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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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多了不少脏兮兮的团块云，令地上增添了不少沉闷的气氛。漫长的街道上，人也少了许多，阴冷的空气很自然从大道通过，刮下路边树木上的几片落叶。
自走出大门开始，他很少像现在这样，摆着一副石头般冰冷凝固的表情。他的手上拿着一条被圈起来的画纸，那是美术老师不久前退给他的作品。
“瀚源，画已经退给你了，自己小心保管。画我基本看过的，画的很不错，就是有些偏题了。学校要求的是画出一个未来的地上世界，我之前也提示过你，可以添加一些我推荐的要素，比如洁白的、象征和平安宁的长宁鸽，或者满地的花草树木，或者也可以按你的思路，在地上画出环保机器人等等。”
“很多东西可以供你选择的，你平常应该是没听到的，所以画出来的作品太过于追求主观了。你画机器人、太空飞船，虽然都是未来的有趣想法，但还是有些俗套了。我见过类似的作品很多，但也有把这些要素与主题融洽得相当好的例子，你不妨可以学习一下。”
“总之，作品没能得到上面的肯定，老师也感到遗憾，但没关系的，你的美术水平还是有的，老师也相信你能突破自己的。”
……
都是听多了的烂话，充满虚伪!
在归还作品时，那名美术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觉得遗憾，反而一手扶住额头摆出头疼的表情，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头疼。但在即将走出办公室大门时，江瀚源的眼睛又悄悄注意到，他在看别人的作品时，会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
大人所表现出的态度，有时能够影响孩子的一生。当被人否定，就和从前一样，一次次被剥夺享受快乐的感知，一次次往绝望的深渊靠近。
天空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一声闷雷敲响了巨变前的擂鼓，针刺一般的雨片刻落下。
几滴雨水打湿了画纸的一部分，被雨水浸透的部分如同地上的血渍，越来越大。
他想到了什么，这让他更加生气、冷漠。放学前也有人看过他的这幅画作，本以为，年龄相仿的人也许同自己一样，有属于孩子的见解，然而看过它的人，又无一不回馈他嘲笑与傲慢。
“江瀚源，你这画的，也没游戏那种好看啊。而且你这个年纪还画这么低幼的玩意，不怕害臊吗？”
“画这种东西，你就不觉得影响到你的学习吗?”
有那么一刻，雷光照亮了天空，仿佛就要撕裂灰暗的天色，向世人展示它的愤怒。
“反正也没什么人会看，不如找个垃圾桶丢掉吧。”
他的眼睛四处打转，然后锁定到了路灯下的一个公共垃圾桶。他缓缓走向那边去，把手里的画纸拽得变形。
他似乎还在犹豫，毕竟这画凝聚了他不少的心血。但经过了几分钟的思想斗争，他还是把画纸打开，并捏住中上处。
心血的凝聚，却成了人们眼中毫无意义的垃圾。既然如此，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抱任何期待。
“反正到头来，也没有一个人会认可我做的一切。”他双目无神，冷冷地说道。
正当画纸承受不住两边的拉力，被撕出了一条小缝时，他的后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千万别撕掉啊!”一道清晰的女声从后边传来，使得他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瞳孔一缩，不禁回头，只见一个女生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两手扶着膝盖并喘着气。
“呃？”他疑惑地看着女生。
她的身高看起和自己差不多，穿着一袭标准的女学生装束，是刚到膝盖的青色短裙和白短袖衫。
她的头发是海蓝色的异色长发，被扎成了细长的马尾，眉毛透过去看似乎也是海蓝色的，但是脸此时还低头埋在暗处，无法看清更多细节。
“学弟，为什么要撕了它呢？”她的喘完了气，头很快抬了起来。尽管没有阳光的照耀，但是那张脸在他的眼中也足够清晰，足够印象深刻。
那张脸的皮肤和大多数美若天仙的少女一样白皙纯洁，不受一丝尘染；精致无比的五官也完美的成为容貌中最致命的一笔。
尤其是那双水灵到仿佛能在里面看见点点星缀的眼瞳，在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仿佛明白了何为星光的浪漫，那眼中就是一片璀璨的星河啊!
