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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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孙权于幕府升帐，左厢文官张昭、顾雍等三十余人，衣冠楚楚；右厢武将程普、黄盖等三十余人，剑佩锵锵。周瑜入见，大礼参拜已毕，孙权将曹操檄文与之观看。周瑜看罢怒曰：“老贼胆敢如此相欺，以为我江东无人耶！主公意下如何？”孙权曰：“连日商议，有劝战者，有劝降者，我意未决。”周瑜曰：“何人劝降？”孙权曰：“子布等皆此议也。”周瑜转身问张昭曰：“愿闻长史高见。”张昭曰：“曹操挟天子征讨四方，出师以朝廷为名，今又得荆州，其势甚大。我江东可凭拒者，长江耳，今操艨艟战船，何止千艘？大江已与我共有，设若曹操挥师，水陆并进，何以挡之？故昭以为，不如暂且降之。”周瑜曰：“此乃迂腐之论也。江东自创业以来，已历三世，岂可拱手让人？曹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当与天下共诛之，岂可降顺？我主神武雄略，江东兵精粮足，正当横扫天下，以图霸业。况，曹操已犯兵家数忌：西凉马腾、韩遂为其后患，曹操远征必有后顾之忧，此一忌也；北军不谙水战，今操兵弃马登舟，与我争锋，是以其短，较我之长，此二忌也；时正寒冬，天杀之时，万物冬藏，曹操此时远征，违天逆时，此三忌也；中原士卒，远涉江湖，水土不服，多生疾病，此四忌也。曹操犯此四忌必败，我江东破操正在此时！”孙权奋然起曰：“公瑾之言，甚合我意，此乃天以公瑾助我也！操贼欲代汉久矣，今数雄已灭，惟江东尚存，本侯与曹操誓不两立！”周瑜拜曰：“瑜为江东，万死不辞，愿请精兵数万，为吴侯大破曹操，但恐主公犹豫不定。”孙权忽拔佩剑，砍去奏案一角曰：“我意已决，再有言降者与此案同！”遂将佩剑赐周瑜曰：“凡有不遵都督号令者，可先斩后奏。”当即加周瑜为统兵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起兵拒操。周瑜捧剑对众言曰：“某奉主公之命，率众破操，来日，众将俱于江畔行营听令，如有迟误，军法从事！”言毕，拜辞孙权，退出幕府，众文武亦各自散去。

周瑜至行营下榻处，便请孔明议事。孔明至，周瑜曰：“今日幕府公议，已决起兵，愿闻破操良策。”孔明曰：“吴侯尚有疑虑，未到决策之时也。”周瑜曰：“我主决心已定，有何疑虑？”孔明曰：“心怯操兵势大，怀寡不敌众之忧也。都督若以双方兵数开解，其必然无疑，然后大事可济。”周瑜乃入见孙权。吴侯曰：“公瑾夜至，必有要事。”周瑜曰：“明日即调兵派将，主公尚有疑虑否？”孙权曰：“惟忧曹操兵多将广，我江东寡不敌众耳。”周瑜笑曰：“瑜正是为此，来解主公之忧。操贼扬言陈兵百万，乃是诈也，我已探得虚实，曹操引中原之兵，不过十五六万，且已是疲惫之师，又多水土不服。所得荆州之兵，亦不过七八万，尚多怀异心。曹操领疲病之卒，狐疑之众，其数虽多，何足惧也？瑜，只须五万精兵，足可大破曹操，主公勿忧。”孙权闻言大悦：“公瑾之言，尽扫我疑！子布深失我望，惟公瑾与子敬，同本侯一心，公瑾领军先行，我多载粮草，续发人马，为卿后应。”周瑜辞谢而出。

回至行营，周瑜忽闪念：“孔明神人也，其料吴侯所想，如观掌叶。此人高我一筹，日后必为我江东大患，不如趁早除之！”遂连夜请鲁肃到帐。周瑜言欲杀孔明。鲁肃大惊曰：“不可。今操未破，先杀孔明，如断自臂。”周瑜曰：“此人辅佐刘备，久后必为我江东大患。”鲁肃曰：“诸葛瑾乃孔明亲兄，令其说孔明同事东吴，岂不妙哉？”周瑜闻言大喜。

次日平明，周瑜升座中军大帐，左右刀斧手膀大腰圆，阶下两厢武将毕至。周瑜闪目观瞧，独程普未到，其长子程咨相代。原来，老将程普自觉年长于瑜，且劳苦功高，自追随孙坚，即南征北战，今周瑜一晚辈，爵居其上，心中不乐，故称病不出。时，周都督晓谕众将曰：“王法无亲，军法无情，望诸公各守其职，号令而行，勿自试法！今，操贼弄权，欺天子于许都，陈暴兵于江岸，瑜奉命讨伐，诸将偕力向前。大军到处，不得扰民，赏功罚罪，不枉不纵，大小将校，令行禁止。”遂命军令司马，当众宣告军法“七禁令，五十四斩。”宣告毕。周瑜即令韩当、黄盖为前部，率战船即日起行，先至三江口下寨，派出快船，稍探军情。又令蒋钦、周泰为第二队，凌统、潘璋为第三队，太史慈、吕蒙为第四队，陆逊、董袭为第五队。又命吕范、朱治为四方巡警使，督促各路人马，水陆并进，克期聚齐。调拨已毕，周瑜散帐，诸将各自收拾船只器械，准备起行。

