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蓐收、萼绿华、杜三娘、麻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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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身长一丈三尺,仪容瑰玮,袍服炫丽,踏双龙以行,乃美景及掌刑之神。
其有二窟,一在汤谷,一在崦嵫。扶桑枝柔,朝霞妩媚。虞泉波壮,落日辉煌。
问宇宙自然之美景,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人尽晓夸父逐日,未晓蓐收之与日伴行。
日出于汤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日登于扶桑之上,爰始将行。
黄昏日入崦嵫,经于细柳,入虞泉之池,垂景在树端,谓之桑榆。
日行九州七舍,有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
此前人之述,今补其罅:地非平直也,曲也。日星夜返汤谷以捷径,为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之十一。
蓐收与日伴行,宇宙美景尽在望中,此其乐也,而帝不解。帝闻蓐收之事,与九天诸神之竟日燕游,大异其趣。
召问之:“汝日行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仙鬼人间之善恶美丑,或知之乎?”
蓐收曰:“观景尔,其他知之甚少。”
“可察之乎?”
蓐收不解其旨,曰:“差可察之。”
帝转头与座侧二童小语。
二童曰:“咄!帝今封汝为掌刑之神!”
言甫竟,蓐收又生一面:瞪目披发,傲睨狂悖,头长角,手如鹰爪,左耳挂蛇,右耳垂一火轮。
成两面人矣!心剖为黑红两半,以优游赏景,刚愎量刑。其位只在二童之下。
无量数世以来旅途结交渐成陌路,中心忧郁,谁可倾吐者!
九疑之山有圣女祠。祠白石为扉,绿萝牵墙。雾常飘瓦,风不满旗。无像,不知祠主何方神圣。
祠有小殿一,耳房二,前后两小院。萼绿华喜其绝世清幽,居焉。
萼绿华向巢父学歌,几以歌为生命之惟一。她忧郁时唱,开心时唱。在日边唱,在水边唱,在花间唱,在田间唱。
人耳听不见萼绿华的歌,只能用心去听。
世间最美之情,会有只手触摸你的心,便是萼绿华的歌。
世间最美之景,会有一股莫名的忧伤模糊你的眼,便是萼绿华的歌。
萼绿华的歌入人梦里。楚襄王游高唐,有女来荐枕席,言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高唐之下。
这不过是萼绿华唱的一支歌。
萼绿华的歌致人幻觉。望梅止渴者眼中的梅子,船工眼中的江崖神女,李白举杯邀请的明月,都不过是萼绿华唱的歌。
船工一个个被漩涡吞没,水中邀月的李白溺亡,这都怪萼绿华,又何怪萼绿华,悲剧是喜剧的终极。
萼绿华白天出门,圣女祠终日雾绕。萼绿华夜晚在廊下唱歌,圣女祠明月转廊。
祠中陈迹五色土坛经年累月、累月经年日收云雾、夜吸月华生长出一茎紫芝。
青鸟衔来西王母惠旨:“紫芝千年长成一茎,服之可登仙籍。”
昔大禹治水,玉郎前驱。玉郎过圣女祠百遍而不入,渴于萼绿华掬捧中啜饮。治水成,与萼绿华成眷属。
这日腾蛟舞凤,翻云覆雨,不觉已上九天,被哼哈二将挡下。
幸有天女散花,为萼绿华遮掩。玉郎赤身以对二将,羞愤难当,誓必雪此恨。
萼绿华摘下第一朵紫芝:“此为鹤仙而种。”
玉郎曰:“汝不欲我雪天将羞辱之恨耶?”萼绿华气逆颤抖无言。
玉郎服了紫芝,以登仙籍,携哮天犬纵上天门,重创哼哈二将。其后据灌江口,结交非贤者,萼绿华与之疏离。
萼绿华育成第二朵紫芝,将与杜三娘、周烂头、雨工去往昆仑之丘脚下。
管革献疑曰:“王母言服之可登仙籍,未言可解困厄之类。”
萼绿华等不听,后果无功含恨而返。
唐时有个贵族少年,其家道已衰。少年体纤瘦,手爪长四寸余,人呼之长爪郎。
长爪郎骑蹇驴,负祖传破锦囊,日游于山野、市井、古迹,随处都能听见萼绿华的歌。
他时凝神像老僧入定,时如孩童东张西望。乃于驴背疾书萼绿华的歌,以投锦囊中。
晚归,母取其囊中所有,每每感慨:“此儿直要到呕出心肝乃止!”
