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剑与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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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聊了一会,天色更暗了些。
“这里是那位大人住的帐,您要找大夫可以去那边。”
帐外响起守卫的声音。
“那位大人?”思户羽的声音响起,似乎带了些玩味。
守卫回道:“噢,是新来的军医,医术高明救下了不少人,殿下对他很是照顾,所以让他住在这边。”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思户羽说:“找的就是他。”
泽漆不舍地摸了摸凫儿的面纱,牵起她两人一齐往外走。
“坊主如今都成将军了,我当个小官也要被笑话吗?”他撩开帐帘,给了守卫一个眼神。
守卫见泽漆还没睡,便行礼退下了。
等守卫走远后,泽漆才将李凫牵出来,递给思户羽。
泽漆:“最近刺客多,我又不方便带着凫儿去给人看病,你们尽量不要分开,以免发生危险。”
思户羽点点头笑道:“嗯,绝对不分开,凫儿就一直呆在我身边,哪都不去。”
李凫抬眼,满脸认真:“将军,小女还要嫁人呢。”
两人不由得低头闷笑,思户羽小声道:“我的兵都分散到各部去了,有勤王殿下在,我可算不得将军。”
她笑着将李凫的手挽到自己胳膊上,带着她走了:“放心吧,这两天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陪着她。”
一个军队只能听一个主将的,思户羽虽有些声望,也足够强大,可初来乍到又没有手下,只好听从勤王的安排,做巡视调查的工作。
勤王忙着种地,还要平息各部族之间的领地纷争。
而泽漆带着一群大夫给伤患治病,这边的病人不多,但都病得很严重。
可能是因为部落分散,少有人会看病治伤,人们病了就硬扛,再不行就让各族长老摆个祭坛听天由命。
光这些时日已经救下几十个沉疴难消的病人了。
思户羽牵着李凫两人走到了大营外的毡帐群中。
思户羽指了指其中一个,开口道:“那是殿下给我们几个安排的住处,本来没想跟他说你也来了,他似乎听了别人的传言,误以为我带了外室来。”
两人走了进去,这个帐内也很温暖。
思户羽将身上繁杂的装佩都卸下,再将李凫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不想浪费时间跟他们瞎扯,我就直接跟勤王说带来的人是你了,王爷还跟我说了件事…你拜怀赤为师了?”思户羽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师妹,我当你为何叫怀悯是师兄呢,原来我们还有这层关系。”
李凫摸了摸额头,瞪大了眼睛:“你也是他徒弟?你的剑术是跟他学的?怪不得这么厉害!我拜他为师的时候也很奇怪呢,上次来莲域治疫病,他见到我就让我叫他师父。”
思户羽咧嘴笑了:“凫儿,上次你去时我跟他打招呼了,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让他保护好你。”
李凫很感动,但是表面上看不出来,她便将思户羽圈进怀中,紧紧搂住。
“怪不得师父看我的眼神跟看闺女似的,他对你也一定很好吧?”
思户羽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我们之间只依靠相互利用就已经很牢靠了。”
李凫将她拉开,问道:“那他为何对我挺好的?难道不是因为爱护你,所以才照顾我吗?”
思户羽想起老头的脸,浑身抖了一下:“爱护…?应该不是吧,他训练时可严厉了,我小时候都快恨死他。”
李凫点头:“所以师兄跟他也不亲近呢。”
思户羽笑道:“是吗,师父可没少在我面前说殿下的好话。”
李凫抬了抬下巴:“说来听听。”
两人依偎着坐在软椅上,思户羽将织花羊绒毯盖到她身上,轻声说道:“我小的时候总跟着士兵瞎玩,听了他们撺掇,让我去偷怀赤的东西,第一次就被抓住了。当时他脸沉得很黑,我以为自己要死在他手上了,没想到他跟我打赌,只要我偷走他身上任何一样东西,就放过我。”
“然后我就跟着他,记录他的作息和喜好,日复一日地守着他,等着他松懈。”
李凫有了些困意,嘴里嘟囔道:“然后呢,你偷到什么东西了?”
