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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无声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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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禾退出勤政殿之际,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际,绚烂夺目。

“娘娘……”彩云一见自家娘娘出来,就赶忙扶着她,关切道,“娘娘没事吧。”

晏清禾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那……娘娘劳累了一天,咱们现在回宫罢?”彩云担忧地问道。

晏清禾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坚持道,“不,去瑶华宫。”

……

瑶华宫内。

身旁的宫人都被她撤走,曹蘅一个人独自坐在软榻上,漫无边际地剥着葡萄,细数着光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来多久,她只听到“嘎吱”一声,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有些期待地向外望去,那人的身影在斜照的阳光下格外模糊。

那人朝里屋走来,自己倒愈发地紧张,最后无措地低头假装剥着葡萄,不敢直视她了。

晏清禾自顾自地坐下,一句话也不说,目光疲惫,静静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曹蘅假装若无其事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

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曹蘅有些哽咽,忍了半响,方沉声道,

“是我对不起你,你合该恨我。”

晏清禾仍是静静地看着她,“多说无益。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曹蘅挤出一个苦笑,“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人人都想有个依傍,你却不想,这是为何?我不明白。”

“孩子烦躁,我不喜欢。”

晏清禾置若罔闻,冷笑道,“你是不喜欢陛下吧?为了这份怨恨,甚至敢犯下欺君之罪,只是为了没有和他的子嗣?”

曹蘅摇摇头,沉默不语。

晏清禾见她如此,眼中透露出疲惫的神情,叹息道,“你不想说,我也不能逼你。”

室内静默良久后,曹蘅挣扎再三,才缓缓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母亲早逝,父亲薄情,是天道强加给我的;出众的诗文,才女的贤名,是世人强加给我的;被迫入宫,侍奉帝王,更是我父亲的愿望……以上种种,我没有能力反抗,可是子嗣一事,总该由我自己做主。”

她之所以避孕,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想有孩子,仅此而已——这是她唯一能选择的对这个世界的反抗。

晏清禾愣了一下,她早该想到的——眼前这个曾经以才学而名冠京城的女子,怎么可能甘心愿意一辈子浑浑噩噩地做一只听话的金丝雀。

晏清禾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该知道,就连子嗣一事,你我也做不了主。入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全都被献祭给了皇权,所谓恩宠和子嗣,不过是在宫中度过余生的理由罢了。

曹蘅终于抬起头,泪光涟涟,自嘲道,“是啊。东西六宫是划分好的囚笼,一个个女人像金丝雀一样困守在这里,却还要沾沾自喜;皇帝每晚认真挑选着绿头牌,就像是众人光着身子躺成一排等着被宠幸,选中的人得意洋洋地去侍寝,却不知道自己就像是菜场上挂成一排的猪肉一样。什么恩宠,什么子嗣!难道得到了它们,我就要叩谢天恩吗?难道得到了它们,就能摆脱我这被宫墙囚禁、被皇权压抑的后半生吗?”

晏清禾闻此话语,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只得仰面而视。曹蘅说的,自己曾经何尝就没有想过呢?只不过更可悲的是,自己从十岁回到京城的那年,就被圈浸在权力的染缸中,渐渐地被同化了。

她回复曹蘅、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道,“有时活的太通透,未必是件好事。”

曹蘅苦笑道,“难道娘娘装傻,就能当着一切没有发生、就能假装自己很开心吗?”

“就是为了这个?难道尊严比性命还重要吗?”

曹蘅悲凉得笑出了声,“所以我隐瞒了真相,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只不过……我比较倒霉罢了。不仅连累了挚友,还被皇帝发现了。除了对你,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是恨,往后余生,连你这个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

晏清禾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语,不知在作何感想。半晌过后,她才开口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就去怨恨你、仇视你?曹蘅,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些。”

先是惊讶,转而理解,最后再是苦笑,曹蘅哽咽道,

“即使你不怪我,我以后也没有颜面去面对你了。何况,陛下此番震怒,我恐怕时日无多了。要是他想杀母留子,我希望那个母亲是你——”

晏清禾对她的后半句置若罔闻,只是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意,淡淡道,“那可不巧,你不想见我,却不知往后日日都要见我了。”

“为何?”

“陛下要你去行宫自生自灭,我要随你同去。”

曹蘅万分诧异,“你疯了!你同陛下说了没?”

晏清禾一脸戏谑,“说了。”

“你!”曹蘅焦急道,“你是想气死我,好让我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是不是?你现在就去找他,说你是一时冲动,现在想清楚了,你快去……”

晏清禾看着她那副愤慨的样子,觉得这才是她认识的有生命力的那个曹蘅。

“不巧,我也不想去,是他让我滚过去陪你作伴的。”

一时之间,曹蘅气急攻心,干咳不止。晏清意识到不对,连忙站起身来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别恼,我是情愿的。行宫萧索孤僻,若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平安无事?我家大业大,随你同去,也能多照顾你一些。”

曹蘅难以置信地、心如刀绞地望着她,“你难道不知道,去了就再也难回来了吗?”

我是去自生自灭的,难道你也是?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傻?”

晏清禾微微笑道,“因为,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

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只要我相信你从未害过我,我必然视你为我晏清禾唯一的挚友。不然,往后半世的漫漫长夜里,我该如何回想起当年夏日里竹意馆中的幽幽蝉鸣、这些年来永安宫无数个夜雨的西窗烛光呢?

听得人愣住了,她从来都不曾这样被人坚定地选择过。听得她直想抱住那人嚎啕大哭一场,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强忍着哭腔道,“哼,还唯一呢,等我走后,你再找个人作伴不就行了。”

晏清禾笑道,“不行,谁让在这宫里,我就喜欢和你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呢?没了你,谁和我一起讲陛下的坏话?等到时候咱们去了行宫,天遥路远,谁也管不了咱们。到时候,咱们白天游湖、品茶、观花,晚上一块赏月,一块在被窝里谈天说地,一块讲他们的坏话去。”

曹蘅噗呲一笑,泪中带笑,但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忧愁涌上心头。

“亏你这时候还说的出这种话来。不行,你不能去,你还有明儿,你舍得让她再次失去母亲?”

晏清禾挑眉道,“谁说咱们不回来了?你还真想一辈子赖在行宫,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曹蘅玩笑着点点头。

晏清禾笑道,“谁不想呢?可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放心,我会回来的,你也会回来的,咱们两个还如从前一般。”

曹蘅心下自然是感动的,但她明白恐怕自己是凶多吉少,可眼下再说也是伤了那人的心,只好顺着她的话避而不谈,只是点点头。

哪怕是只剩下半年的寿数,和她自由自在、不被压迫地一起度过,自己也心甘情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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