除了整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她头发上还有一只装饰有宝石星星的发卡。看到发卡的有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如果能让她带着这个发卡站到夜晚发光的摩天轮前，那发卡反射出来的光辉，能否与她，以及她身后的摩天轮，一同诞生出世间最浪漫无比的一瞬。
他呆呆地看着她，似乎已经陷入了莫名的幻想当中，眼珠一刻也没有转动过。
“学弟，你还好吗？”她突然在他面前挥挥手。
“学姐，你叫什么名字？”他无意中向她说出了本不该说的话。
“啊？”她疑惑地看着他。
很快，他从那种状态里慌忙地走了出来，但发现自己说出了如此没礼貌的话，他连忙解释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学姐，我问错话了。因为你突然叫停了我，然，然后……”
他欲要说下去，但他发现无论如何，内心强烈到连脑袋都要发热的紧张感，让他的话语功能一时无法与紊乱的大脑同步。
那名学姐见此，突然不禁一笑并解释道:“别害怕，学弟，我不会对你怎样，你放心，你可以不扔掉那幅画吗？”
“画？”他顿时一愣，然后看着手上的画纸并指着它说，“是这幅吗？”
“对的!”她露出了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何，江瀚源的内心再次躁动不安起来。
“学弟你为什么要扔掉它呢？我觉得它画得很好啊，构思看起来很经典，但充满了想象与主见，而且画得也很不错，色彩也用得很到位。”
她的眼睛很真诚地看着他。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发现怎样都不能在其面前撒谎，但就算真诚坦白，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他低着头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我的画被退回来了，老师可能觉得我画得很烂、很没新意，给同学看，他们也和老师一样的反应，所以，我感觉我又被人否定了……”
天空仍有闷雷的响声，但这一次意外地小，就像褪去一了大半的威势。
“又吗……”她突然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江瀚源。她的手臂缓缓抬起，似乎要对他做出什么动作。
江瀚源并不知道她举起手臂的目的，不管她有没有恶意，他已经眯起了眼，双手欲要抬起护住头部。
“原来如此。”
她的手朝他过来了，然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可怕，而是，令人意外?
他缓缓睁开眼，忽然把瞳孔睁得无比的大。她居然在抚摸自己的脸，她眼神中柔和的温暖，以及她掌心的温暖，仿佛混合成照彻黑暗的光，照在了他弱小的灵魂上。
“学弟，叫我艾妮娅姐姐吧，我是这届学院美术比赛的学生评委之一。你的画我其实是看过，其它人还在批判你画中的不足之处时，我却能在你的画中看出最容易发现、有最不容易发现的东西:童真。”
“他们对你评价太过严苛，全是看着规矩去做，但我不喜欢他们这样，他们的眼光太过冰冷与肤浅，完全看不出你所要表达的艺术。我喜欢你这种童真，在这样的世界里，这种童真越来越少了，我不希望看见，那些童真在一点点消失，我必须做什么。”
“所以，我找到了你，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几年过后，对他来说，这仍然是一次奇妙得如同童话故事般的经历。
在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如此让人回味无穷的相遇呢？
那颗逐渐冰凝的心，若没有她化作一束光走进来，此刻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如此奇妙的经历，或许是有意为之的谎言。一个天性孤僻、外表冰冷、内心向往着灿漫山野的男孩，被一个未曾谋面的少女给拯救，现实怎么可能会化成如此虚幻的梦呢？
但经历在他的记忆留有挥之不去的痕迹，没有虚假破绽。如果愿意，他甚至可以很自豪的告诉所有人，他有过这么一段令人向往的经历。
他对艾妮娅的感情，不止一次发生蜕变，从最初的朋友，一步步变化出更加微妙的感觉。稚嫩的青春里，总是少不了对某个人的暗恋。
看着艾妮娅发来的这些话语，反复翻阅，他的内心还是止不住躁动了起来，脸上已是春光灿烂。
初恋的味道，就像一直嚼不烂的薄荷糖，清甜的味道始终还在。
“哎呀，今晚有点难睡了。”他痴痴的笑了起来。
待到夜幕的黑暗更深时，他才把智能机合上，放在床边的白色小柜子上。
房间右侧的墙面上装有一面很大的玻璃落地窗，屋外的天景，可以顺利走进他的眼眸，并带来黑夜的摇篮曲。
没过多久，他的眼皮慢慢闭合上，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梦里，他做着和白天相似的幻梦，但这一回，柔和的月光被明媚的阳光替代，金色的光芒洒在地板，把房间照的亮堂，他怀中的女生，也在明亮的房间中清晰了面孔。
那是长发飘散，绝美无比的艾妮娅姐姐。
之后的几天，江瀚源和所有学生一样，为这一次即将到来的国统大考做充分的复习。
白天，课堂上难以置信地安静，所有人专心致志，用出比以往还要多的精神支撑起状态。这其中包括江瀚源，他也暂时舍弃消遣的活动，让窗外的阳光，以及初恋的回味为他带来活力。
课又一次讲到比较难理解的地方，尽管老师放慢语调，更加细致地讲解题目的细节组成，但江瀚源的大脑还是像计算机一样陷入不知名的宕机。
“唉，也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解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定理，怎么就突然变成二了呢？”他的手一刻不停地转着笔，反复翻阅了课本中有关的知识，但还是难以理解。
之后的十分钟，他又选择了“摆烂”，在课本的空白处随意涂鸦。有时画出的是一把造型炫酷的枪，有时写出的是一段饱含深意的句子。
