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任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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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辞职真不应景!破坏了今天上午值得永远铭记的好心情。想当初,从管锋嘴里得知自己的任命通过了,那种愉快的情绪记忆,至今不忘。辞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来。一会儿要不要给她讲,王志成很快就会代替黄蓄英了呢?她会不会因此改弦更张?
快到中午了,共享中心的办公室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李想看到志成回办公室,不为所动,继续着往两个大纸箱塞书籍杂物的动作。
志成泡好了茶,招呼李想进办公室谈谈。
“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我没有预感着你要辞职,这太突然了。”
“你不关心我,自然不会有预感。去年下半年以来,我开会很少发言,你没有感觉。国庆节以后,我请了好几次假,去应聘,你没有发现。元旦前后,我常离开工位,跑到办公要外边回电话,一去半天,你视作正常。”
“哦。”
志成用托盘举了茶盏放在李想面前。李想双手捧起来,“我辞职了,才第一次喝到王总这个茶台泡的茶。”
“真的吗?我泡茶不泡茶,主要受时间限制,并不是看人泡茶。我们平时里太忙,时间全说工作去了,没有喝茶的时间。”
“不,王总,你先看人,再上茶,看准人了,没有时间也会有时间。比如,如玉姐第一天到公司,你就同她喝了茶。”
志成知道李想话里有话, 笑了一下,“李想,假设任何一个公司的领导,都是看人上茶,此部门和彼部门一样,此公司和彼公司一样,那你有必要为此烦恼吗?”
“会,我会问,为什么我不是那个被领导看中的人。”
“什么叫看中?你觉得你没有被看中吗?你来财务部三年,成长得这么快,算不算看中?你的同学们里边,综合的看,你应该是最好的那四分之一吧?这不是看中,是什么?”
“可是选室主任这样关键的时候,并没有我的份,还是如玉姐抢了先。”
“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结。人都有运气,再说年轻没有失败,这次不行,下次还有机会。”
“你这样说,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你的职业生涯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财务副总,感受不到我的失落。所以你的话好似理,我却很难说服我自己。”
“你不要给我比,我到公司的时候,整个社会上,经济欣欣向荣,各个行业蓬勃发展,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我赶上了好时候。公司里少年得志的,有一拨人,不止我一个。现在涪城市分公司的段险峰,我们同一拨的,知道的吧?你如果要给我比,只能怪自己晚出生了十年,你看得到,现在快速成长的年轻人要少一些了吧?谁可能左右自己的出生时间呢?”
“我思来想去,到了一个大型的物流公司,是央企背景。物流行业增长很快,象十年前信息基础设施建设这个行业。我想走的时候,那物流公司正好搞社会招聘,于我而言像瞌睡遇到了枕头。我想沾一些你十年前的运气。”
“李想,你从国企到国企,我个人的看法,其实意思不大。你和我上下级一场,永远可以做朋友,我想多说两句,供你参考。”
李想放下了茶杯,微微地向志成的方向侧了一下身,志成就继续说:“首先是薪酬。人力资源专家讲,跳槽如果不涨20%薪酬的话,是不划算的。因为你到新公司,人家不了解你,你要重新适应,你要重新表现,甚至要重建自己的价值观,这是很难的,甚至会非常痛苦,涨酬20%就是为了弥补这个成本。第二是机会。无论国企还是民企,高阶管理者肯定是自己培养的,他们不可能信任所谓的‘职业经理人’,‘职业经理人’的提法现在是越来越少,国企以前还提,现在有提吗?这不印证了我的观点?你跳槽以后,新公司把你作为高阶管理者来培训,首先要把你当作自己人,这个非一朝一夕之功。第三是基因。信建公司是国企,它有的问题,包括你认为的不公平问题,但在你去的新国企里,仍旧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认为的不公平哪里都有,一定会有的。你经历过的不爽快的遭遇,谁也不能保证它会消失。可以说,没有委屈就没有工作。”
志成停了讲话,从公量杯里倒出一点茶水,给李想续上,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喝了满满一大杯。
李想没有说话。
“人各有志,李想。既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就只能一往无前了。我只想说的是,没有你所讲的净土。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阻碍你进步的人,也不要对颜如玉有特别不好的看法。颜如玉比你后来公司,不过她有自己的资源,可能你都有所耳闻了。在我和你手上,一直没有争取到的政策,人家手到擒来,如果她没有来公司,即使能搞下来,也不会这么快的吧?这次魏总搞战略合作协议,她请已经退休的老妈出山,促成了好几个影响巨大的公司的合作。试问,谁做得到?我们习惯了按岗找人,而真正的人力资源应该是按人设岗——谁有特殊的本事、特殊的资源,就给他特别设置一个事情,这才是科学的,可是我们已经背道而驰了,这要算作颜如玉的问题吗?甚至算作我王志成的问题吗?