长爪郎十六岁,诗名已扬,而与韩、柳、白等游。
萼绿华乃心驰神荡,想他既为我知音,我当为他执箕帚。后长爪郎外出,便有一粗蛮丫环相跟随,为背锦囊。
回家又有个美貌丫环,母亲取稿唠叨,丫环默默点灯,送上饭给他吃。饭后又研墨展笺,低唤公子过来改润,投入另囊中。
其母惊诧此丫环白日常独坐打盹,叫她做事,动作总嫌呆缓。公子回来就像木偶吹入了仙气,虽是下人,无异仙姑!
长爪郎则奇怪那粗蛮丫环,在外顽皮多话,回来就奄奄欲睡。则二女均萼绿华所化,形虽为二,神气只灌注于一人也。
少年因避讳,不得举进士,郁郁染疾,病渐入膏肓。萼绿华视园中紫芝,只七百年,刚才成形。
她七百年前已许愿,这茎紫芝为九妹落花洞女种。
母亲啼哭着将公子易箦。其如星之目,已经无光;如葱之爪,已经僵直;口鼻之息,已难觉察。
萼绿华断然摘下这茎紫芝,奔公子箦前,至则紫芝已萎。萼绿华从此泪水难干。
杜家庄桑田载白云,曲水绕学堂。柳荫藏画眉,苇花迷鸳鸯。昔孔子去卫适陈,过桑田,逢杜三娘。
夫子曰:“南枝窈窕北枝长。”
三娘曰:“夫子行陈必绝粮。”
夫子不答而徐行。
三娘复曰:“九曲明珠穿不过,回来问我采桑娘。”
孔子师生至陈国被困,且果遇穿珠之难题。
孔子无奈使子贡返。贡闻锄者歌曰:“芦塘荻渚绕华屋,瑶草疏花傍粉墙,行过小桥流水北,其间便是杜家庄。”
子贡由此寻着三娘,孔子得穿九曲之珠,脱困境。
杜三娘、如愿比邻而居。四周苇花似海。杜三娘居北舍三楹,阶沿宽敞。南有小舍,如愿所居。
两舍间有草似蒲,色红,名怀梦草,怀其叶可与意中人会。三娘、如愿识之。
东方朔为汉武帝廷臣,巧言善辩,自谓避世于朝廷。
酒酣,踞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其用帝赐钱帛,娶少妇于长安中好女。一岁即弃去,更娶妇。
帝思李夫人,东方朔因访杜三娘,求怀梦草。
朔藉托言三娘与夫子应答之事,表倾慕之情。
杜三娘因笑曰:“妾虽草野,不慕权贵。听君所言,姑妄信之。”
给怀梦草。朔给予钱财,不受,而留之宿。
长安中好女之噩梦从此消逝。
萼绿华思长爪郎,常来寻怀梦草。每曾与三娘谈笑:“姊与武帝、东方朔事,史载之甚详。与夫子倡答事,文献亦言之凿凿。
“然姊与夫子之间,生情未?姊之怀梦草,与之乎?抑未与之也?”
“兹事体大。闺房话虽一抹轻,史家之笔如刀,小说家之笔如罂粟,妹慎勿多问。”
至宋江等三十六人,横行江湖,过杜家庄。此后杜三娘见天下男人,皆巾帼女子。怀梦草淹没久矣!
麻姑居云翠山石室,既久,石头之家具门窗皆成美玉。
辰至午时阳光射入,室内云霞霭霭,宛若九天洞府。
石室园中鸟语花香,麻姑挽双髻,散发垂腰,执卷闲坐,花篮在侧。
人与石与兰草皆雅静,惟脚边香炉生数茎烟袅袅欲语。
麻姑手爪长四寸,诗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无以形容手爪之柔美。
麻姑降东汉蔡经家,经谓此女子好佳手,愿得以搔背。麻姑大怒,经忽顿地,双目流血。
萼绿华指着满壁蔷薇:“二姐能搔花儿的痒痒么?”
