时间倒时差了,现在应该也不算打搅了吧。”他言语淡淡,没有情绪起伏。

“你倒是比我助理还清楚我的schedule。”闫其钰嗤笑一声,轮椅的轨迹打了个弯,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舒雅的淡颜,头发梳得溜光水滑,一副银边眼眶架在偏高的山根上。她的眼睛很大,笑起来却是弯弯的,嘴角有两颗淡淡的梨涡。岁月的打磨让她的眼尾爬上了细碎的纹路,偷藏在发缝间的几缕白让她看起来沉稳而可靠。

或许年轻时她也是一个喜欢在草地上奔跑着放风筝的少女。

双脚踩在轮椅踏板上,腿上盖了一条密密麻麻都是图腾的薄绒毯,“坐。”她寒暄着,苍白的手里抱着平板在上下滑动。

“上次Video conference在上个月15号,”她将平板放在身旁的办公桌上,“看来你这段时间感觉不错。”

邵牧原坐在对面的躺椅上,瞧着窗外东升的太阳有些晃眼,用手挡了挡,阳光从指尖溜出,印在他的脸上,“靠药撑着,好死不活的。”

“昨晚又一夜没睡?”看着他的憔悴的双眼,她见怪不怪。

他躺倒在躺椅上,吱呀一声,双眸紧闭,“药没了。”

“国际速递,药明天会到一批,你再等等。”

“我不想吃药了。”

闫其钰双眸微颤,思量片刻,“你遇到什么事了?”

他沉默良久,薄唇轻启,“没有,就是觉得再这么吃下去,我可能真的离死不远了。”

“你现在的面色虽然没有以前看着好,但是,”她控制着轮椅,离邵牧原稍近一些,“你的状态比往日好。”

“是吗?”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凝神,“可是我一闭眼还是害怕,害怕看到那一滩血,流啊流,流的到处都是,可是全世界都不在意,没有人在意。”

云朵遮住太阳的辐射,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

闫其钰从抽屉里拿出怀表,打开,安静的房间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旷中暗流涌动。

“你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吗?是你的恐惧和逃避。我一直在跟你讲,那一滩血是你的心魔,人对于心魔的抗拒是很难的,我不强求你马上就打败它,但你仍然要循序渐进的远离它,你不能由它主宰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主宰。”

‘咔哒’一声,火苗在空荡的房间里窜出,照得闫其钰的脸面呈暖黄色。

一股清香的艾草味儿弥散开来,缕缕烟雾袅袅腾升,与新鲜的空气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是人还是事,你一定要它留在你的脑子里,逝去的人不会安息,死去的事情也不会得到解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因果报应由天定,我们决定不了大多数的事情,唯有让自己在这个烂糟糟的世界里存留一些独有的执念,这些执念能让我们走的更远,活得更好,而不是让我们在短暂的余生里自我蹉跎,自我毁灭。”

绵延的呼吸声传来,太阳再次探出头来,照亮了房间里的一物一桌一轮椅。

窗帘由自动控制缓缓拉开,光晕在一点点退散,阴影遮盖住他的发丝,额头,眉目,嘴唇,直到盖在那条暗色的薄绒毯上。

催眠起效,邵牧原睡着了。

闫其钰看了看怀表,比往日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再这样下去,邵牧原的失眠会更严重,入睡更困难。

当年第一次见邵牧原的时候,那时候他才20出头,俊朗的外表,身姿挺拔,少年气息溢满面容,她以为这样一位病人是很容易走出困境的。

可事情并非表面那般容易,从那时候算起到现在,已经长达八年的时间了。

须臾之间就可以轻松地毁掉一个人,但想要治愈一个人,那是时间和成本的漫长等待。

闫其钰能理解他,能感同身受于他,不仅是因为她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更是因为她遭遇过过犹而不及的痛苦,回想起那些不眠的日日夜夜,比这要疼千万倍。

幸运的是,她在痛苦和挣扎之间徘徊,走走停停,最终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闫祁。

闫祁是闫其钰在美国街头捡到的孤儿,那时他还没有垃圾桶高,身上脏兮兮的,脸上都是冻疮,头发乱糟糟的,脚上没有一只不破洞的鞋。

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眨着双眼看着她,那么干净,那么清澈。

那天晚上,闫其钰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寒风狂怒,大雪纷飞,她坐着轮椅,蹒跚着推向那个小男孩。

抬手擦了擦男孩的脏脸,她的嘴唇上没有血色,但仍挤出一个艰难的笑颜,随后牵起小男孩的手,跟他说,“e home with me,Sweet boy!”

男孩湿润了眼眶,泪水稀里哗啦地流下来,那天之后他有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家。

在漫漫长河中,人到底在追求什么呢?是儿孙满堂,是弄瓦之喜,还是独享自由?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到底何为“活着本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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