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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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与死寂中……
隐约有像是流水的声音，使人产生一种错觉：
自己只是一幅油画人物，被遗弃在漏水的船舱中。
在画布后面看不到的地方，冰冷的海水正从一个破洞疯狂涌入。
画中人对此却无能为力。
下坠感……
一切都在远离……
眼前一片漆黑，仅有流水不停涌入的声音。
接着流水的声音也没有了。
真正的黑暗到来，思维完全停滞。
这，应该就是死亡了吧。
……………………
最先恢复的依然是水声。
并非之前那种流水灌舱的声音，而是细浪拍岸的声音。
头痛欲裂。
嘴里混合着泥砂的苦腥味与割裂感。
身上浸水的衣物紧紧包裹，湿漉冰冷地粘扯着皮肤。
我是……林……凯……
林凯又是谁？
华夏……大二……
头好疼！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双眼。
远处地平线上，托着夕阳的晚霞在眼底映出一抹血红。
手臂颤抖，试图从泥水中撑起身体。
然而头部刚抬起一拳高，就重重摔回泥滩上，右手落在眼前。
右手中指上，一枚精致古朴的银色戒指流光熠熠。
一只干枯手掌样式的微型金属爪，熔铸在一般戒指用来镶嵌珠宝的位置，爪心张开，似乎在等待主人投喂一颗宝石。
“柯尔特！”
女性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林凯能大致分辨出声音来自夕阳的方向，可他无力回应。
来人费力地扶起林凯。
对方每次接触他的身体，都会带来万分剧痛。
仿佛肌肉与骨骼中夹杂着碎玻璃。
一双柔软的小手扶住他的头，手掌处略生老茧。
头被抬高，林凯终于看到来人的相貌：
一名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有着麦穗色的波浪长发，被太阳晒出的健康肌肤，动人的浅灰眼眸中啜着泪花。
少女紧紧拥抱林凯，这个动作差点让他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不是少女有什么怪力，而是林凯的身体早已如烧热又冷却的木炭般脆弱。
柯尔特？似乎是这个名字，灵魂……
就在他马上要想起什么的时候，意识空间里突然硬生生挤进了某种异物。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精神能量。
之所以无法形容，是因为他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尽管记忆混乱，但林凯很确定，之前的人生中没有任何一种语言、任何一个词汇是用来描述这种感觉的。
林凯的右臂在眼前缓缓抬起，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肢。
而他的意识并没有下达过这样的指令。
干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串低沉的音符。
那不是他原本的声音：
“ks santi fesim pillagu mana hollug paco ao ampo ao sukre”
每个音节都透着一股诡异感。
在少女惊恐的目光中，林凯右手的皮肉变得半透明，仅仅保留了一层红色光晕薄膜。
手臂里面的血管和骨骼清晰可见。
而后这只白骨之手深深插入了少女后背中。
少女绝望地看着林凯，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泪水崩溃。
麦穗色的头发变得灰白，丰润的身体也跟着消瘦。
皱纹迅速在曾经光瑕的脸上崩裂蔓延。
原本精致如瓷器一般的胴体，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被夺走了青春。
只剩下片片的灰白和纵横的裂隙。
然而，老化并不是终点。
少女的脸颊凹陷，双眼突出，继而双眼也跟着塌陷。
褶皱干瘪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汇聚向林凯的右手。
一股活力顺着右手涌入。
如炽热沙漠里，灌入濒死旅人食道和胃袋中的一口清凉甘泉。
生命活力迅速恢复。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林凯不由得闭了下眼。
当眼睛再次睁开，手中只剩下一堆破损的衣物，其中包裹着勉强可辨认出人形的白色灰烬。
微风扫过，灰烬塌落。
少女死了……
我杀了她……
奇怪的是，预想中杀人后那种强烈的惊恐或者悔恨的情绪并没有出现，只是胸口发闷，同时一种古怪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是对“杀人”这个行为感到熟悉，而是这段情景似乎在脑海深处关联着什么东西……
毫无征兆地，第二个不明精神能量挤进了他的意识。
“不！不！”
林凯听到自己大喊，这次是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年轻磁性的声音。