思户羽也眯上了眼睛,语气平缓起来:“我千辛万苦偷到了他的剑,他问我,为何费那么大的劲,偷一个我拿都拿不起来的东西。我说,没了剑,他就不是第一剑士了。”
听见凫儿轻笑了一声,思户羽的嘴角也翘了起来:“他说,他本来也不喜欢第一剑士的称呼,我问他喜欢什么,他说,他喜欢培养第一剑士。”
李凫缓缓开口:“他已经拥有了最强的剑术和至高无上的荣誉,想来他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吧。”
思户羽沉了口气,“是啊,他说我是第一个偷走他剑的人,很有习武天赋。我被这句话挠得夜里睡不着觉,就开始追着他问自己能不能做第一剑士。”
李凫道:“你们既然已经是师徒,那他说的应该就是可以?”
思户羽嗤笑一声,扶了扶额:“老狐狸说,有一个人比我更像第一剑士,但他就只比我厉害了一点。我为了跟那个没见过面的假想敌较劲,又追着他拜了师。”
李凫轻轻笑了一声:“师父是在拿师兄钓你呢。”
思户羽的目光随着思绪飘向远方:“拜师后,师父知道我好胜心重,整天在我面前提殿下的好,一开始确实有效,可后来不知怎的…”
她止住口,周身的氛围变得柔和起来。
李凫接道:“从假想劲敌变成惺惺相惜,最后竟然喜欢上了这样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思户羽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让老头把他说得这么好,又乖又笨还很强,内心坚韧却孤独。谁听了不心生怜爱?”
李凫有些惊讶:“这么会夸?可惜这些话师兄一句都没听到过。”
思户羽笑了一声:“是啊,怀赤可有的是办法折磨人,不知道殿下练成如今这样,吃了多少苦。”
李凫摸了摸她的手,掌骨、指节和虎口上都是茧和伤,手掌温热结实。
“你们都吃了不少苦,现在你能笑着说这些,不也说明了师父确实很爱护你吗?”
思户羽也看了一眼手掌,握了握拳,冷冷道:“如果他没有一直让我去杀人的话,或许还称得上爱护。”
帐内沉默了一会。
李凫靠着她,轻声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思户羽回忆了一下:“第一次…探月坊?不对…是在战场上…那时我才七八岁吧,收拾战场时,跟在小兵屁股后面捡值钱的东西,遇见一个没死透的敌人,我就把他杀了…”
她想起第一次被温热的血液包裹,湿滑粘腻的触感顺着指尖流淌,战场上尘土和硝烟的味道弥漫,然后就是那双逐渐失去光亮的眼睛。
“师父是看见了这样的表情,才会让你跟他习剑的吧?”李凫坐正了身子,打量思户羽的神情。
“什么表情?”思户羽垂眸看向凫儿,似有不解。
李凫用两个手指推了一下她的嘴角,平静道:“你刚刚在笑呢,很张扬快意的笑。”
思户羽沉沉地看着她,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哪有想到杀人还笑的?你说出来也不害怕。”
李凫拉开她的手,认真地盯着她:“是你,我不害怕。”
“师父若是见我杀了人是这副表情,还敢拿我当剑士教养,不怕辱了他的威名?”思户羽觉得有些荒唐,但又似乎很合理。
李凫细细摩擦着她的手掌,声音低到微不可察:“你不是剑士,而是把剑。”
这句话让思户羽愣了半晌。
随后她笑了,有一种被解放的松快感。
“我不是剑士,那只有殿下是了?能做怀赤的武器,也能做怀悯的武器,也好。”
李凫将她的手握紧,倒头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师兄不会把你当做武器的…”
思户羽用毯子将她护好,拥着她倒在了椅子上不再说话。
晟怀悯不会把她当做武器,也不会把任何人当做武器,因为他没有要征服的欲壑,只有自己是自己的敌人。
怀赤说的没错,他太孤独了。
思户羽光是想到那日他茫然地沉入了池塘的淤泥里,就心痛到呼吸凝滞。
她为了别人的江山和功绩舍弃了太多东西,以后,她只想紧紧握住那只下沉的手,把他推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