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放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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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没想到失去了异能，你的敏锐仍不减当年，”一团黑影在火光旁慢慢凝聚，立起来成了个佝偻的人形，“不枉我千里迢迢过来，送你下地狱。”

宋末看着这个影子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咬牙吐出两个字，“影三。”

那团黑影便出桀桀的笑声,语气中不乏讽刺“大少爷好记性，还记得鄙人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鄙人真是不胜荣幸。”

“我怎么会不记得？”宋末的眼中有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凝聚，“当年若不是你，母亲就不会……”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影三冷笑着打断他，“要怪就怪你妈流着联盟的血，还恬不知耻地黏上家主，生下你这么个玷污了宋家血脉的杂种！”

宋末眼神闪过一丝痛苦，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出的声音压抑甚至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父亲……宋真派你来杀我的？”

“我的大少爷，恭喜你，”影三话语中带着嘲讽的笑意，“——猜对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化成了一道黑影，向宋末袭来。

宋末脸色黯然了一瞬,但随即便凝神戒备。

影三速度很快，黑影在暗夜中更显悄无声息。宋末的战斗本能还在，但退化的五感却让他难以捕捉到影三的身形，和闭着眼睛挨打差不多。偶尔才能凭直觉还上一两招，造成的伤害也很小。

宋末心中苦笑，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远跟不上他自己的思维。

随着时间推移，宋末身上伤痕越来越多，伤口中流出来的血，已变成了暗沉的黑，显然是中毒不浅。影三明明有机会一击必杀，却迟迟没有动手，反而像是猫戏老鼠一样，带着游戏的意味。

他心里甚至是有着快感的：瞧，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帝国天才、宋家大少，现在还不只是他一个宋家仆人的俎上鱼肉了么？

宋末狼狈应对，感到不甘的同时，又倏忽涌上几缕浓郁的悲怆。想来十分可笑，他堂堂一个体质s，精神力s，异能s的人，如今竟然要败在一个体质、精神力、异能都只有的人手中，实在是可悲又可叹。

生死之际，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家族，想到了自己温婉如水的母亲，想到了自己威严稳重的父亲，想起了平日里那些兄友弟恭、家族和睦的场景。而这些东西，全都在一夕之间，轰然崩塌。

母亲被揭是联盟救赎之翼的成员，在一个凄惶的雨夜中永远离开了他。而他自己，则被诬蔑成为联盟的走狗，犯过卖国通敌罪行的叛国贼，被判处终身流放。

但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临行前父亲给的那一杯水——一杯让他的异能尽废、万劫不复的□□。而也正是这杯水，彻底断了他对家族最后的念想。

他真的不明白，帝国与联盟的恨为何那么深，那么牢固，明明帝国已经胜利了不是吗？联盟也已经俯称臣了不是吗？母亲的确曾加入过救赎之翼，但在遇上宋真之后就已断然退出，一心一意地去努力着，作为一个帝国人的妻子而活。

母亲为爱人放下了仇恨，为什么家族却不肯放过他们？

他越想，心里越是悲愤。受极度悲恸的心情影响，宋末经感觉到一丝久违的热流在体内产生流淌。

忽然，他的掌心冒出一缕本应该枯竭的火系异能，蓝紫色的火焰明亮，映在他黝黑的脸上。

s级火系异能变种——紫焱炎，外焰温度达到上万摄氏度，能把机甲烧穿的火焰。

影三见机不妙，迅速停止攻击退到一旁。只见黑影快速闪动落下，然后变成个矮小猥琐的男人，正惊疑不定地望着宋末，“不可能！喝了千枯水，你怎么还能动用异能？”他说话的神色中带着一丝恐惧——三年过去了，影三对这种火焰仍记忆犹新。

当年宋末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宋家大少时，凭着优秀的格斗技巧和这手独特的异能，在帝国第一军校可谓风光无二，也是当时少有能在沈澜上将手下走过十招的军校学生，虽然沈澜当时并没有动用异能，但这也足够成为宋家向外吹嘘的资本。

影三的异能是级的幻影系异能，隐身变形很在行，却从来躲不开宋末铺天盖地的火。是以他在一边兀自惊惧着，却没现宋末额头上隐隐的冷汗。

“影三，”宋末开口，异能回归后，他一举一动中都带着某种压迫感，“看在家族的份上，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否则你的下场，就如此物！”