程咨回见其父，具言周瑜升帐派兵之事。程普惊曰：“我素以为周郎文弱，不足为将，以今观之，真将才也，我有何不服？”老将自感惭愧，遂径往行营请罪。程普乃德高望重之前辈，周瑜谦逊敬谢，自此将帅和睦。送走老将军程普，周瑜即请来诸葛瑾谓曰：“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今幸到江东，欲劳先生不惜言辞，说令弟弃刘备而事东吴。如此，主公得一良辅，而先生兄弟亦可朝夕与共，岂不美乎？望先生即刻一行。”诸葛瑾曰：“瑾自到江东，愧无寸功，既都督有命，定然全力报效。”遂上马径往馆驿。

兄弟相见，各诉阔情。诸葛瑾泪曰：“弟曾阅览史书，知伯夷、叔齐乎？此兄弟二人互让王位，朝夕共采薇于首阳山中，世人千古称颂。今，你我兄弟各事其主，不能朝暮相见，思伯夷、叔齐之情谊，深为憾也！”孔明曰：“兄之言，亦是弟之肺腑，你我皆大汉之民，我主刘皇叔，乃汉室帝胄，兄若能弃东吴而事之，则上不亏汉臣之忠，下可全手足之情，可齐美焉！”诸葛瑾无言以对，支吾曰：“容兄三思。”遂辞去。诸葛瑾回见周瑜，以实相告。周瑜曰：“先生之意如何？”诸葛瑾曰：“瑾受东吴厚恩，安能相背？”周瑜曰：“先生既忠心事主，不必多言，瑜自有妙计。”诸葛瑾辞出。

次日，周瑜领兵起行，邀孔明同往，孔明欣然从之。帆樯升起，借风而进，船高江阔，山移舟行。前至三江口，周都督传令，各船傍岸落帆，临江结营。孔明独在江边一叶小舟内安身。三江口者，何处也？自黄州上溯三十里，二沙洲将大江一分为三，沙洲下游，三江又合一处，时人称为三江口。安营已毕，周瑜使人请孔明议事。孔明到帐，周瑜曰：“昔日，曹操兵少，袁绍兵多，操之所以能胜绍者，盖因用许攸之计，劫了乌巢粮草也。今操兵八十三万，我兵只五六万，亦须先劫其粮草，方可胜之。我已探得，操军粮草尽屯于聚铁山，先生久居汉上，熟知地理，劳烦先生，领关、张、赵云去劫粮草，我亦助兵一千，彼此各为其主，望勿推托。”孔明了然其意，遂爽快应诺。周瑜大喜，以为孔明中计。

孔明出帐，鲁肃问周瑜曰“都督使孔明劫粮，何意也？”周瑜曰：“我欲杀孔明，然有所不便，故借曹操之手杀之。”鲁肃去探孔明，见孔明正点军马，毫无难色。鲁肃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亮，水战、陆战、骑战、步战各尽其妙，何愁不能成功？然，子敬与周郎只一能耳。”鲁肃好奇问曰：“何言肃与公瑾只一能哉？”孔明曰：“江南小儿歌谣云：‘伏路把关有子敬，临江水战靠周郎。’子敬只能伏路把关，公瑾只善大江水战，我料他不惯陆战也。”鲁肃回，实言告瑜。周瑜怒曰：“他敢笑我不善陆战！不用他去，我自引兵往聚铁山，劫敌粮草！”鲁肃出帐，又将此言告知孔明。孔明笑曰：“公瑾令我劫粮，乃欲借操之刀杀亮也，我以片言戏之，公瑾便不能容。今，曹操大军压境，若孙刘两家同心破操，大事可济，若相互谋害，大事休矣。曹操平生惯劫他人粮草，其囤粮之地，必重兵守备，公瑾若去，必遭败绩。为今之计，当首决水战，以我之长击彼之短，先挫其锐，再寻破操之机。望子敬详告公瑾，善言相劝。”鲁肃急忙回见周瑜，具述孔明之言。周瑜摇头叹曰：“孔明见识胜我十倍，今不除之，必为大患。”鲁肃曰：“正是用人之际，当以大事为要，待破了曹操，图之未迟。”周瑜暂且作罢。

孔明往江东日久，玄德坐卧不宁，乃吩咐刘琦守江夏，自领人马前屯樊口，每日登高，翘首东望。忽报：“三江口旗幡如云，刀枪映日，料是东吴起兵。”玄德大喜，忙聚众商议曰：“孔明自去东吴，至今无信，谁去江东营中，以探虚实？”糜竺应声愿往。玄德遂备羊、酒礼物，令糜竺以劳军之名过江，探听虚实。

