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速速退去,莫污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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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赌诗,如今流传于彭城大街小巷,几乎无人不知。
但对这首诗的品评却没有多少,就算有,也多是品评这首诗的警示之意,以及写诗的那字,有多么的玄妙。
在戒赌诗原本所在之处暴露之后,更有不少人前往刘家欣赏,都对那手行草赞不绝口。
不过,单独看这首诗的韵律和格式,却有诸多缺陷,但一般不会有人拿来攻击陈止,因为这首诗诞生的前因后果,他们也都知晓。
只是,此时陈华却拿这个为借口,用以攻讦陈止,刁难之意没有半点遮掩。
“此诗来历如何,彭城上下无人不知,你拿这个此事来说话,未免有失公允吧。”连王建都看不过去了。
王建很清楚,这诗的好坏,根本影响不了陈止的名声,真正会受到影响的,还是蒙学中的孩童。
孩童赤子,对世界的认知简单直白,好就是好,差就是差,非黑即白,一点坏,就认为全部都坏,陈华借一首诗污蔑了陈止,成人自然嗤之以鼻,可孩童却难免狐疑,自然会影响开蒙效果,时间不用长,只要十天半个月的,就足够陈华脱出困境,恢复潇洒。
“这陈华手段倒是另辟蹊径,只是心思着实歹毒!”顿时,王建对陈华的观感更差了,却也好奇陈止要如何应对,这事外人可帮不上忙。
陈止却是摇摇头,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说道:“本以为你师从名师,又在江左有不小的名声,必有高论,收你做弟子也不算亏,但现在看来,是高看你了。”
“你什么意思?”陈华眯起眼睛,脸色十分难看,拜师的事就够让他愤怒的了,但听陈止这口气,还觉得收自己为徒,是吃亏?辱人过甚!
倒是王建一脸惊奇,这拜师之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陈止笑道:“你拿首诗来品评我,真是天下奇闻!岂不知子之论《诗》,明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可见诗是言志之物,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却只注重玩味韵律了?你只有这种眼界和程度,也敢说我误人子弟?速速退去,不要留在这学堂之地,污了赤子之心!”
陈华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贬低的话,可听到这里,却是念头炸裂,差点冲过来给陈止一拳!好在有残留一丝理智,勉强站在原地,可是那脸却已经成了猪肝色。
这是说他格调太低,站在这,连学童都可能被污染啊!
陈止这段话的核心思想来自隋代的王通,他记不得原文,但记得核心精神,本意是说,面对一首诗,主要是领悟精神实质,而不是拘泥于形式上的格律。
这话直接就把陈华压到了一个非常低的层次,成了一个只注重形式,没有内涵的位格上,再加上后面的话,没有脏字,却足以让他的名声跌落许多!谁能受得了?
有这么个评判,陈华本来准备了一晚上的说辞,都被生生堵在嗓子里,根本说不出来,怎么说,都逃不出一个玩味韵律的范畴,憋屈!
连王建都愣了愣,然后抚掌而笑,说道:“好个明存亡,辩得失,这和研读经典是一个意思啊,不光是要解释经典的字句,还要把握其中义理,理解通透,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陈先生高才,我当记述今日此事,宣扬彭城同道,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彭城士子中,也有陈先生这等深得经义的人物!比那些徒有虚名的狂妄之人,不知道好上多少!”
什么?
陈华一脸惊恐的看向王建,见此人仪表堂堂,一副正派模样,可心思怎么如此歹毒?今天这件事,你还要记下来,再宣扬出去?
这是拿我的名声做柴火,给陈止添把火啊!这彭城人,都是什么人啊!
咳咳咳!
气急之下,陈华一口气喘不过来,连着咳嗽几声,手脚微颤,狠狠瞪了王建一眼,知道不能放任,心念急转。
今天这事他只顾着找个突破口,打击陈止的威信,加上时间紧迫,根本没有布置后续手段,本以为怎么也要和陈止辩论几句,没想到对方一开口,路就被堵死了,还碰上王建这个见证人。
“这要是真传出去,那就太不妙了!我可正准备出仕啊,这事一传出去,沦为笑柄,那起家官可怎么办?”陈华满身冷汗,也顾不上扬名蓄势,再进一步了,能否保住现有的乡品,成了头等大事。
危急关头,陈华反而镇定下来,索性将心一横,强撑精神,咬着牙对陈止说道:“陈止啊陈止,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巧舌如簧,可你说再多也是无用,除了那么一首诗,你也就给人写过几幅字,可有拿得出手的文章?就你这样的,江左世家不知凡几,也想做我陈华的老师?简直笑话!”
