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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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湘雪刚走入这房中,抬眼一看,就愣了一下。
这院子中不甚明亮,屋中窗开后院,却还明亮。布置与堂中一般大气简单。窗关着,天光敞亮,书案上放着细瓶,插了一小束嫩黄花朵。左边一行箱柜放着各种书册案料,中部设有椅凳案几,也有木榻和多宝格,瞧着倒是很全善。
腰间佩剑的白衣少女刚向那箱柜走去,忽然迟疑地停步,觉得有些踌躇。
她来的时候说要见穆邢,那么这院子多半就是穆邢平时办公所居之处了。而这又是官署,另一边侧室是书房,按习惯这一边应该放些档本案料,她大概是找不到什么书的。
……但是,读书之人,来往之处找找总能找到本书吧。
也许是有点尴尬,她几步到了案几边,四下扫视,想找到个结果。然而几眼扫过,韩湘雪蓦然感觉更尴尬了。
倒不是说这屋中杂乱无常,而是十分整洁。摆件和纸张资料整齐地摆在柜格里,处处都十分干净。靠墙长榻上搁着两件衣裳,缓缓一看,身前案几上还有个粉红的荷包。
韩湘雪:“……”
好像,不对吧?
如果单纯是置放案椟的屋子,她没什么不能进的。宫中藏书阁各种经略秘史她都能看,没道理查看不了几个犯人的档案。
但是……如果他经常在这里休憩、用饭的话……本着不窥探他人的道理,她还是出去吧。
韩湘雪默默出来了。提心吊胆盯着门口的侍从见她面无异色,颤抖的心终于有了安处。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事儿?应该没有动穆邢大人的小花、穆邢大人的笔纸、和穆邢大人的衣服……吧?
韩湘雪当然什么都没动,她没有窥探他人的爱好。
只是在厅中坐了一会儿,又感到十分无聊。犹疑着往右边房中去,这次便松了口气,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诗集。刚翻了两页,一张夹在其中的薄薄竹纸露了出来。
娟秀的蝇头小楷,写了……
[梳洗罢,独上楼,望春明柳媚,思君与妾对花月,空望河岸柳。
望君归,柳眠花睡愁蹙眉,莺莺燕燕日相对,恐君楼外眠。]……
韩湘雪逐字逐句将这首小令看完,懵了。
情诗?楼内女子……青楼女子作的情诗?官署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不对穆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像他那样阴沉的性子,会与人私许终生、山盟海誓?
她又有些不安了,手底是夹着那张香笺的诗集,带着淡淡香粉气,想起穆邢那张脸,感觉十分之诡异。啪一声将这本诗集合上,匆忙送回去,总算松了口气。
碰了两次壁,韩湘雪不敢再妄动,终于稳稳在正厅坐下了,只等穆邢下朝回来。
往日朝会时间也不长,多在一个时辰左右,今日也一样。巳时初刻,一身官服的穆邢就已乘车到了典狱司。
取了官帽递给身后随从,他望了望坐得稳稳的韩湘雪,神态依旧带几分阴沉,眉眼却还算平和。行了一礼,抬眼一扫,跟进来的两人立时退了出去。他抬手对书房方向示意,韩湘雪会意走上去,两人便一前一后进去了。
“坐。”他示意了一边,自己坐在了另一边。
“我今天找你,是有件事托你办。”韩湘雪开门见山,“帮我审两个刺客。”
“刺客?”穆邢略微有些吃惊,皱眉问道:“你遇刺了?”
“是。回京途中的事。”
“这件事……皇上还不知道?”他很快想到这一点,问:“这桩案子,不经大理寺都察院的手,也不用在刑部留个案底?”