糜竺驾小舟顺水而下，至三江口周瑜寨前，小校飞报中军大帐。周瑜忽心生一计，遂命入见。糜竺拜见周瑜，进上劳军之礼。周瑜笑纳，设宴款待。糜竺曰：“孔明来江东日久，今请与竺同回。”周瑜曰：“孔明与我，共划破操之策，今大军方起，安可离去？瑜，仰慕刘皇叔久矣，欲瞻拜尊颜，共论天下，奈何瑜身统大军，片刻难离，若刘皇叔肯屈尊莅临，必深慰渴望。”糜竺见周瑜盛情殷殷，便欣然应诺。糜竺辞去，鲁肃问曰：“都督欲见玄德，何意也？”周瑜曰：“刘备，乃世之枭雄，我今乘机诱而杀之，为江东除一后患！”鲁肃大惊，再三劝谏，周瑜只是不听。

糜竺回见玄德，具实以告。玄德大喜，遂命人收拾快船一只，当即要行。云长谏曰：“周瑜多谋，又无孔明书信，恐其有诈，不可轻往。”玄德曰：“二弟之言虽有理，然我联结东吴，共破曹操，今若不去，有失诚意，若两相猜疑，大事休矣。”云长曰：“兄决意要去，弟愿同往。”张飞曰：“飞亦同往！”玄德曰：“云长随我前去，翼德与子龙守寨。”吩咐已毕，即与云长乘小船，飞棹三江口。

船行未久，只见大江之上，战船如云，旗甲鲜明，刘备大喜。小校飞报周瑜：“刘备乘船到岸。”周瑜忙问：“有多少船只？”回曰：“只有一船，二十余人。”周瑜冷颜笑曰：“真乃天助我也，刘备命该休矣！”遂令刀斧手五十余人，埋伏于壁衣之内，摔杯为号，一起冲出，不由分说，乱刀砍死刘备。安排已毕，周瑜出寨迎接。玄德忙上前拱手曰：“都督英才独具，名满天下，备，何当大驾出迎。”周瑜回礼曰：“刘皇叔天下英雄，瑜素敬仰。”同至大帐，分宾主落座。周瑜设宴，美酒满斟，佳肴序陈，管弦悦耳，钟磬悠扬。

孔明正卧于江边小舟，听江水抚岸，闲观金经。忽闻雅乐飘荡，遂上岸探问曰：“都督宴请何人？”兵士答曰：“刘豫州过江，都督设宴款待。”孔明大惊，忙至中军察看。只见周瑜面带杀气，两厢壁衣内密排刀斧手，孔明汗下。忽移目，见玄德身后关云长按剑而立，赫赫然天神一般，孔明转喜曰：“我无忧矣。”遂飘然而去。

周瑜主宴，酒行数巡，瑜起身把盏，欲发号令。猛见一人，按剑立于玄德身后，紫面长髯，蚕眉横卧，巍巍然带怒而视。周瑜胆寒心颤，惊问玄德曰：“公身后，莫非斩颜良诛文丑之关羽乎？”玄德曰：“然也。”周瑜汗自额下，不敢发号。少顷，鲁肃入，玄德曰：“孔明何在？劳子敬请来一会。”周瑜曰：“待破了曹操，再会不迟。”玄德不敢再言。云长示意，玄德神会，乃起身告辞曰：“备，暂回樊口，整顿兵马，助都督破操。”周瑜亦不挽留，送出辕门。

玄德与云长至江边登舟，忽见孔明已在舱中，玄德大喜。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愕然曰：“不知也。”孔明曰：“周郎早埋伏刀斧手，若无云长相随，主公已被害矣。”玄德大惊，便教孔明同回樊口。孔明曰：“未到其时也，主公宽心，亮虽居虎口，安如泰山。来日，周瑜必拔寨进兵，主公船随其后，临江扎营，整兵以备。另嘱一事，主公切记，十一月二十日，令子龙驾小舟过江，至南屏山下等候，万不可有误。”玄德执孔明手曰：“不知军师何时能回？”孔明曰：“但见东南风起，亮必回矣。”玄德还欲叙阔，孔明催促速去，遂离舟登岸。玄德船行十几里，忽见大江上流，放下五六十只快船，船头一员大将，炸须环眼，持矛而立，乃张飞也。张飞恐玄德有事，特来接应。于是，一同回船樊口。

周瑜送走玄德回到大帐。鲁肃问曰：“玄德既至，都督何不下手？”周瑜曰：“关云长世之虎将，我若动手，恐有不利。”言罢，犹感惊惧。忽报曹操使者至。周瑜怒曰：“喊他进帐！”操使进见，呈上书信。上题云：“大汉曹丞相付周都督开阅”。周瑜忽心生一计，并不开看，扯碎书信，喝斩来使，将人头令从者带回。遂命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周瑜自领众将为中军，今夜，四更造饭，五更拔营，溯江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