李想小声地说:“我不会怪你们的。”
志成说:“李想,说实话,我工作以来,财务部辞职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以前有出国定居辞职的,有结婚生子辞职的,有回归家乡辞职的,象你这样觉得发展机会受了限制而辞职的,近年只有耳闻,你是我亲历的第一例。预计以后财务共享中心搞起来,人一多,公平的诉求一定会多,辞职的人会更多见到。留下的人,是斗士,辞职的人,是勇士,我希望你心想事成。但是每年会审,你同我们都在宾馆,朝夕相处,可惜下一次会审的时候,你就不在了。”志成说得动情,自我感动着。
李想默默地喝茶。
志成问了一句:“你同爸妈说过辞职了吗?”
“不用讲,我现在钱上不依靠他们,房子交了首付,每个月的月供,我勉强挪得走。如果同他们讲,他们不理解且不说,更烦的是又会延伸到逼婚的话题上。”
“父母的确关心子女的个人问题。”
“我是不打算结婚的。我养了两只猫,同猫建立亲密关系。”
“我不是很理解。”
“王总,我们之间有代沟。很深!”
喝完茶,李想站起身来,说:“王总,我在新公司还是搞税务,你们现在同省市税务的领导很熟,以后我有事情,还要麻烦你和如玉姐帮助帮助。”
志成说:“这个自然。我想听一句,说了这么多,不愿意回心转意?”
“不能。”
“如果我当总经理呢?”
“黄总跟我讲了,你很快会当上总经理。可我还是不能回来。”
“为什么?”
“我答应了那家公司,不能违背承诺。而且,你当上总经理 ,你会更偏向如玉姐,我会更有挫败感,必须得跳出去!”
“刚才说了,年轻没有失败。”
“那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
李想手上拿了志成签发的出门条,搬动两个纸箱子,重叠着,纸箱上浮着一颗头颅,上了电梯。电梯运转速度很快,志成对着电梯门里挥了两下手,年轻的脸被正在关闭的两扇门快速地挡住了,像舞台的幕布拉拢似的。李想没有腾出手挥别,连最后告别的眼神也没有来得及做出来。
志成转身,慢慢地走回了办公室。想起三年前那个青涩的扎着马尾的李想,想起那个在工位上开着台灯独自看书到深夜的李想,想起那个考完证发起言来雄辩滔滔的李想。在志成心目中,李想得到了巨大的关注和认可,可仅因为一点所谓的“挫折”,便执意飘然而去。昨天那个一心扎根公司、踏实勤奋的她,同今天先斩后奏作辞职的她,简直不像一个人。
公司人来人去,人和人之间握手又挥手,有的人注定会销声匿迹,从只能在记忆里找寻开始,直至越来越淡,最终想不起名字,最终想不起音容,像郊游时迎面而来又奔向远方的一阵风。
志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拿起手机,想给颜如玉或李芳芳电话,通报自己得到的欢天喜地的消息。一条微信消息带着“嗖”的响声,跳了出来:“王总,辞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不好当面同你讲。你和向阳总的关系紧张,近来尤甚,我们员工自然划分为两派,黄总人很好,却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这是李想发的。
志成想了想,回复道:“员工为公司工作,不是为我或向阳工作,我从来没有要求分派或站队,也不希望员工如此。那是你的心理在作怪。”
马上收到李想的回复:“但愿。你做财务经理后,希望向总也各得其所!”
