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案件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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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成回到财务共享中心的办公室,颜如玉在等着他。
志成盯着颜如玉看了好一会儿,故意挤挤眼睛,“颜总助,春裙很漂亮,穿着像白玉兰。”
颜如玉下意识地往半闭的房门望了一眼,说道:“不许看,正经点。我找你说正事。”
“售电公司的合同?”
“对。我发现有个奇怪之处,这个售电公司的注册地不在锦城,在江北市。”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在江北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叫山丘县。”
“哦。在县上也正常。难道在县上注册,就不能做售电业务了吗?”
“你想过没有——它替信建公司转供电的白条、收据开增值税发票,我们要把增值税销项的‘税点’给它。如果它没有相应的增值税进项作抵扣,意味我们给出的销项税‘税点’,它要全部缴给那个叫山丘的小县。”
“增值税,法定的,该缴就缴。它守法还成了问题?”
“我查了一下这个县的招商引资政策,售电公司如果能缴5000万的增值税,它可以拿到一千万的奖励。粗略地估计,全省铺开搞这个事情,5000万增值税轻而易举。”
志成脱口说道:“怪不得江大强这么大的干劲,开个票,把增值税交到小县城,有这么大的利益。”
“天下之事,无利不起早。所以我跟你说,姓江不是什么好人,脑袋太能钻了。求的不是正财,是偏财,他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
志成想到,红口白牙答应过江大强,便说:“如玉,可不可以反过来想想,它拿它的奖励,于我们而言,并没有受什么损失。而且,从江南市分公司张丽和锦城市分公司钟意两位财务经理反馈的意见,它出具正规的发票前,帮助我们垫钱,帮助我们整理原始凭据,简化了我们的工作,基层是欢迎的。还是同意它搞吧。”
“你想好。决定要签的话,我不反对。你大权在握,可以做决定,我只提醒你,是不是要上报给徐度总?”
“上报?你马上会看到文件,徐总转‘资深’了——非领导职务,下一步是曾智管财务。等到他正式到位,还有几天,那边催得急。再说了,我和他的关系,同你讲过的,我赞同的事,他绝不可能反对。”
“江南分公司的曾智?这人事变动,一来就是一串。曾智,省公司各部门的人很认可,有口碑。”
“那是。”
“那我去发起合同流程。”
“等等。这个合同的标的额,不要写开票的金额。售电公司收的手续费是象征性的,极低,你按手续费金额作为合同的标的额,全省不到100万,我可以签,金额小,流程完全不用到公司领导那里。”
“好,听你的。”颜如玉说完,学着志成先前的样子挤了挤眼睛,像行走的一树花出门而去。挤眼睛成了志成和颜如玉特殊的亲昵方式。
志成叫耿强来。耿强跨进办公室门,“王总,共享中心的材料,我刚修改了一遍。”耿强专注着春节前志成交待的工作。他现在知道了志成的任命。只要一听到志成叫,总是急着汇报。
“强强,需要你去落实一件事,这事很重要。金龙每月到我们部里,给它的应收账款盖章,对吗?以后,下面各家单位已经下了订单,还没有推送到财务的,你把统计为应收账款,加到盖章的数额里去。明白没有?”
“好的,明白了。只是,这样行吗?货物签收和服务提供与否,不管?”
“下了的订单 ,肯定会执行的。我们内部效率低,等到货物签收和服务提供了,常常拖着不及时入账。金龙作为供应商,早有意见。我们统计下了的订单数量,作为应收账款盖章,对它是一种弥补,公平合理的。你负责办好,否则它投诉到公司领导那里,我们部门会很被动。” 一心想促成某事,理由可以找到大一箩筐,志成轻而易举说服了自己,对着耿强振振有词。
“好吧…..”