他抓向手中的灰尘，十几秒前那还是一位美貌少女。
他的动作却只是加速了灰尘的散落，灰白的粉末在胡乱抓抱下从衣物中喷出、飞散。
先后出现在意识中的两个精神力量突然开始角力，似乎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完全把林凯的意识晾在一边。
疼痛。
如千万毒虫噬脑、钩针穿心，每一秒都是炼狱般的折磨。
不可描述的剧痛使被害者丧失了对空间和身体的概念。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不知道自己是在站着还是跪着，是在狂奔还是在打滚。
身体是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姿势还是僵立在原地不停颤抖。
血、泪、肢体、水、泥沙、杂草、山峦、天空、黑暗于眼前不停交替。
交替的画面中混入了奇怪的超现实意象：
三座森然矗立的对开大门，门扉紧闭。
三角形相对而立，似铁似石又非铁非石。
黝黑诡秘，无锁无孔，高耸破空，刺入黑暗，只见门扉不见拱顶。
泥沙、血、山峦、肢体、水、杂草、泪、天空、黑暗……
两道由能量构成的漆黑人影。
狂暴的气场从他们的黑袍下涌出，在半空中不断冲击爆裂。
如猛兽生死相搏，血肉横飞；
如狂涛欲摧绝壁，山崩海啸。
黑暗、天空、血、杂草、泪、水、山峦、泥沙、肢体……
一个渺小的身影。
蜷缩在地，被空中搏斗带起的气浪席卷，扭曲翻滚，忽左忽右。
时不时撞在三座大门上。
大门被撞击后发出如巨钟般悠远厚重的回响。
血、杂草、泪、黑暗、水、泥沙、肢体、天空、山峦……
一幅新的画面插入进来：在少女来时的方向，出现了一个陌生身影，并迅速接近。
痛苦的受害者此时已无法分辨来人是男是女，嘴里大喊着什么，手中挥舞着什么，但显然来者不善。
在他的意识中，激斗中的两道黑影其中之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气势陡然暴涨。
一时竟把另一道黑影压制下去一截。
三座神秘大门中的一座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无声无息，宛如漆黑深海中巨怪的微笑。
巨大门扉之后是不可名状的深邃黑暗。
无形无质，无边无界，无有无空。
有的仅仅是“黑暗”，有的仅仅是“门的后面”这样一种概念。
之前气势暴涨的黑影迸发出一股能量，缠住另一道黑影，拖着它一起向门后的黑暗坠去。
仿佛那扇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对它们而言才是地面。
两道黑影坠入大门后，大门开始缓缓闭合。
就在大门即将合拢之际，略微强势的黑影双手舞动，做出了几套复杂到普通人绝对无法完成的动作……
三座大门的景象潮水般退去。
身上的疼痛亦开始消退。
不过每消退一分，都像是从体内拔出一根烧红的铁棒。
林凯的意识稍微清醒，眼前是血红色的一片，世界仍在旋转。
刚才新出现的陌生人是一名魁梧的年轻男子。
手里拿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已经冲到近前。
以林凯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进行防御或躲避，只能任人宰割。
感到：自己站直身体。
听到：自己说着剧痛下无法理解的单词。
看到：自己双手做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似乎就是刚才坠入大门的黑影最后所做动作的一部份。
前冲的身影戛然而止，躯体开始肿胀，皮肉之下似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陌生人的惨叫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他的衣服燃起火苗，皮肤血红，滋滋作响，随后变得溃烂焦黑。
一具完整的骷髅挣脱了肉体束缚，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扯出。
林凯右手佩戴的戒指散发出刺骨寒意，几乎要把他的手指冻掉。
面前的骷髅单膝下跪，躬曲身体。
头骨低下，腿骨几乎插进胸腔，如同要亲吻林凯的右手。
右手银色戒指上的微型手爪装饰突然弹出，向前刺去，并迅速变大。
一根极细的血色丝线连接着爪子与戒指。
顷刻间，爪子已经变得比人手还大，闪电般抓住了下跪骷髅后脑处。
爪尖一扣一拧，整颗头骨便如成熟的果实般被摘取下来。
连接戒指和爪子的血色丝线开始急速收缩。
爪子与其紧抓着的头骨连带被扯回。
在飞回戒指的过程中，爪子和头骨不断缩小。
直到爪子缩回原本大小，而抓着的头骨也缩小到如同一颗宝石，固定在戒指上。
微缩头骨那本该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恨意与痛苦。
空旷的眼窝中，浮现两股殷红血水，在微缩头骨上凝结成两颗极小的血色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