“不用,这件事无须张扬……我随后便会告知父皇。你且帮我审一审这两个人,”韩湘雪望见他欲言的样子,有些心思重重地嘱咐道:“……能审出些什么就审什么,不必留活口。”
不必留活口,便是讯问时不用留着命的意思了,审问刺客也一向是如此做法——总不会有人为刺客立个案审判真假细细数论冤屈。
一般人更不会顾及刺客的生死,为了查出幕后的人,恨不得将整本刑典都用在对方身上。但是,穆邢还是略带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自家主子,自然最熟悉她是什么脾性。待人一向宽和,罚人一向以轻;赶上一定要夺人性命,也要犹豫几番,要下手也从来干脆利落,为人正直磊落。简直让人怀疑为什么会有人追杀她。
不过,他却没这么多讲究。中举之后入了翰林院,便开始攻修刑律。待了没多长时间,就转到刑部官任郎中,又兼理典狱司庶务。做官不过三年,手上过的人命却成百上千。
判案有大理寺,收案有刑部,进了典狱司的人,九死一生。他也不是什么心慈仁善的人,早不怕什么冤孽果报,束手束脚反倒烦心,杀的就是个痛快。
他神色从容地应下:“是。”又问道:“今天有个案子将审出来了,公主可要跟臣去听一听?”
韩湘雪顿了顿,想到时间已经过了挺久,她离京多日,再晚进宫怕是不太好,便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你审完进宫,把状词给我看看就行。”她想起交给穆邢的人都十分重要,又补充道。便匆匆告别了。
别的不说,她现在还要去取一样东西。五月中旬,十三日便是玉娆的生日了。这是她给玉娆过的第一个生日,当然重要,为了有备无患,特让青竹与手下商行打过招呼,让南北行商留意收集一些新奇的宝物。
诚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宝物却多是用金银珠玉堆砌而成的,称不上新奇。这便让这些会错意的行商找来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还有活的——
什么用明珠和琉璃做成的五颜六色的大蝴蝶,左右翅尖间足有三尺多长,身上刻画的鳞纹清晰可见,眼珠子一碰还会颤悠颤悠的动——
韩湘雪真心不想发现这一点,这堂厅也不小,却被这些玩意占据了不少地方,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惨不忍睹。她一转身就碰上一个,旋身一瞧,被这玩意儿吓得心神一震,寒毛倒竖:“这、这是……”
一个属下忙凑上来,介绍道:“这是王掌柜找来的,是紫熙工匠的作品,名唤流金七彩大凤蝶!”
韩湘雪定了定神,借着厅中有些昏暗的光往那边一瞅,发现这只蝴蝶做工的细致程度令人咋舌,无论是姿态还是色彩,栩栩如生。
但是。这玩意放远了看大概还好,放近了看简直头皮发麻。好好一样柔软鲜丽的小活物,各个细节放大后,弄得像个食人血肉的异兽。
……别说玉娆了,她都不敢把这玩意儿往房里放,看一眼都得吓一跳。
稍稍退后几步,再环顾四周,韩湘雪发现屋里什么都有。画着黑白图腾的风筝、兽骨制成的琵琶、生着鲜红嘴壳的翠鸟、额头长着犄角的牛犊……乃至翠钿花钗、蜀锦衣裙……还有一件莹蓝色的女子小衣?
“……这是怎么回事?”她刚好转的面色有些发黑,掂着这件绣着翠竹花叶的小衣,确定了是什么东西,感觉自己额角直跳:“这……也算奇珍异宝?”
那从旁介绍各样宝物的少年忙跪下来,瞥见她手里那一小团柔软的缎料,额角有些冒汗,急促道:“主上莫怪,这不是旁人贴身的污秽之物,乃是紫熙一户人家机巧下遗留下来的珍品。料子是寒冰绡丝,不易风蚀霉烂,已过百年,仍然缎光莹润……何掌柜才买下来进献的。他不知这些东西献往何处,无心……”
韩湘雪摆摆手,表示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寒冰绡丝的话确实难得,上古时代的东西,现在的人见到当然会新奇。
只是,这玩意儿想来也经了不少男人的手。哪怕据她感觉没有沾染上什么人的气息,也是不能穿了。还指望这些行商能给她找过来什么合心意的东西,她还是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