“有什么问题,找罗边疆帮助。”
“不用找边疆,盖章由贺雁来负责。”
“什么时候让贺雁来负责了?他负责省公司本部的会计核算,给全省的应收账款作确认,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呀。”
“你忘了,去年离任审计后,就交给他了。”耿强说。
焦玉倩和车得时审计出“小数点案”,幸亏追回了多付的钱,贺雁来没有受到太重的处分。志成作了点文章,意图渲染向阳管理中的问题,魏玉辰在离任审计时表态颇高,要严肃处理,后来因为岳昊案更引人注目,公司全力抓增长,“小数点案”渐渐成为一个谈资,对人的影响实际不大。贺雁南受了惊吓,这单纯的小伙子表示,感谢领导们倾力相帮,自己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回报部门。志成说,应收账款事关保理金额,章戳一盖,等于打开了金库,不能掉以轻心,必须选个可靠的人来办,就派了这项“重大且光荣”的任务给他。
志成继续安排工作,“强强,你去把边疆叫来,说说雅信公司二期的合同。”
罗边疆来了,拖着脚步,慢腾腾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志成骂:“边疆,春来不是读书天,没有睡醒?说工作啦,干嘛要死不活的。”
罗边疆抹了一把脸,振作了一点,“好啊,说吧。”
志成皱了皱眉头,“胖娃,这不是你的风格哦。二期合同,你盼了好久,咋提不起精神 ?”
“提起了的。志哥,你说你说。”
“你们俩找采购部,组成一个谈判小组。这回,坚定地搞单一来源采购。我研究过了,二期是一期的扩大和延续,搞单一来源采购不存在一点问题。这可不比前年,当时老向打签报,挂羊头卖狗肉,想让牛健的纵横公司吃定我们。”
罗边疆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按志哥的意见吧。做单一来源省事,价钱嘛 ,一期有详细的算法,只要不高于一期,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把合同签下来。”
罗边疆想着省钱?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志成没有想到。
志成拍了拍桌子,两声清脆的“啪啪”,“信息系统花钱事小,质量和进度事大,必须保证!关于共享中心今后工作的重要性,我春节同你们二位分别谈过话,容不得半点差错……”
罗边疆和耿强连连说:“领导放心嘛,放心,我们好好干。工作不只是对领导你负责,更是给我们自己干。”
志成把罗边疆单独留下来谈心,紧闭了房门。志成说:“边疆,受了重创?神光被退了?”志成意指的是春节营救钱进的经过,给罗边疆带来了心理创伤。
罗边疆说,“有点。”
志成说:“不是好好的吗?向前看,我们一起向前看。”
罗边疆到财务部工作以来,历次遇到困难,罗边疆无一作为“乐观”的一方,给志成加油打气。这一回,轮到志成劝慰罗边疆了。
春节期间,志成一直在等着钱进从生意纠纷中抽身的消息。同江大强和李香莲吃团圆饭觥筹交错之时,脑子中多次闪出钱进的面容。那天是初三,钱进的电话依旧不通,问小红,小红接起电话就哭。初一到初三,志成问了罗边疆几次,情况到底如何,罗边疆最后实言相告,说他春节放弃了回老家,没有离开过小红半步,帮助筹钱想办法营救钱进。
志成冲着电话吼罗边疆,“什么生意纠纷,非要在春节期间要账?钱进以前的生意不是停掉了吗?”
罗边疆回答:“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对方有两个人,带了打手,不给钱不放人。”
“这是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达到24小时,构成刑责,可以报警了。胖娃,你叫小红报警啊。”
“不能报警,不敢报警。”罗边疆一口否定了志成的提议。
“为什么?”
“这……我不清楚。反正不能报 ,小红说的。”
志成说:“不能报、不敢报,黑社会露头就打,怕什么?不报案,钱进被弄死,活该!”
志成气得一连三天没有再过问钱进的回归。
没有想到,初七一早,钱进来电话了,他说:“志哥,拜个晚年。听说你的任命快下来了,真诚祝贺!我请你吃个饭,聚一下。”钱进居然绝口不提他消失了好几天的事件,对志成的晋升,并未有多大的热烈和惊喜。
“你好的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被人下了‘零件’才被放回来!”