一节节课下来，他学习到和记住的知识也不过占了总量的百分之三十。
后续的几天也是如此。重复不断的赶车上学，重复不断的朗朗书声，重复不断的写写画画。
再宝贵的学习时间于他而言，不过就是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事情，把无聊和烦躁积累的更多罢了。
但每到夜晚，他又会过分注重每一次时间的节点，把精力花在和艾妮娅的聊天当中。
“还有三天了，瀚源，还有什么烦恼吗?考试一定要放轻松才好度过。”
他能与她聊的，也不过是那几个再熟悉不过的话题。
因为他从来就不爱说话，或者确切的说，他完全不懂如何起一个开篇，编织一段长话。所以说，他故作的冷漠，有时情有可原。
“瀚源，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对话框出现这一行字。
“嗯。”他欲要关掉手机，但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再一次敲击屏幕。
“艾妮娅姐姐，你……你可以等我考完试回来看看我吗？”
他敲完了这一行字，指尖停在了发送键上。他犹豫了，如果对着她发这样看似很痴情的话，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会变质吗。
但是，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她没有回来过普莱克城的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她在那里怎样，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或者，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无数的猜想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令他非常害怕。能阻止可怕想法延伸下去的只有向艾妮娅寻求答复，然而，心中“亘古不变”自尊和自卑又在阻挠他点击发送键。
到底是发，还是删呢？
“还是算了，她一定也在忙的，我发过去岂不是搞笑。”最终，他删掉了这段话。
夜幕驱散了尘世的喧嚣，带给他短暂的放松时间。他对着窗外，还不想那么快沉入梦中。
他又开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比如幻想假如自己能考试得利，就能在精神上比过任何人。但幻想终归不能入侵现实的一分一毫，他如此之想，还是因为她。
他知道艾妮娅是多么完美的女孩，完美到他遥不可及。曾经也不过是无意中得到了巧机，被她的温暖包裹住，获得了一瞬间仿佛属于自己的爱恋。
随着年龄的变化，他也渐渐认识到她作为天才上的可怕。她天生好学，聪慧过人，否则她怎会考上世界着名的医科大学。她也是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她精明的办事能力，让无数人对她赞誉有加。
她的身边，更不乏一些具有魅力的异性，他们有钱，有身世，有许多过人之处，他们何尝不和他一样暗恋着完美无缺的她，尽管他们都被一一谢绝了。
但这何尝不表明，比他强上数倍的人，于她眼里只能是一层普通的关系，一个仅仅在她人生极小部分时间里出现过的小男孩，又凭什么能在她辉煌的足迹里留下刻痕?
她优秀的有些过头了，已经开始害怕，她会不会翱翔的太高，把人生历程中遇到的每一个，包括他遗忘呢？
他想极力控制住这样的想法，但这一次似乎没能如愿以偿。
他再度拿起智能机，查询着关于她所在的大学——圣翼皇家医学院的相关资料。
那是一所天才云集的顶尖院校，既闻名于国，也闻名于世。每一个从那里出来的学生，未来必定前途风光无限好。
某条短视频1:“圣翼皇家是享誉国内外盛名的顶级高等院校，想考进去，不仅分数要求高，而且家庭背景也得有一定的要求。但你考进去，我可以保证，那里胜似天境，不仅校园环境优美，师资力量雄厚，食堂饭菜有顶级大厨伺候，美女俊男更是无数，而且非常容易成双成对!”
某条短视频2:“要嫁就嫁给圣翼皇家医学院的俊男，不仅帅，而且聪明优秀，比那些全靠脸吃饭的爱豆好多了!”
某条短视频3:“去圣翼皇家学院的人有福了，如果成了情侣的一队，毕业结婚甚至可以去里头拍婚纱照。在那里拍的婚纱照，你的背景要不是什么世界着名浪漫景点，绝对薄纱在任何普通地方拍的!”
查的越多，他就越发害怕，似乎这样一个悲剧的事实早已命中注定。
优秀如她的女孩，怎么可能朝着低洼地走呢？
他想到了一部看过的小说。里面的开头是一个穷汉子救了一个父母已被杀害的贵族之女莎娜，她无家可归，被穷汉子收留。
穷汉子看上了她的美貌和温柔，而莎娜也喜欢他的善良和体贴。当她的血亲为父母报仇，并亲自来接回她时，她与穷汉子挥泪告别，并立下誓言，彼此守护，永不变质。
然而，故事陡然发生了颠倒，当贵族重新崛起，并受到国王的鼓舞支持时，莎娜渐渐开始忘却了与穷汉子的约定。
后来，她被国王的其中一位儿子选为妃子，永世都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她成功了，她开心了，而穷汉子呢？
病重的他把自己埋在了自己挖的坟墓里，最后一刻，他想起来与莎娜的约定，流下了悲痛的泪水。他没忘，以至于十年之后，莎娜也没有记起他的样子。
这是个悲剧故事，他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结尾，为什么穷汉子要被莎娜遗忘，难道莎娜自始至终都在欺瞒他吗？
若干年后，再加上现在，他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个注定生在天上，一个注定埋在土里，即使真的有过一段难忘的回忆，但现实给他们的距离如同宇宙间彼此遥远的恒星，永远不可能再度相遇。
就这样，很简单的道理。
但江瀚源的脸埋在被子里。他知道不配得到月光的抚慰，也不配妄想一段不可能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