宋末意念一动，远处一块巨石就被烧成了灰烬！

影三瞳孔收缩，心中不禁萌生一丝退意，但转念又想起命令他袭杀宋末的那人狠辣的手段，只能咽了咽口水，默默环视四周，寻觅机会。

然后，影三就看到了那个背靠飞船坐着，看起来十分削瘦，似乎睡着了的青年。再瞄了一眼飞船上荆棘围绕的珙桐花图案，心中顿生一计。

“既然少爷的异能还在，鄙人自然不敢久留，还望少爷好自为之。”他貌似谦卑地弯腰行了一礼，身形一闪，消失在黑夜中。

宋末松了一口气，身后已被冷汗湿透。他本来是无法动用异能的，刚才怒急攻心侥幸成功，却维持不了多久，影三如果再不走，他就只得缴械投降。

许是消耗太过，他一时没有看见，在他的身侧，一抹存在感极低的黑影偷偷摸摸地绕过火光，与飞船落在地上的阴影融为了一体，向那个靠在飞船旁边、似乎毫无所觉的青年靠了过去。

宋末忽然有所觉察，转头大喝：“小心！”

影三从隐匿处现身，扼住了青年的喉咙，对着宋末满脸狰狞的笑意,“宋少爷，晚了。”

赵寒平静的视线落在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丝隐藏极深的戾气从黑沉的眼底涌出，又悄然消散，仿佛只是错觉。

“影三，放开他，你想怎样？”宋末强撑住自己余毒未解、摇摇欲坠的身体，幸好黝黑的脸色将他本身的不妥遮盖大半，才没被影三觉察出端倪。

“大少爷，”影三笑着，“鄙人奉命而来，所取为何，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宋末脸色怒视着他，不一语，脸上的刀疤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大少爷的命果然金贵，”影三眼神转冷，“那就得委屈你的同伴为你偿命吧。”他刚想动手给宋末一点颜色瞧瞧，却猝不防及被人用手肘击中了腹部。影三手一松，迎面便撞上了一双冷凝的眼，心下便是一激灵。

赵寒左手并指如刀，指锋凌厉向前劈去，带起一阵劲风。

影三匆忙闪避，随即运起异能，身化为无数条残影向青年攻去。

赵寒干脆闭上眼睛。

影三的动作太快，这具身体的视觉跟不上，与其被莫须有的幻象迷惑，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看，仅凭其余感官来应对。

他曾经在无光无声的黑暗中呆了整整七年，视力对他而言早就不是一个必需品。

青年的动作简洁利落，但恰到好处地都抵挡住了影三的攻击，铭刻在骨血之中的战斗本能并没有因为换了个身体而被遗忘。

影三则是越战越心惊，和宋末那种招式巧妙但循规蹈矩，学院派的战斗风格不同，青年完全没有招式可言，却招招致命，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杀气，是真正在杀戮之中历练出来的人才有的狠厉。

青年的力量比宋末还弱一些，估计体质连都不到，却比宋末要难缠太多，若非力量有差距，他早就……影三没有再想下去，他用眼尾余光看了一下站在旁边还未出手的宋末，知道自己今天是栽了，不但杀不了人，还惹得一身腥。

——还是逃吧，不管幕后那人手段多么可怕，当下之急，还是保住小命要紧。影三想。

于是他的身形便陡然扭曲成一道黑线，向远方逃遁。在宋末看不见的地方，赵寒苍白的指尖中涌出一抹黑气，跟随着影三而去。

周围再度恢复了宁静。

“今天这事，对不起了。”宋末走过来，黝黑的脸上带着歉然，还有几分来不及收起的讶色。

赵寒微摇了摇头，重新在火堆旁找地方坐下，“之前你救了我。今天只是意外。”

“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并不算什么，”宋末也坐了下来，“我的事情……比较复杂，影三逃了，肯定会把你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暗杀我，你如果再和我待在一起，会非常危险——虽然你的身手很好，但毕竟双拳不及四手，说不定哪一天……”

赵寒并没有立刻回话。

火光映照在他那张苍白而清俊的脸上，为其染上了一丝虚幻的沉静和柔和。

“不会的。”他说。

不会什么？宋末心中疑惑。

但接着，他就听见了从几里外传来了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