“能用钱摆平的,都不是问题。算了,蚀财免灾,事情过去了,不说了。”钱进说,“吃个饭,我们压压惊。”
“压惊倒是应该的。只是,吃饭太庸俗了,我找个地方,喝茶喝咖啡任你选。我升官了,该请客。”志成说道。
刚好棋友们邀约下棋,志成一算,没有摆弄围棋的时间竟然超了半年,欣然应允,约了钱进和罗边疆在棋馆见面。志成转背打电话给段险峰。段险峰说:“他妈的,自从当了总经理,棋艺真的荒废了。我倒想同你下下,可身不由己,值班、走访、工作计划,哪有时间和心境好好下两局?你抓紧时间好好下吧。干副职的时候想到正职,后来发现干副职更潇洒自在。这次我不参加了,争取下次吧。”志成说:“我看你干上正职,兴奋得很嘛,我是不是跟着你误入歧途了?这次,我也只能看看其他人下,久疏战阵,上场自取其辱。”
志成提议去曲直的棋馆,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艺术界人士的人设,让普通人仰望,志成想起曲直有趣的画,许久没有去,或许能得惊艳之感。
不顾爸妈在家里过年,志成兴冲冲跑了过去。曲直穿着古朴的棉鞋和袄子,像个中年农民,接在月形门,院子中白玉兰花盛开,桃花含着花苞。志成问有什么新作品。曲直笑而不答,带志成到一面墙跟前,指了指说道:“我的新尝试。”
志成看到了新奇。曲直画的写意画,配上自创的古体诗,作品不同于以前的循规蹈矩,别具一格的意境扑面而来。有一幅画,题目为《赏花》,画中桃花夭艳,几笔墨线勾勒出一个老头形象,背手相着花朵,大块留白之处,写了一首诗。诗曰:“春来众人赏花忙,我却袖手站一旁。别人赏花我赏人,无人知我看姑娘。”志成被逗笑了,问道:“画上没有姑娘的影子呵。”曲直说:“画上去,画面太杂乱了,影响我写诗。”再看,另一幅画,题目叫《玉兰》,黑色的树枝上,几朵红玉兰开得如同燃起的火苗,又有诗曰:“春来欲霸蛮,搂枝白玉兰。好好亲几口,为哥解解馋。”志成大笑,“哈哈,这画带颜色哦。不过,直抒胸臆,达成了艺术的天真热烈。好!”
曲直面露几分得意,“怎么样?有点新意吧?我把画与诗作了结合,重点在诗,必须清新脱俗。看全国画坛,我是独树一帜的。画画比我好的,诗没有我写得好;诗写得比我好的,画没有我画得好。最近,画廊那边说市场反应不错,让我多画多写点,哈哈。”
志成听出了曲直表露出的“丰收”喜悦,问道:“变现见到效果了?祝贺祝贺!我也写诗词,不如你写得另开生面,有也有自我感觉不错的,可以选几首配你画作,或者反过来,你以诗作画,相当地以我的诗词来命题作文,说不定对你又是一条新路径。”
曲直说好,朋友圈看过志成的大作,可以尝试,“如果合作的作品卖出去了,所得收入,分10%给你。”志成听着,笑了笑,提起金钱与权势,谁不爱?
曲直意犹未尽,又说道:“我有个朋友做古玩的,认识不少达官显贵。有人把古玩委托给他卖出去。说是委托卖出,古玩并不货真价实,其实早就暗中定下了购买者,从我朋友那里过一道手而已。有时候为了做到以假乱真、混淆视听,还得装模作样搞小型拍卖会。如此这般倒腾,达官显贵可以合法收钱了。”
志成说:“对我讲这个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古玩,一件也没有。”
曲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如果王总哪天发达了,有古玩出手呢。第二层意思,挣钱靠实力,王总如果有诗词同我合作,只要找得到买家,这个模式走得下去。找到买家是关键,你在公司里做高管,不愁这个吧?”
志成明白了曲直的话,睁大了眼睛看着曲直,“画家,受了什么刺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曲直又不好意思笑笑,“王总见笑见笑。在一个行当待久了,自然懂了它的门道。买古玩、买画买诗,是文雅的事,文雅的事同其他的事一样,服从市场规律嘛。”
志成说:“别叫王总王总的,叫志成不好?想不到你半年多,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话之间,钱进走了进来。志成猛地一惊,钱进略略弯着腰,步履缓慢,老迈了许多。最突出的是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像个小老头一样。
“这么多白头发?”志成对钱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