麻姑舒开手爪,轻挠数朵蔷薇,便如有千百只手爪,轻挠满壁蔷薇。盛开的蔷薇都消受不了厌厌欲睡,花苞儿又都提前舒开了美颜。
经老君烧炼过之小兽十指绣花针,差可比拟。
楚将秋筑城御吴。秋猛悍,督工严酷,工役鸡鸣即起,二更乃息。
麻姑怜民之苦,为天鸡搔痒儿,令天鸡迟鸣,众工役得以少息。
吴兵至而筑城未竟,城陷,流血漂橹。
麻姑痛悔之以指爪猛刺自毁容颜,可怜从此麻姑之面如墨洒丝绢。
幸窃脂为二姊盗来西王母脂膏,麻姑晨起涂抹,面孔恢复如初,可保持两个时辰。她便在此时出至户外。
这日麻姑园中执卷。小园山石玲珑,香草葳蕤。彩霞氤氲,人面若花。
蓐收云端俯瞰,叹天下小园美景,此为第一,乘兴而降。
麻姑奉茶毕,敛襟坐于侧。
蓐收道:“香茶润喉,兰草养眼,有琴更佳。”
麻姑起身:“大神辱降,敢不从命。”
言讫,窃脂化为女童,抱古琴跳跃而出。
麻姑方捻柱调弦,自觉脸色已变,掩面道:“大神恕罪!小女有不适,须回房调息。”
蓐收知麻姑面疾,自刺其目,以血涂面可愈。此时不置可否。
窃脂喳喳:“后园深闺,大神请移尊趾。
“恕不送,明日请早!”
蓐收忽瞪目披发,狂笑曰:“此女好佳手,愿得以搔背!”
麻姑突推琴,仰百孔千疮之面孔,双目圆睁,射出两股鲜血。
蓐收纵是故意,亦惊恐后退。视其转身入室,急叫道:“以血抹脸,尔疾可愈!”
窃脂闻之,忙入室为之涂抹。
少顷麻姑出,已是容光焕发,皮肤如玉,而蓐收已去。
麻姑乃于庭中焚香,迎请蓐收,为之搔背。后蓐收常来。这除无所不知的天聋地哑,无人知晓。
蓐收曾言:“此大乐也,何不令二尊者受用一次?”
麻姑恚恨曰:“如是,我必抠出二童眼珠,以雪鹤仙之恨!”
蓐收惊捂其口。
九妹落花洞女居山阴之落花洞。
洞室北向少阳光,而自亮堂。乃因九妹不停擦拭,致洞壁、家具皆莹莹生光。
落花洞外固常落红满径,九妹亦固多忧伤。
九妹之垂涕也,能将十里内之花朵、树叶哭落。九妹之展眉也,能催十里内之花蕾、叶芽提前绽放。
九妹之生活,是阴阳间的轮回。每个轮回居落花洞和情郎家的日子,数年而已。
当天缘尽了,她便在落花洞里坐化,变成一粒花种,开始漫长的岁月,以俟下次天缘,一个家境贫寒而有爱心的美少年出现。
少年出现这日拂晓,这粒花种便会迅速发芽生长,垂一巨大花蕾。
少年巡山喜爱摘回,置瓶中,隔夜即化成一十五六岁美少女。
少女色如桃李鲜艳,声如丝竹悦耳,体带兰麝之幽香。
她每天黎明即起打理,把一个原本破败的家收拾得有模有样,井然有序,纤尘不染。这家人从此务农也好,经商也好,科举也好,都将左右逢源。
她又善巫医,能掐会算,无论家人邻里,些须疾病,一摩挲疾便治愈。
家人对她亲之爱之,望成连理。然她对少年总是举案齐眉,少年亦对她相敬若宾,奈何奈何!
九妹有与生俱来之鱼肠剑。九妹居少年家,剑悬卧室壁上。
剑于日出日落时铮然作响,九妹端坐合掌凝思,逾刻响声乃止。人近门槛,剑亦铮然作响,人莫敢踏入者。
村中人乃传语女子为日神之妃,渐对其畏而远之。
待少年长成了青年,鱼肠剑将青年也拒之门外,九妹从此便进入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痴迷境界。
家人只得为其寻找洁净山洞,或于山中搭建草舍,她几天后便在那里坐化。
全村人怀无限敬意将青年打扮成太阳神,极热闹地为他与落花洞女之草偶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