设计院蒋俊杰突然来电。志成极少收到他亲自的电话,立刻接起来,“蒋院长好!先祝您新年好!”
“志成啊,今天晚上千万不要安排任何其他的事情。我们同魏总一起吃个团圆饭。”
“同魏总团圆饭?今晚?好啊好啊,我肯定来。”
“魏总和崔老师一起出席。别忘了,请上你的家属,我夫人也是和我一起的。”
“一定一定。蒋院长,请问除了魏总和您两家人,还有哪些家?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赵耀一家、曾智一家。今天晚上一共四家人,没有别的人了。”
赵耀的名字,听得很明白,他家参加聚会,并不异常。曾智?是江南分公司的曾智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请问,曾智是江南分公司的曾总吗?”
“就是他。怎么?”
真是奇怪的组合!志成不好直接说内心奇怪,换了一个方式,问道:“蒋院长,家庭聚会的主题是什么?仅是春节前的团圆?”
“不止这个,还要祝贺你们三位的晋升啊。”
“三位晋升?赵耀和曾智升到哪里?”
“哈哈,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们俩晋升为集团的省级公司副总经理,也就是信建集团的二级副总。和你一样,春节后就进入公示考察阶段,不同的是,你是三级经理 ,由贵西信建来办理,而他们俩是贵西集团负责办理——从北京来人。”
志成惊奇地张大了嘴巴。蒋俊杰的电话,更加确信自己晋升的消息不假。但是比起赵耀和曾智,自己的晋升算什么?赵耀和曾智胸中自有丘壑,不声不响的,弄出了这个大的动静,应该说这晋升是鸟枪换炮、是乌鸡变凤凰?不不,这样讲不雅,说是凤凰涅盘更动听。
特别是曾智,沉稳、踏实,出乎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于志成而言,应当为曾智的晋升由衷欢欣。曾智以前贴心地讲过,得到志成的晋升消息,犹如他自己获得了认可与嘉奖。志成现在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太好了!贵西信建的喜事。”
“晚上一定要好好敬魏总几杯酒。我一会安排人发饭店的信息给你。早点到,接上魏总和崔老师,老规矩,先打会儿掼蛋。我们晚上见!” 蒋俊杰挂断了电话。
先给芳芳通报了四家人的家庭聚会,让好好准备一下。芳芳说:“明天要回你爸妈家过春节,一大堆东西没有收拾。哪天聚会不好,要放在今晚?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志成心里骂了一声“傻老婆”,然后故作平淡地讲了自己马上晋升了,春节后宣布。
“真的?”芳芳惊叫。
“真的。今天晚上魏总、蒋院长替我祝贺!”
“那军功章有你的一半,晚有我的一半。”芳芳第一反应是在功劳簿上应当为她记上一笔。
“那当然。我走的是明线,你走的是暗线。没有你,没有我王志成的今天。”志成由衷地说。
“可是,我穿什么衣服去呢?”芳芳犯难地说。
没有想过芳芳该如何盛装出席,穿什么衣服竟成了一道难题。是呀,芳芳本就是打得很粗的一个女人,不会描眼画唇,声色犬马,出入高端饭局哪有什么经验。她以后真做了官太太,非得补上这重要的一课。
志成想,这不怪芳芳,自己没有“做大做强”,芳芳没有机会实践出入高端场合。以后会好起来的。
“ 你放下其他事情,赶快自己收拾收拾。别穿厚重的棉衣、防寒服,也别穿大叭叭的鞋子,穿上半高跟的鞋子。”
“我现在没有高跟鞋了!”
“不会去买?”
“商场……”
“春节不会关门,gogo,快快!对了,女儿打扮好,去前,我们先教好她吃饭的规矩,别在桌子上胡吃海塞的,丢人现眼!”
志成讲完电话,心里想,如果芳芳改成颜如玉,肯定不用刚才电话里的指导了。
对了,为什么现在颜如玉还没有回电话呢?已经过了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