大义凛然的斥责了几句,陈华到底是撑不住了,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擦着额头冷汗,还瞪了身边的仆从一眼,今天的事,就是这仆从出的主意,结果非但不成,还留下笑柄,事后他定要追究。
那仆从暗叫苦也,但也无奈。
回到牛车上面,陈华登时长吐一口气,瘫倒其上,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想到后果,不禁后怕。
“完了,这名声没赚到,还要折下不少,真是晦气!晦气!那陈止,连同这彭城陈家,还有这彭城人,都是奸诈无情之辈,我须得早作准备,对!我可不能继续留在这了,这里的人,都太坏了!”
从那日拜贺开始,陈华是处处不顺,他现在是打定主意,一会去就收拾行囊,明后两天就抓紧时间离开,不然陈止或许不追究五日之约,但那陈罗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边,随着陈华主仆两人离开,王建却忍不住道:“不知这陈华是如何得来的名头,莫非是靠着家世和他那个老师?陈公子,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见陈止若有所思,以为是在意陈华指责,就安慰了一句。
陈止点点头,琢磨着陈华临走时的话,今天陈华的作为倒是给了他一个提示,打开了思路。
“这诗赋文章,单看格律韵脚,恐怕算不上绝学,既然是要言志的,就必须言之有物,这个可以思量思量,另外,不知道书法字体算不算,还有……”
经过这一段插曲,王建也不好再打扰陈止,说了两句,就回到正堂,陈止也回了开蒙堂。
两人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陈蛰却是眉头紧锁。
陈蛰家贫早忙,心智比同龄早熟,自然是看出了陈华的恶意,觉得此人卑鄙,他跟着陈止学了几天字,又天天听祖父称赞陈止,情感上自然有了偏向。
“那个人真是无礼,竟说七少爷无才,他根本不知道,七少爷每天说的话,都藏有深刻道理,对了!”
突然,他眼中一亮。
“我把师说上的语句整理一下,不就能成一篇文章了?而且都是七少之言,也好帮他正名!”
想法很好,可等学堂放休,陈蛰忙完回家,先让祖父把陈止今天说的几句记下来,接着就想整理语句,可这一动手,才发现根本就不可能。
不说他认得字不多,单单是一篇文章,就不可能单纯靠字句罗列而成,尤其是这个时候的文章,有自己的格式,好的文章,还必须突出思想。
要通过组合语句做到这一点,莫说陈蛰,就是陈皓也一筹莫展。
这位老人听了陈蛰的想法后,先是惶恐,有心劝诫,他觉得私自记录陈止的言论,等于偷师,罪名不小,可等他听到陈华的事,注意到孙子对陈止的维护之意,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说不定这是一个机会,乖孙儿,你过来,我教你一个说法,你明日见了七少爷,拿着这篇师说,如此这般……”
次日,也是五日约定的最后一天。
不过对陈止而言,这个五天不是和陈华的约定,而是跟王建的约定,而后者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今日陈华没有再露面,陈止料到了此人的想法,昨晚就找来陈罗有了布置,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一轮教罢,陈止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
“陈华这人是不会守诺了,但我这几天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补充了铜钱光晕,签筒也将再满两格,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再次抽签了,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他边走边想,但前方却出现一人,正是陈蛰。
陈蛰站在门边,里拿着一张纸,一副拘谨的样子,他见陈止走来,先是小声的叫了一声先生,然后就把手里的那张纸递了过来。
“我记得你叫陈蛰吧,这是?”陈止看了陈蛰一眼,一低头,目光扫过那纸,略感惊奇,注意到上面记录的,都是自己曾说过的话。
陈止为师的几日,说过的话有很多,自己并没有刻意记忆,但此时一看,却发现了一点端倪。
原来因为带入了老师的角色,加上有心留下王建,陈止说的话很有针对性,是他凭着后世记忆,结合众人之言,总结出的精华。
古人、今人都有智慧过人之辈,双方在心智上并无差别,后世的人的一部分优势,也就是经历时间冲刷、总结过后的经验之谈。
此刻,陈止说过的很多经验结晶,就在这张纸上。
蓦地,他又看到了那个名字,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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